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17年8月30日,距離我最后一次看見姥爺已經過去了565天了。
人總是個擅長遺忘的動物,我原以為我再也不會想起那個糟老頭了,但事實證明我錯了。有些人不是記不起來,而是實在忘不了。
從記事起我就不大喜歡姥爺。
他總是在夏天穿一件破了許多個洞的汗衫,冬天里套上一件又一件厚重的棉衣;指甲縫里積攢著不知多久不曾清理過的黑泥;近乎禿頭的地中海頭和渾濁的雙眼之間有兩條淡淡的眉印;干癟的皮膚上總會莫名其妙的多出幾道觸目驚心的傷疤。我不喜歡這樣的姥爺。
他不懂詩詞歌賦,時常把臟話當成口頭禪。他粗野庸俗,平日里最喜看低俗小品。他利令智昏,總是干出順手牽羊的勾當。他晉惠聞蛙,對各種偏方深信不疑。我不喜歡這樣的姥爺。
我討厭他,我一直是這樣認為的。直到葬禮那天看到了那張意氣風發的照片。原來,他也曾是少年。
他是龐大家族中十三個孩子中的老十三,娶了一個為了躲避下鄉而嫁給自己的妻子,生下了一兒三女。縱然往昔歲月里他也曾渴望與書為伴,可又怎能敵過現實的殘酷。那個人心惶惶的年代,哥哥們死在戰場上,長輩們臥病在床,孩子們嗷嗷待哺。溫飽尚是問題,又哪顧得上什么陽春白雪。終于,嫂嫂們安頓好了,長輩們壽終正寢,孩子們也長大成人了。而他的脊背也彎了,眼睛也渾濁了,頭發也掉光了。
我沒辦法去把花床上姥爺那張僵硬的臉和照片里的人聯系起來,那簡直太殘酷了。看著那張毫無生機的臉,我記起了夏天的冰糕,冬天的冰糖葫蘆,想起了你心疼我學習辛苦痛罵媽媽的歇斯底里,也忘不了你拍著胸脯說讓我考個好大學多少錢你都供時的豪氣沖天。那是我聽過的最動聽的臟話,最美的承諾。
我突然意識到曾經的自己有多么的無知,一個胸無點墨的小孩竟會如此自以為是的用自己淺薄的人生閱歷去輕視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這可惡的后知后覺,這無盡的懺悔便是對我最大的懲罰吧。
我不喜歡無知的,不修邊幅的姥爺。我愛他的無知,愛他的不修邊幅,愛他的一切。這是歲月頒給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的最高榮譽。
姥爺,你還好嗎?想和你聊聊天,想親口聽你講講你的故事。這次你想怎樣說都可以,我不會再兇巴巴的打斷你,再陪你看看你愛看的小品,我也給你講講大學里的故事,最后再正式的跟你說一句,對不起。
謹以此篇獻給我敬愛的姥爺,表達我未曾說出口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