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學之前,我讀過的課外書很少,名著更是屈指可數,只讀完了《三國演義》,《紅樓夢》讀到六十回。
可我偏偏上了中文系,這純屬哪壺不開提哪壺。
和宿舍的同學交流后,我發現自己有點像薛蟠,一開口就是“一只蒼蠅嗡嗡嗡,兩只蚊子哼哼哼”的經典笑話。
佛爭一柱香,人爭一口氣。我暗下決心,一定要博覽群書,迎頭趕上。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戰略上我采取普遍撒網,重點培養,古今中外,廣泛涉獵。走的是“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路子。
戰術上我選擇了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游擊戰。選擇作家,我按照吃葡萄的習慣,先從最大的吃起;挑選作品,我遵從吃柿子的規律,專挑軟的捏。
利用課余時間,我讀了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塞林格的《麥田里的守望者》,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讀完這些書后,我發現腦子里灌進去的不是水,一定是漿糊。根本沒有醍醐灌頂,唯有稀里糊涂。
書猶藥也,善讀之可以醫愚。看來關鍵要“善讀之”,我開始對舍友夜聊的內容時時在意,處處留心,靜靜地做一個聆聽者,不敢多插一句嘴,妄表一次態,恐被他們恥笑為“吃個老母豬不抬頭”的劉姥姥。
在舍友耳濡目染的影響下,我讀了蘭陵笑笑生的《金瓶梅》,賈平凹的《廢都》,陳忠實的《白鹿原》,杜拉斯《情人》,勞倫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衛慧的《上海寶貝》,綿綿的《糖》。
這些都是讓人血脈賁張的好作品,給予了我青春的成長以激情的力量。那段時間我總有一種有勁沒處使的迷茫。
在讀書方面,我與舍友的關系始終保持著“永遠在模仿,從未能超越”的狀態。
我剛開始“飛雪連天射白鹿”,他們卻在聊“笑書神俠倚碧鴛鴦”;我剛讀完《流行?蝴蝶?劍》,他們在討論《天涯?明月?刀》;我剛翻完《灌籃高手》《機器貓》,他們說的卻是《幽幽白晝》《七龍珠》;我剛聽說鳥山鳴,他們又提起宮崎駿……
當他們提到飯島愛的時候,我就再也坐不住了,一溜煙跑到樓下的書店,向老板喊:“我要借一套飯島愛的書!”
結果,人生第一次贏得了百分百的回頭率。
在我受寵若驚的檔口,書店老板意味深長地對我說:“同學,飯老師出的都是教學片,暫時沒有出書,你可以到學校西門口的錄像廳問問。”
我謝過老板要走時,老板又好心地提醒我:“借飯老師的教學片,不能大聲喊,你這么喊,老板就是有也不會借你。”
我被這“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的神秘,弄得一頭霧水,只好回宿舍問個清楚。
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在舍友們前仰后合一番大笑之后,我終于明白,贏得百分百回頭率的是我那無知無畏的包天色膽。
不過患難見真情,木易君后來送了我一套他珍藏多年的漫畫——《櫻花通訊》。算是給我受傷心靈的安慰獎。
當我看完這套漫畫后,對于先知先覺的舍友們有了再認識。我只能說一句“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他們開拓了我的世界觀,我從此知道,天空并不是我看到的那一方,讀書真好,可以讓我這個上大學才第一次坐火車的土包子認識到“即使聽不到大海的聲音,我至少可以看得到天空的顏色”。
讀書的目的可以簡單到“不足為外人道。”比如,就是想多看點書好在別人面前炫耀,“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幾種寫法么?”就是多讀點書以達到罵人不帶臟字的境界,“誠彼娘之非悅!”
當讀書的目的單純到了沒有目的,只是想看看書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真的愛上讀書了。
真的愛上讀書后,我就不再為讀不下去《靜靜的頓河》《追憶逝水年華》而苦惱了,現在讀不下去,說明自己的境界還沒達到讀這些書的層次,不讀就是了,換成《第三帝國的興亡》就一口氣讀完了。
讀書就像吃飯一樣,年輕時一般重口味,上點歲數口味就清淡了,窮酸時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大快朵頤,殷實之后就偏愛起粗糧。這絕不是生理機能退化后的茍且偷生,而是心智成熟后的返璞歸真。
所以讀的書會從《堂吉訶德》《基督山伯爵人》變成《圣經》,從《國畫》《蒼黃》變成《茶經》,從《圍城》《飄》《城堡》變成《瓦爾登湖》……
大學宿舍的好處之一是長明燈,可以《我的早晨從中午開始》;中文專業的妙處之一就是看小說一類的閑書就是在搞專業。
當許多年以后,我站在講臺上,面對學生想要搗醒睡著的同桌時,搖頭制止,隨即給他們講一段程咬金夢中學得十八斧頭的故事,并且告誡“千萬不可叫醒他,你這會叫醒他,十八斧頭就只剩三斧頭了!”
當學生因為顏值問題吵得不可開交時,我會先講一講小李探花的飛刀,然后再講講什么叫“探花”。學生們自然明白賣水果的為什么把新炫的擺在最上面的道理。
這些都有賴于大學讀過的那些雜七雜八的書。只是,我開始讀書有點晚,導致我讀書速度較慢,只能按夫子所言“人一能之,吾十之。人十能之,吾百之”了。
書到今生讀已遲。
上了中文系,我才開始學著讀書,加之沒有一目十行的童子功,我讀的書并不夠多,但我的確愛上了讀書,這份愛足夠我去戰勝無數個撲面而來的庸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