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gio33
下午的酒吧里冷冷清清的。也許并不是正常營業的時間,也許人們早已窩在家里,等待著熱氣騰騰的年夜飯了吧?
抗戰勝利后的上海,冬天也被人們歷經劫難而又苦盡甘來的心情渲染得少了幾分寒意。
明臺低頭看了看表,時間還早。再次回到家鄉,心中卻多了幾分莫名的情緒。大哥和阿誠哥肯定推掉了所有公事,早早在家里等著他回來了吧。
明臺總有那種錯覺,一轉頭,他便會回到戰火紛飛的幾年前。一轉頭,便會看到白子畫又從古代穿越而來,和他并排坐在吧臺上,看著兩人面前各自的一杯紅酒,一臉的木然。
因為藥力的關系,他和他曾互相交換著彼此的身體,在不同的時空里來回穿越,游蕩。
“這是什么?”白子畫不解地問,如水的眼眸清澈見底,仿佛照亮了明臺此刻的心。
“葡萄酒。你嘗嘗看。”明臺瞇起一雙桃花眼,努力保持著鎮定。
微薄的唇湊在杯邊抿了抿:“啊,這是什么東西?這么酸?”言語中多了幾許抱怨。
“酒嘛,為什么非要是甜的?你真是個老土的神仙!”明臺笑著端起酒杯,醇正的葡萄香躍入口中。只是,遠抵不上身邊人的清冽。
“好了好了,不整你了,好容易才把你叫過來,出去走走吧。”明臺把酒杯一推,站起了身。白子畫點了點頭。
正值新年,輪渡汽笛在黃浦江里轟鳴著,煙花在天空中不斷綻放,高聳的街燈星星點點,把上海變成了一個不夜天。兩人漸漸地遠離了人群,走進一條不知名的小巷里。
明臺指了指從房檐鉆出來的一角梅花,笑笑地看著身后的人說道:“你看,這家的梅花開得多好。現在摘下來,插在花瓶里,能看上好幾天呢。”
“不要。”
明臺很固執地搖了頭,伸展手臂跳著腳,向墻角上的那支梅花撲去。
白子畫站在一邊,無可奈何的看著明臺。略略揚起的嘴角,暴露著他鮮有的情緒。他也不明白,自己一個千年神仙,跟這后輩凡人在一起,卻總會生出幾分異樣。
“你們這些混小子!竟敢跑來摘花!”突然一個聲音叫道。
白子畫偏過了頭。院子的主人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來,滿臉怒氣的模樣。
白子畫沖著明臺連連說道:“快,你快下來!”
明臺瞇著眼睛看了看他,又斜眼瞟了瞟那個坡腳的院主人。伸手折了花,一躍而下。
院主人自是不肯饒過他們,揮起了手中的拐杖,虛空著打過來,連連說道:“讓你們摘花!讓你們摘花!”
明臺一手握住那支梅花,另一手拉住了白子畫,向前疾跑著。院主人的聲音在兩個人的身后不停地響著。而明臺則拉著白子畫,瘋狂地跑著。跑得狼狽,跑得氣喘,也跑得有些不一樣。一時間,他忘了他是身負重任的軍統特工,而他也忘了自己原本是個神仙,只顧跟著他,不顧形象地瘋跑著。跑過了悠長的小巷,也跑過了漫天的煙花,跑過了層層的院落,跑向不知名的盡頭。
不知跑了多久,明臺突然撒了手,雙手叉著腰,靠在房檐下大口地喘著粗氣,卻又偏過頭來,調皮地笑著,眼中明媚得能夠把整座上海照亮。
突然,頭上星星點點,有些濕潤。輕一抬頭,只見層層疊疊的雪花,從空中倏倏飄落,隨著風,打著轉,仿佛有了靈魂,在夜空中翩翩起舞著。落到屋檐,也落到院墻中的枇杷樹上,還落到了兩人的頭頂,發間,額角,眉間,涂上了一層雪白的顏色。
“哈哈哈哈!你你,你的頭發都白了,更像是活了千年的老神仙!”明臺指著白子畫,笑彎了腰。
白子畫皺了皺眉,佯裝生了氣。明臺卻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似乎被施了法術一般。
“你怎么了?”白子畫吃驚地問。
明臺輕輕走過來拉住了他,語氣低沉:“如果一直都能夠像今天這樣,該有多好。沒有戰爭,也沒有妖神。我永遠是我,而你永遠是你,該有多好!”
白子畫看著他,眼里波瀾不興,手卻微微一撮,一捧雪騰空而起,向著明臺而去。明臺趕緊抱住了頭,張皇失措地閃避著。白子畫嘴角翹了翹,很得意地笑了。
明臺卻撲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直直地看著他,眼里是說不清的神色。如煙花,如月色,既明亮,又婉轉。他拉住了他的手,另外的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他銜住了那支梅花,摟住了他的腰。
嘴里哼著某個旋律,明臺帶著白子畫在雪中曼舞。
“這是什么?”白子畫問道。
“華爾茲。施特勞斯。他能讓整個維也納隨著他一起旋轉。”明臺笑笑地說道,眼里漫天星斗,如銀河般燦爛。
白子畫只感到眩暈。不知是這支舞,還是身邊人的懷抱,或是在人間洋溢著的過年氣氛。他那顆早已淡漠得沒有知覺的心,繃得緊緊的仿佛隨時都會斷掉的心,有了暫時休憩和放松的地方。
他握緊了他的手。跟隨著他,挪步,后退,錯步,轉向。天地成為了陪襯,漫天的煙花成為了背景。此時此刻,在這雪白的大地上,留下了一串串相依相隨,互相交叉互相糾纏著的腳印。風起,風落。雪飄,雪落。這些腳印很快便被風吹去,被雪覆蓋,不再留有一絲痕跡。然而,它們卻真真切切地存在過。
再回身時,明臺一怔。酒吧門前的那兩道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心里勾起一絲苦澀,仰頭灌了一大口酒。青澀的葡萄酒沿舌尖在心底蔓延。悠然間一縷擋不住的清冽掠上唇角,在口中和心里回旋著,不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