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刺就在這里，留戀著不肯快走的，偏是你所不留戀的東西。◢

1

覺 得 自 己 是 一 個 特 別 戀 舊 的 人 ， 和 我 一 起 玩 的 朋 友 也 時 常 這 么 開 導(dǎo) 我 ： 雞 架 子 ， 你 就 不 能 往 前 看 ， 把 那 些 陳 年 往 事 拋 到 腦 后 嗎 ？

雞 架 子 ， 你 動 不 動 就 講 你 小 時 候 的 人 和 事 ， 難 道 就 不 累 嗎 ？ 雞 架 子 ， 活 該 你 深 陷 求 而 不 得 的 囹 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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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 對 這 些 質(zhì) 問 ， 我 也 無 力 辯 解 。 因 為 我 明 白 ， 有 些 事 ， 有 些 人 就 如 同 人 的 性 格 ， 你 很 難 改 變 它 。 反 而 很 多 時 候 ， 你 越 用 力 ， 它 們 越 像 樹 根 一 樣 扎 得 深 沉 。 每 到 某 個 時 分 ， 你 路 過 某 個 巷 口 ， 或 是 聽 到 某 首 曲 子 ， 你 就 會 動 情 起 來 ， 甚 至 會 潸 然 淚 下 。

本 來 這 世 上 有 很 多 東 西 是 可 以 輕 易 被 遺 忘 的 ， 但 偏 偏 這 些 東 西 在 你 想 忘 記 之 前 就 已 經(jīng) 找 到 了 載 體 。 比 如 ， 你 曾 經(jīng) 和 某 個 人 談 過 一 場 轟 轟 烈 烈 的 戀 愛 ， 她 長 得 出 奇 的 漂 亮 — — 純 ， 愛 笑 ， 瓜 子 臉 ， 白 皙 干 凈 ， 身 材 很 火 辣 。 可 有 天 你 們 卻 因 為 一 些 小 事 而 誰 也 不 肯 原 諒 誰 ， 最 后 鬧 到 分 手 的 下 場 。

2

你 以 為 自 己 不 再 喜 歡 她 了 。 刪 除 有 關(guān) 她 的 所 有 文 字 ， 把 她 拉 入 黑 名 單 ， 扔 掉 她 送 的 禮 物 … … 你 把 和 她 有 關(guān) 的 東 西 都 處 理 后 ， 再 喊 上 幾 個 哥 們 跑 到 路 邊 攤 擼 串 酗 酒 。

可 你 怎 么 也 不 會 想 到 那 個 酩 酊 大 醉 的 夜 晚 ， 哥 們 都 罵 你 不 知 好 歹 ， 為 你 感 到 可 惜 。 你 鉚 勁 搖 著 頭 說 ， 不 ， 不 是 ， 不 是 這 樣 的 … … 喊 著 喊 著 又 突 然 跪 在 了 地 上 ， 你 想 求 她 原 諒 自 己 ， 可 你 并 沒 有 再 進(jìn) 一 步 。 只 是 后 來 有 很 多 時 候 ， 你 再 遇 到 熟 悉 的 場 景 ， 在 電 視 劇 里 也 好 ， 朋 友 圈 也 罷 ， 你 都 會 想 起 這 么 一 個 人 ， 那 樣 一 些 事 。

她 長 得 可 漂 亮 啦 — — 純 ， 愛 笑 ， 瓜 子 臉 ， 白 皙 干 凈 ， 身 材 很 火 辣 。

你 倆 在 一 起 時 會 像 其 他 情 侶 一 樣 緊 緊 地 拉 著 彼 此 的 手 ， 擁 抱 ， 接 吻 ， 躺 在 青 青 的 草 地 上 盼 月 亮 、 數(shù) 星 星 。

但 這 么 一 個 人 ， 那 樣 一 些 事 都 已 經(jīng) 不 再 屬 于 你 了 。 你 只 能 憑 著 想 象 穿 越 萬 水 千 山 找 回 自 己 ， 找 到 這 么 一 個 人 ， 那 么 一 些 事 。 所 以 ， 在 今 后 的 日 子 里 ， 你 會 感 到 更 加 想 念 ， 更 加 孤 獨(dú) ， 更 加 悲 傷 。

我 也 終 于 明 白 ， 有 些 人 的 酒 量 之 所 以 會 越 練 越 好 ， 那 是 因 為 傷 害 越 來 越 深 ， 載 體 越 來 越 多 。

3

我 記 得 小 時 候 從 鄉(xiāng) 下 去 縣 城 需 要 搭 乘 渡 船 跨 過 一 條 很 寬 的 河 。 我 們 得 買 船 票 ， 小 孩 子 五 毛 錢 一 位 ， 大 人 一 塊 ， 如 果 有 自 行 車 ， 還 得 額 外 收 取 幾 毛 錢 費(fèi) 用 。

