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漠孤煙僵直的延伸,是長河落日渾圓的縮影。
戈壁灘上的陣陣駝鈴早已隨著泛黃的流沙淹沒在歷史的滾滾長河,玄奘法師的足跡也在踏出長安城的剎那注定要被厚厚的畫卷埋葬,所以,沒有什么是永恒的逗留;偶爾顯露的匍匐在地面上的芨芨草附和著西風的凜冽做一番固執的掙扎,這倒不是源于鳩摩羅什式的宗教信仰,卻像極了對生命未知的堅持,對屬于生命輪回的模糊的敬畏。
那么,這種堅持和敬畏本身又隱藏多少對遠方的執著?
距今大約一千三百六十年的一個不算寒冷的秋夜,一位名叫張繼的落魄文人乘著客船停靠在楓橋湖畔;因為郁郁不得志的苦悶,歷史上便多了一首由他的不朽的失眠造就的壯麗詩篇。
也許,后人根本無法復原詩作提及的場景,畢竟寒山寺的鐘聲已然不再。然而,幸運的是,張繼在一種幾乎看不清未來的狀況下選擇了一次愜意的夜泊,沒有功名利祿的誘惑,只有漁火下美酒映襯的哀愁,以及醉眼朦朧里閃爍不定的遠方。
在這里,遠方只是一個過渡,因為衣錦還鄉的傳統夙愿并不會順從酒精的麻痹做了俘虜,而這恰恰是以張繼為代表的古代文人的狡黠和智慧。然而,對于現世中疲于為夢想追逐奮斗的人來說,這種狡黠和智慧往往被認為是最華麗的借口,只有那么一些簡化了漫漫長途的人才會繼續前行的腳步---沒有無眠的夜泊,沒有惆悵的停歇,因為在他們的國度里,遠方等同于夢想,從客船拋錨的那一刻起,等待他們的唯有無邊的終點。
現代社會呈現出一種致命的追逐,即做事的人在追逐遠方,追逐他們的夢想,而不做事的人總是在不遺余力地追逐做事的人。所以,這種惡性循環的直接結果就是遠方的迷失并由此導致了各種極端的病態狀況。不同于古人“學而優則仕”的惟一的正統途徑,現代人在擁有鎂光燈聚焦的方面可謂花樣百出。流行于萬象叢生的娛樂圈的時尚元素正大張旗鼓地“入侵”享有象牙塔美譽的大學校園,而大學生的日常行為早已世俗化、功利化—為博取眼球的露裝服,為得到上位的自拍照··· ···“以丑為美”的畸形審美洪流正嚴重地挑戰著普世的美學觀念;放諸整個社會,當人心都不約而同地向核心利益集團靠攏,那么,總會有一些人削尖腦袋加入其中,于是便有了一年一度而且愈演愈烈的“國考熱”。他們中間并非都是不曾向往遠方的人,或許在他們久違的內心深處還保留著那么一絲純真,渴望“東籬把酒黃昏后”,渴望“一衰煙雨任平生”,只是他們的目光所及全部是霧靄茫茫,在這種幾乎令人窒息的打擊下,遠方就顯得不那么明亮了。
所以,即使遠方變得不那么容易抵達,也要鼓足勇氣做柳暗花明的拓荒者,而不是簡簡單單的隨波逐流、隨遇而安。北京的地下道里綿延不絕的北漂歌手的沙啞嗓音,上海的街巷里往來不息的蝸居者的匆忙腳步,凡此種種不過是對遠方最直接的陳述和詮釋,而每個人都不可能脆弱到如石膏般靜靜地等待歲月雕刻,于是便有了那么一群守護著青春不死的人義無返顧地大浪淘沙、揮斥方遒。夢想并不總是遙不可及,遠方也并不總是漸行漸遠,歷史扉頁上驚鴻的一瞥,行者幻化的身影無一例外都寫滿了激情的燃燒和毅然決然的不屈不撓。
那么,我們是否可以和張繼開一個戲劇性的歷史“玩笑”—考場失意的他途經楓橋湖畔,不失眠,不夜泊,而是在客船燭火的映照下徑直走向下一站。如此一來,也便沒有了《楓橋夜泊》的千年傳唱,夜幕溫婉的臂膀里卻多了一段孤帆遠影的佳話。
然而,這些都是假設,都是一廂情愿的設想,我們觸手可及的遠方必須要經過畫筆的勾勒:在那個蒼茫的季節,在那個不算寒冷的秋夜,一個落魄的文人擎著酒杯孤零零地眺望著船頭遙指的遠方。他沒有因為憂郁而憔悴,也沒有因為愁苦而縱情,他只告訴擺渡者向迷霧更深處漫溯;經年過后,當進士及第的張繼以洪州鹽鐵判官的身份再現時,當地就有了這么一句民謠:
--客船燭火照,楓橋不夜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