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臺,射者不敢北射。有人衣青衣,名曰黃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龍攻之冀州之野。應龍畜水。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魃不得復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為田祖。魃時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決通溝瀆。
——《山海經 大荒北經》
沒有月亮繁星陪伴的黑夜孤獨地吞噬每個孤單寂寞的靈魂,靜靜聆聽,或是呢喃低語或是哭泣嗚咽,無論哪種,不絕于耳,不絕于心。
一道黑影一閃而過,旋轉點足騰空而起,落于十米之外的青松頂端,佇立遠眺,視線準確地落在赤水河畔的赤鳳莊。
此時,赤鳳莊位于上風位,按照常理,大風促使火勢迅速蔓延,可事實卻剛好相反。占地面積頗大的赤鳳莊被團團烈焰死死包圍住,沒有絲毫縫隙,像被一個金鐘罩著,層層疊疊的火焰宛若天上盛開的紅蓮,紅得驚心動魄,妖冶圣潔。
站在樹梢頂端的他劍眉緊鎖,臉色凝重非常,透著堅毅的雙眼布滿了血絲,帶著幾分瘋狂。再次提氣點足,施展梯云縱,他整個人垂直升到半空中,如履平地般穩步朝赤鳳莊的方向前行。沒日沒夜,不眠不休地趕路已然透支了他的精力,疲憊侵蝕著他的身心,支撐他的只是那份堅持了許久的堅持。
許久是多久?
經歷漫長的尋覓,他算不出來了……
堅持是什么?
焚心的煎熬洗禮
他忘記了……僅僅記得執著的感覺而已……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踏破萬水千山,訪遍五湖四海,他的金線繡邊的黑色長袍沾滿了黃土沙塵,散亂的頭發糾結在一塊,整個人像剛從沙漠歷劫歸來。低頭俯視莊子里拼命逃生的眾人,他嘴角勾起嘲諷的彎度,在沖天的火光的暈染下,古銅色的皮膚被賦予血色的活力。
慌張、叫喊、奔跑、沖出、阻擋、恐懼、尖叫、流逝、安靜……借以生命為養料綻開的朵朵紅蓮宛如三途河忘川的曼珠沙華,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好熟悉好陌生的火焰味道。
朝陽般的純紅闖入他的視線,在夕陽沒落的金紅映襯下,格外得刺眼,格外得厭惡。
粉雕玉琢的翹搖驚恐得瑟瑟發抖,煞白的小臉臉頰滿是淚水,她跌跌撞撞的,不經意便被地上的石塊絆倒。一雙黑色的短靴出現在她的眼前,抬頭仰望,她看見全身黑色的他,如同天神睥睨世間。
“你是誰?”她迅速爬了起來,打掉裙擺的塵土,奶里奶氣的聲音卻有著與她年齡不符的戒備防范。
“帶你離開這里的人。”他伸出右手。
“赤鳳莊是我的家。”翹搖困惑了,眼前這個男人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即便他是個陌生人,而且是個危險的陌生人。
“哦?”嘲諷沒有自嘴角消失,反而愈發意味深長了:“赤鳳莊將變為無數冤魂游蕩的廢墟,你不怕嗎?”收回伸出的右手,他雙手環抱胸前,很沒水準地威脅起小孩子。
瞟了幾眼四周的人,正確地說,成為尸體的人,她猶豫了。她,一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怕鬼屬于正?,F象,還是那種炭化的鬼,腦海里浮現出很多堆碳飄來蕩去的場面……使勁地咬了咬嘴唇,毅然決然地抓住他的衣袖。
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凈她的雙手,牽著她光明正大跨出赤鳳莊的大門。
熊熊烈火為他們開道……
回望身后再次被烈焰吞噬的赤鳳莊,她的笑璨若星河,隱藏著嗜血嗜殺的靈魂。她第一次知道,人的手可以給予溫暖和安全,特別是牽起她手的那雙手——很大很粗糙但很溫暖很溫暖。
黑幕里,輕微的嘆息隱約可聞,撓著九尾白狐的頸后,白衣的絕戀自言自語:“來晚了……”渾濁的眼珠古今無波的死寂。
懷中的白色九尾狐貍哼了一聲,不配合地打著哈欠:“你故意的!”
絕戀無所謂的表情實在沒可行度可言,口氣和懊悔惋惜完全不搭邊。
“這樣的結局本就是她的愿望,只是她沒有勇氣實現?!?/p>
純白的雪紡大袖上,兩朵絳色重瓣薔薇浮動起來,漸漸脫離了衣袖,飛到赤鳳莊的上空。剎那間,空中下起花瓣雨,漫天的花瓣飄飄灑灑,烈火沒有將其化為灰燼,薔薇花瓣附和著火焰跳動的節奏。
火光里,隱約可見,一個 紅衣小女娃倒在大火里,燃盡了生命……
是夜,破敗的山神廟,升起一推篝火,環顧四周圍盡是大大小小的碎瓦礫,水汽侵蝕的爛木條爛木頭七七八八地豎著或躺著,幾面墻斑斑駁駁,掉了不少的墻漆。篝火上方騰空架著方才他順手打的山雞,在翹搖期待的目光下,山雞光榮地被拔了毛放了血,成為他們五臟廟的祭品。
很乖巧坐在他專門清理出來的一方小石板上頭,不著地的小腳不停地來回晃悠,閃亮亮的目光停駐在快烤好的山雞身上,沒有移動過半分。陣陣烤雞的香味飄過來,刺激著她的胃覺神經,山雞差不多好的時候,她跳下石板,湊到他的旁邊,沒過多久小臉垮了下來,他忘記了她的存在。
撕下一個雞腿正打算大快朵頤的他好死不死地瞧見舞蹲在自己身旁,眼睛直勾勾地注視自己手中的雞腿,雙眼飽含晶瑩剔透的淚水,這副模樣,他不禁聯想到外表翩翩佳公子實則陰險狡詐的混蛋小人加三級!
自己交友的運道真不是普通得衰。
狼吞虎咽地消滅掉一只雞腿、一個翅膀外加雞胸脯肉后,翹搖心滿意足地倚在舒適的人肉大靠墊。不記得多久沒碰過葷腥,幾日未進食更是家常便飯,如今不用挨餓,真好。仰起小臉,他剛毅的輪廓線條忽明忽暗,看不真切,陰霾徘徊應龍的眉宇。
他被翹搖親昵的舉動嚇了一跳,反射性揮開了伸到他眉間的手,她亦隨之摔了出去,跌坐在地上。
他神情萬分尷尬,伸出的手也因為翹搖莫名冰冷的眼神而停止在半空中,那樣的眼睛,自己曾經不止一次看見過。
沉默凝滯在他們之間,壓得空氣也不再流動;唯有昏暗的篝火不間歇地跳動,在燃燒殆盡之前,拼勁全力做最后的掙扎。
溫暖絕望。
“不愧是你!這么快就找到了她!”
無邊的黑暗隱去那人大半個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