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那年,我三姥爺突然托人來我家,問我想不想要一條狗子。我當時對狗子這種生物沒有什么認知,但想著自己居然有一天也能有一條,就不禁高興地點了點頭。來人說,那你兩天后去你三姥爺家一趟吧。
兩天后,我去了三姥爺家。原來他家那條大黑狗下了三個崽兒。其中兩只已經送了人,還剩下一只。三姥爺惦記著我這個外孫,就想著把最后一只狗子送給我。只見他拿著一個蛇皮袋走到狗窩旁邊,輕輕地把那只正在酣睡的黑色小狗子抱到了蛇皮袋上,回過身將蛇皮袋送到了我懷里。
那是第一次,一個溫熱的幼小的生命躺在我的懷里。說實話,當時的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有點懵。后面三姥爺說了什么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一種既復雜又欣喜的情緒縈繞了我整個腦袋。
我回到家,才開始仔細觀察這條狗子。它有一身黑色有點發黃的乳毛,四只蹄子是白色的,胸脯也是白色的,鼻尖兒也有一撮白。
我媽拿了一只碗放到狗子面前,倒了點水進去。狗子立馬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伸出舌頭開始舔水。
以后這就是你的家了,我對狗子說道。
日子一天天過去,狗子褪去了那一層黑黃色的乳毛,披上了一層油光發亮的皮毛。
它的食量也愈發驚人,以前飯具是一只碗,后來換成了一個以前用來揉面的大瓦盆。剩飯剩菜是不夠吃了,農村家里沒有余糧,只好往狗子的瓦盆里加玉米皮康和碎玉米熬的糊糊,然后跟剩飯菜攪拌在一起。
就像鄰居家的那只豬仔一般,它也是把鼻頭伸進飯食里,“咕嚕咕嚕”地找食兒吃,一眨眼的功夫就吃個精光。我媽時常感嘆道,這狗子一定是豬轉世來的,一條狗的飯量能抵得上三四條狗,吃東西的動作都很像豬。
狗子吃得多,所以精力也十分旺盛。別的狗子看一戶,我家狗子看一條街。只要有人進街口,不把人“送”出街是不會停止叫喚的。有人來家里做客,來多久它就能叫喚多久,家人都很無奈,它也沒少因為這個挨罵。
我們基本很少遛狗子,因為它總是上了街就像撒了歡,一路興奮地往前飛奔,而牽繩的人就在后面使勁往回拉。狗子的力氣很大,后面的人就不得不跑起來,有時候搞不明白到底在人遛狗還是狗遛人。
我后來上學經常離家,狗子也常被借走看守別人家的門院。有時一年半年的也不能喂一次它,但只要我回家,狗子總能很快認出我來,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在原地蹦跳著歡迎我的到來。我很欣喜它還能記得我,但一想到自己沒能有更多的時間來看看它,就覺得有點愧疚。
狗子今年十七歲了,按照網上某種說法,換算成人類的年齡估計有一百二十歲。
人都說動物老了之后會生出靈性,我沒從我家狗子身上看出來多少靈性,只覺得它確實不太一樣了。
它不再能看守一條街,現在只能看守半條,皮毛不再那么柔滑黑亮,似乎變成了當初的乳毛,黑黃色打著卷。它有時候會懶洋洋地趴在地上一趴就是半天,有生人從街道走過也是有時叫喚有時不叫喚。這或許就是狗子的老去吧。
看著一個生命從小變大,再到老,說沒有感情是假的。我見識過人類的生老病死,也知道世間萬物存在著更多的生離死別,更是明白生命有著自己最終的歸宿。
但我仍然希望我家狗子能再活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