這是一些真實的片斷。主角都是我、我的同學、好友及他們的好友,如果用一個詞來概括這些人的共同屬性,那么用“知識分子”四個字應該不算錯。當然,都是些小知識分子,而且也只是知識分子當中并不具有代表性的一小撮,大概叫作書呆子比較合適。說說這些人關于做飯的可笑之事吧,這幾乎是在“一小撮”身上都發生過的實例。
從我說起。父母都是讀書人,煮飯燒菜既沒什么要求,又沒什么心得,糊口果腹而已。我自然談不上家學淵源,又不曾自學成材。依我看來,自學成材的家庭廚子基本上都是嘴饞的男生,嫌老媽炒的菜不入味,自己上陣,一來二去鼓搗成高手。我是吃飽就行,因此沒有自學烹飪的動力,五谷不分地上了大學。第一個笑話就發生在大學里,同學們野餐,各自分工籌備,讓我守著煤油爐煮清水面條。我望著一鍋沒熱的水發呆,實在不好意思開口詢問面條怎么煮這類拉低智商的問題,就把兩袋掛面一股腦扔進鍋,然后呆呆守著,煮出一鍋七粘八連的面糊糊。雖然被傳為笑談,然而并未知恥而后勇,許多年來,依然故我,呆得很。比如去市場買菜,看到新鮮的帶莢豌豆清新討喜,便問賣菜大姐咋做?大姐必用很詫異的目光狠狠瞅我兩眼,“煮煮就行。”那么,煮多久?是涼水下鍋?還是水開了再把豌豆放進鍋里?都要放什么作料?什么時間放?水開了再煮幾分鐘?賣菜大姐通常被我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張口結舌,好像自己也不知道咋煮了似的。“你瞅著差不多了就行。”要把她認為極其簡單的事情說得丁是丁卯是卯分秒不差,其實并不容易。最后被我追問得沒有辦法,只得含混地說煮個三五分鐘就好。我回家就在電磁爐上取個中間值,開鍋后設定為4分鐘,但煮出來早已過火,毫無口感,想來是那大姐對時間的判斷并不如她日常做飯時的感覺那么敏銳。許多人被我問倒,譬如說我總是問她們炒幾分鐘?蒸多長時間?類似這種需要精確到一兩分鐘之內的答案,即便是廚房高手,往往也很難馬上作答。她們告訴我的常常是,你看看、你嘗嘗、你用筷子扎一下之類過于主觀的判斷方法。
我以為只有我自己傻,后來親耳聽到的一段對話拯救了我的自尊心。好友請教一位大姐如何發面,大姐先從放酵母說起,好友馬上問,一斤面放幾克酵母?大姐被問得直眼。她過去教人,頂多是說四小碗面,酵母鋪滿一小碗底就夠了。接下來,說發面的溫度。大姐說,你把面和好,放進關了火的鍋里,鍋里的溫度稍熱,不燙手就行。好友馬上問,那是多少攝氏度?大姐嘎巴兩下嘴兒,沒聲了。好友說,我買了精確到克的小秤,爐子也是可以設定溫度的,我是精確派。做飯炒菜全憑手感縱橫30多年無差評的大姐徹底懵了。
有個小學同學后來成了博士,找了個媳婦是化工專業的碩士。兩個人某天想做面食“拉條子”,媳婦特意跑回實驗室拿了量筒、天秤,以便按照菜譜上的說法準確計量,此舉笑翻眾鄰居。他們有個朋友清華畢業,炒菜全靠菜譜。某天,這位高材生實在忍不住了,氣憤地對他們夫妻倆吐槽:什么菜譜!太不精確了!鹽少許,少許是多少?雞精適量,適量又是多少?一點不科學!
當然,我們這“一小撮”里,終于還是有幾位被生活摔打成了大廚,從科學出發,感覺才是歸宿,那是許久許久之后的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