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曾獲2007年人民文學獎長篇小說獎、巴金文學院第12屆文學獎等獎項的，麥家代表作《風聲》推出了全新修訂版。據介紹，新版書中不僅新增萬字麥家創作談，而且還有717處修訂，以及6幅原創插畫。
此番是我第二次看這部《風聲》，因為對書中的故事情節已經心中有數，所以我先翻看了這版中新增的6幅插畫。其中，最吸引我的當然是那幅包含著李寧玉犧牲自己生命傳遞出來的、暗藏著“速報，務必取消群英會！”消息的畫作。但這幅插畫中不僅包括兩棵樹、兩溜小草、一句“牛兒，小玉，媽媽希望你們要做大樹，不要做小草。”的話語，還有窗簾、沙發、臺燈、屜柜等。
根據這幅插畫中畫框周圍的物品，不難推斷出插畫所呈現的場景應該是潘老的書房。在《風聲》的書中麥家曾講述過，他把在潘老書房里拍攝的那張李寧玉畫作的照片拿給顧小夢看，顧老明確指出那是潘老找人畫的。正如當時顧老的原話所說，這幅畫太假了，把那些小草的長短、間距畫得中規中矩，一點隱蔽性都沒有！別說想蒙騙過日偽組織的人，連我這個不懂莫爾斯電碼的人也會對它產生懷疑。
既然當初顧小夢在明知李寧玉那幅畫中有蹊蹺的情況下，都無法自己洞悉其中的奧秘。還是李寧玉透露后她才知道的，想必原畫中那些小草畫得應該看上去更隨意、更自然。雖然沒能在新版《風聲》的插畫中看到李寧玉的真跡，不過至少可以通過這幅畫想象一下原畫的巧妙構思。
除了對插畫的關注，我感覺此番重讀《風聲》，對書中文字內容的關注點和第一次閱讀時也明顯不同。初讀《風聲》時，我更重視原著中的情節和人設與2009年電影版中的差別。比如：原著中犧牲的中共地下黨是李寧玉；而電影中犧牲的是顧小夢。再比如：電影中的吳志國是中共地下黨，而且還是顧小夢的上級，在飽受各種酷刑后死里逃生；原著中的吳志國則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漢奸，被李寧玉以死嫁禍為“老鬼”后，被日本人活活打死。
此番重讀《風聲》，我的關注點已經不再是“東風”和“西風”兩部分中呈現的，身陷裘莊中的“老鬼”如何傳出那絕無可能走漏的“風聲”，反而更關注“靜風”部分中一些此前沒有注意到的細枝末節。形成這種差異主要是因為在重讀《風聲》之前，我又讀過了不少名家作品，其中不僅包括麥家的，而且還有《風聲》書中提到的日本著名作家芥川龍之介的作品。正是那些閱讀經歷，令我對這部《風聲》有了一些新的、不同角度的認知。
看過麥家的《解密》和《人生海海》后，我對于他有了更多的了解。他是浙江人，所以對于浙江最負盛名的景點西湖自然有更深的感情。而《風聲》的故事發生地，就是西子湖畔的裘莊。《風聲》中也提到了西湖能夠逃過日本侵略者的狂轟亂炸，還要感謝主管江浙滬贛等地反特工作的肥原龍川。而肥原會對西湖有如此深的感情，一方面是他曾陪芥川龍之介游覽杭州，對杭州一直念念不忘，對西湖更是情有獨鐘。另一方面是他曾和夫人住在裘莊，他的夫人更是死于西湖邊，也葬在西湖邊。
肥原和芥川都曾遍游中國，但隨著他們對中國了解的加深，反而令這兩位日本人對中國的看法走向了兩個截然相反的極端。對于當時中國人民遭受的苦難，芥川認為那是中國人自己的事，與日本無關，日本出兵干預只會挑起日中戰爭。而肥原則認為不破不立，要建立大東亞共榮圈，才能令中國重生。這種思想上的差異，也導致他們的人生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芥川作為肥原走上記者之路的引路人，最后卻因為看透了太多現實和未來的問題，毅然選擇了自殺。肥原則是在芥川的追悼會上被日本陸軍部的特務找到，從此一步步成為了該部派駐中國的高級特務。盡管最終的人生方向不同，僅從肥原連祖母去世都不曾回日本，離開日本十多年后首次回日本就是為了吊唁芥川，足見芥川在他心目中位置的重要性。
除了肥原與芥川的這層關系，其實在《風聲》中，隱約間我還發現了這部作品與芥川的另一層淵源。故事中，國、共雙方相關人員各執一詞、羅生門式的表達方式也算是源自芥川。1950年，日本導演黑澤明指導的電影《羅生門》，將芥川的作品《竹林中》和《羅生門》經改編后合二為一，影片中也是不同的人對同一事件的描述各異，從而充分地展現了人性中的自私面。隨著電影《羅生門》的播映，“羅生門式”這種多重平行敘述的獨特手法更加廣為人知了。《風聲》中“東風”、“西風”和“靜風”部分的共產黨、國民黨和作者各說一套，也正是如此。不過，麥家在本書的“代跋”部分也說了，“要論一事多說的源頭，不在《羅生門》，在《圣經》。”
盡管麥家的創作是受《圣經》影響，而不是芥川，不過既然連他也不忘提及《羅生門》，足見芥川不管是在《風聲》的故事中，還是對他來說，都是不容忽視的。據我所知，在文學史上有兩位著名作家是受芥川影響很深的。一個是魯迅，另一個則是太宰治。這二人雖都受其影響，卻走向了相反的方向。魯迅棄醫從文后踏上了革命的道路，他不僅曾親自執筆翻譯過《羅生門》，而且他的寫作文風也或多或少受到了芥川的影響。而太宰治一直很崇拜芥川，芥川的自殺令他深受打擊，也讓他自此萌生自殺的念頭。
看到曾經相知相惜的肥原和芥川各自人生的結局，以及同樣深受芥川影響的魯迅與太宰治的人生抉擇，不禁令我感嘆對待相同的人、事、物，即使最初觀點相近，但隨著各自思想觀念的轉變，終究影響了他們的人生方向！或許這就是麥家這部《風聲》的魅力所在。初讀時，可以從“東風”和“西風”兩部分中，感受到不同立場人物之間，驚險刺激、智慧與勇氣的較量，以及中共地下黨人堅定的革命信仰；重讀時，又可以從“靜風”部分中品味到不一樣的人生觀。
原本作為一部諜戰題材的小說，《風聲》講述的中共地下黨與日偽組織斗智斗勇的這段故事就已經很精彩。再加上這段真人真事對新中國建立的政治歷史意義，使得這部作品更具閱讀價值了！同時，作為一部屢獲大獎的文學作品，其敘述手法在展現人性方面也是極具特色的。我相信在不同時間、不同心境下，閱讀這部《風聲》會有不一樣的感悟。這是一部值得一讀再讀、細細品味的作品！（作者：李淑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