那 時 候 ， 我 家 里 生 活 條 件 不 太 好 ， 大 概 每 個 月 我 能 攢 到 五 塊 錢 零 花 錢 ， 但 我 不 像 其 他 小 孩 子 一 樣 喜 歡 買 零 食 吃 ， 我 唯 一 喜 歡 做 的 事 ， 便 是 和 鄰 家 女 孩 一 起 跑 到 渡 口 搭 船 去 河 那 邊 ， 每 個 月 大 概 五 次 。

因 而 ， 我 們 收 集 到 很 多 船 票 ， 有 印 著 琉 璃 草 的 、 麻 桿 花 的 、 天 竺 葵 的 ， 還 有 白 掌 ， 艄 公 說 這 些 東 西 都 寓 意 著 平 安 和 健 康 ， 我 們 很 相 信 ， 也 時 常 感 到 特 別 舒 心 ， 快 樂 ， 這 感 覺 就 好 像 在 傍 晚 時 分 搭 乘 著 渡 船 看 這 條 河 在 群 山 間 盤 繞 糾 曲 ， 河 邊 的 石 崖 與 河 面 交 匯 處 倒 映 出 一 圈 圈 光 亮 的 波 紋 ， 整 個 水 面 宛 若 一 面 明 亮 的 大 鏡 子 ， 可 以 在 里 頭 看 到 自 己 的 面 容 。 那 時 候 ， 鄰 家 女 孩 總 嘲 笑 我 說 ： “ 雞 架 子 ， 你 長 得 真 難 看 ！ ”

“ 雞 架 子 ， 你 笑 起 來 就 像 個 小 傻 瓜 耶 ！ ” 我 置 之 不 理 ， 裝 作 很 生 氣 的 樣 子 。

“ 但 不 過 ， 我 就 喜 歡 跟 你 這 個 傻 頭 傻 腦 玩 ！ ” 說 完 ， 她 就 扮 鬼 臉 逗 我 開 心 。

我 們 都 會 笑 ， 大 笑 時 總 盯 著 鏡 子 里 的 自 己 看 很 長 時 間 。 然 后 ， 鄰 家 女 孩 就 指 著 河 里 的 那 面 鏡 子 問 我 ： “ 雞 架 子 ， 你 說 它 有 天 會 碎 嗎 ？ ”

我 搖 搖 頭 。

“ 那 它 會 被 別 人 拿 走 了 嗎 ？ ”

我 搖 搖 頭 。

“ 我 相 信 它 永 遠(yuǎn) 都 在 ！ ”

我 點(diǎn) 點(diǎn) 頭 。

最 后 ， 我 倆 又 對 著 鏡 子 笑 。 大 概 很 久 ， 很 久 。

十 五 年 后 ， 河 上 面 架 起 了 一 座 橋 ， 開 渡 船 的 老 爺 爺 離 開 了 那 條 河 ， 鄰 家 女 孩 嫁 到 了 河 那 邊 ， 我 去 了 遠(yuǎn) 方 。

有 很 多 時 候 ， 我 會 突 然 想 到 這 些 東 西 ， 當(dāng) 我 打 開 抽 屜 看 到 那 些 船 票 。 有 印 著 琉 璃 草 的 、 麻 桿 花 的 、 天 竺 葵 的 ， 還 有 白 掌 。

鄰 家 女 孩 說 ， 北 宋 李 之 儀 的 《 卜 算 子 》 寫 得 真 好 ， 我 轉(zhuǎn) 過 身 看 著 她 ， 她 開 始 背 誦 起 來 ： 我 住 長 江 頭 ， 君 住 長 江 尾 。 日 日 思 君 不 見 君 ， 共 飲 長 江 水 。 此 水 幾 時 休 ， 此 恨 何 時 已 。 只 愿 君 心 似 我 心 ， 定 不 負(fù) 相 思 意 。

我 的 眼 淚 打 濕 了 那 本 宋 詞 ， 她 開 始 沉 默 ， 又 仿 佛 在 漸 行 漸 遠(yuǎn) ， 快 要 消 失 。

4

我 們 從 河 的 兩 頭 出 發(fā) ， 在 相 遇 的 那 一 刻 ， 會 產(chǎn) 生 友 情 、 愛 情 ， 還 有 親 情 。

就 好 像 《 圍 城 》 里 寫 得 這 樣 ： 人 生 的 刺 就 在 這 里 ， 留 戀 著 不 肯 快 走 的 ， 偏 是 你 所 不 留 戀 的 東 西 。

所 以 啊 ， 我 怕 忘 了 你 后 ， 會 過 不 好 這 一 生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