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異常炎熱,仿佛整條柏油馬路快要被曬化了,地上騰起的熱浪將等待綠燈的人們包圍。我的襯衫濕透了,汗水將它緊緊地貼在我的身上,使我更加驕躁不安,我必須快速穿過幾條街,在客戶下班之前把合同送到,所以我決定不再等這個該死的綠燈了。當我在斑馬線跑到一半的時候,一輛泥頭車疾馳而來,伴隨著巨大的車輪與地面的摩擦聲,我眼前一黑,重重摔在地上。
我爬起來,匆忙彈掉身上的泥土,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我發現周圍的一切都發生了變化,天氣變得陰涼,光線也變得陰暗,這條街上的建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三十年前,有些墻面甚至剝落,空氣中有一種腐朽的味道。再回頭看看剛剛的路口,車輛都十分稀疏,街上三三兩兩的行人低著頭,步履蹣跚地走著。我忽然覺得困了,困到我想找一間旅館先休息一會兒,碰巧的是,目光所及,在街角轉彎處,有一間小旅館,招牌是用霓虹燈圈成的四個字:零時旅館。
我走了進去,只見旅館內陳設簡單,一張圓木桌,擺著一黑一白兩張椅子,對面的柜臺站著一男一女兩個工作人員,男的穿著舊式西裝,頭發梳得油光可鑒,女的一襲白色長裙,白色的妝容配上鮮紅的唇彩。見我走來,女服務員面帶微笑說:“歡迎光臨零時旅館。”我滿臉困惑,她接著說:“只需如實填寫個人信息,您便可以進房間內歇息了。”一邊說一邊把一張表格推到我面前。
我把個人情況和家庭情況如實填寫完,那女子仔細看完之后,對著男服務員點了點頭,說了一句“沒錯”,后者指引著我上了旁邊的樓梯,一路上我一直納悶:為什么出生日期除了填寫陽歷還要填寫陰歷?但是困意已經容不得我作過多的思考,我只想舒舒服服躺下睡一覺。
男服務員把我帶到二樓一個房間,確切地說,我只能看到一個房間,而且不出我所料,房間很小,裝潢也很奇怪,四面無窗,一進間側面是洗手間,里面兩張酒店床,上面吊著粉紅色的蚊帳,最里面的墻壁嵌著一個六門的大衣柜,占據了大部分墻面,墻面余下的部分放置著一張老式的帶鏡梳妝臺。因為靠內的一張床已經臥著兩個人,男服務員示意我選擇靠門口的一張床躺下休息,我沒多想,便鉆進蚊帳,躺下休息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醒來,發現隔床的蚊帳被卷起,床頭坐著身著紅色登山服的一對男女,他們顯然早就知道我的存在,對著我點頭示意。我養足了精神,便發覺事情越來越不對:分不清日夜的天色,奇怪的男女服務員,不用付錢、僅憑一張個人信息登記表就能入住的詭異房間,還有眼前這對莫名其妙出現的男女,這一切,無不彌漫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但是唯一樂觀的是,眼前這對男女顯然對我沒有什么惡意。
“你們好,你們是怎么來到這里的?”我首先開口。
“我們也記不太清了,好像我們在一個雪山的半山腰,忽然山頂上的雪像巨浪一樣向我們撲來,轟鳴聲很大,我們嚇得緊閉雙眼、抱緊對方。醒來的時候,我們發現自己身在山腳下的小山村里,整個小山村空空蕩蕩,除了幾個低著頭,慢慢移步的登山友。我們異常疲憊,互相攙扶著走到村口,發現了這間旅館,你知道,一個死氣沉沉的村子,忽然發現一間裝飾有霓虹燈的旅館,簡直太詭異了,但是我們實在太累了,于是完成登記后,我們就進來了。”
“那么這段時間以來,有沒有發生更奇怪的事情?比如……樓下服務臺那一男一女?”
“倒是有這么一次,我睡到一半醒來,發現那個男服務員站在我們床頭,微笑地注視著我們,我嚇了一嚇,他示意我安靜,然后問了我一個奇怪的問題。”男的說。
“什么問題?”我往前挪了一點,以便我更靠近他們
“他問我說:‘準備好出發了嗎?’”
“那你當時怎么回答他的?”
“我很困惑,便問:‘出發去哪里?’,他面帶微笑,一句話也沒回,徑直開門出去了。”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但是我知道此刻不是慌亂的時候,我湊近他們,小心翼翼說道:“我來這里之前經歷的景象跟你們完全不一樣,但是我們卻到了相同的一個地方,確切地說,這不算是一個“地點”,可能只是一個幻象,也可以說,這里只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過渡站。我們不能這樣坐以待斃,我們必須設法逃出去!”
“過渡站?你是說,我們已經遇難,正在通往另一個世界?”
“就是這樣!”
“不!”一直沉默的女人突然叫起來,“兩年前,我們唯一的女兒得了腦瘤,我們傾家蕩產,甚至身背四十萬高利貸,最終她在我們面前痛苦的死去,我們已經對那個世界心灰意冷,我們回不去了!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接著就是一陣沉重的嗚咽。
我的心像被千斤巨石擊中一般,但是我還是鼓足勇氣說道:“活著總歸是有希望的!不能輕言放棄!”
“您不用再勸了!我們也曾經嘗試過逃出去,可是出了門,走了一段路,除了走廊還是走廊,沒有門,也沒有窗。直到我遇見那個男服務員,他笑著對我說:‘很難的,別折騰了。’,我現在明白什么是‘準備出發’了!”男的已經泣不成聲。
“相信我!只要我們不放棄,我們終究會逃出去的!至于那高利貸,我有足夠的錢幫你們還清!”我似乎有了破釜沉舟的決心。
“那你說,我們要怎么辦?”他們的立場動搖了。
“出了門,沿著走廊一直跑。”
“可是那兩個‘人’終究是會發現的!”
“發現了又怎么樣!我們別無他法!”我對他們吼道。
他們終于同意了我的想法,于是我們便輕聲開了門,沿著走廊奮力奔跑。可是,正如男人所說了,我們跑了一段距離,只有走廊,沒有門,也沒有窗。但是我們已經顧不得什么了,繼續向前奔跑。后面忽然響起急促的皮鞋聲,是他!那個男服務員緊追著喊道:“你們想逃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受到驚嚇的我們反而越跑越快,我們看到走廊盡頭有刺眼光芒,但是我們繼續奔跑著,我回頭一看,天啊!那一對男女已經被那個男服務員撲倒在地上了!女的聲嘶力竭地朝我喊:“快跑!別回頭!快跑……”然而一個更大的、猙獰的聲音在走廊里回蕩:“別指望能夠逃離這里!”
我仍奮力奔跑著,后面的聲音慢慢變弱,我感覺自己像要被那股光芒吞噬了,突然我一腳踩空,緊接著又是一聲巨響,我微微睜開了眼睛,我感覺到一只手按在我的胸前,一個護士關切地對我說:“別!別起來!您在路口被泥頭車撞了,有人把你送到了這里的時候,全身多處骨折,萬幸的是,不是車輛正面沖擊,體內臟器也損傷不大,不過您已經昏迷了三天了。”
“這樣吧,”她繼續說道,“您看一會電視,我跟醫生說一下您已經醒了。”
她打開電視,電視新聞里主持人報道:18號因為登雪山遭遇雪崩而失蹤的夫婦被救援隊發現,已無生命跡象。
鏡頭下,兩具尸體相擁而臥,身上穿的,正是我熟悉的紅色登山服。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