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我們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閱讀巴金的作品,尤其是《隨想錄》,會覺得他是一個在精神上勇敢的人,也會覺得他是一個在生活中溫和的人。

我現在的寫作原則是:當某一個題材讓我充分激動起來,并且讓我具有了持久寫下去的欲望時,我首先要做的是盡快找到最適合這個題材的敘述方式,同時要努力忘掉自己過去寫作中已經嫻熟的敘述方式,因為它們會干擾我尋找最適合的敘述方式。我堅信不同的題材應該有不同的表達方式,所以我的敘述風格總會出現變化。(余華)

文學的敘述就像是人的骨髓一樣,需要不斷造出新鮮的血液,才能讓生命不斷前行,假如文學的各類敘述品質已經完成了固定了,那么文學的白血病時代也就來臨了。

我覺得中國晉代干寶所著的《搜神記》里的描寫,堪稱第一。干寶筆下的神仙是在下雨的時候,從天上下來;刮風的時候,又從地上回到了天上。利用下雨和刮風這樣兩個自然界的景象來表達神仙的上天下地,既有了現實生活的依據,也有了神仙出入時有別于世上常人的瀟灑和氣勢。就像希臘神話和傳說中,當宙斯對人間充滿憤怒時,“他正想用閃電鞭撻整個大地”,將閃電比喻成鞭子,十分符合宙斯的身份。

為什么有人總是贊美生活的豐富多彩?我想這是因為他們善于品嘗生活中隨時出現的意外。

我從小就在生的時間里感受死的蹤跡,又在死的蹤跡里感受生的時間。夜復一夜地感受,捕風捉影地感受,在現實和虛幻之間左右搖擺地感受。

我一直認為童年的經歷決定了一個人一生的方向。世界最初的圖像就是在那時候來到我們的印象里,就像是現在的復印機一樣,閃亮一道光線就把世界的基本圖像復印在了我們的思想和情感里。當我們長大成人以后所做的一切,其實不過是對這個童年時就擁有的基本圖像做一些局部的修改。當然有些人可能改動得多一些,另一些人可能改動得少一些。

文學就是這樣地美妙,某一個段落、某一個意象、某一個比喻和某一段對話等,都會激活閱讀者被記憶封鎖的某一段往事,然后將它永久保存到記憶的“文檔”和“圖片”里。同樣的道理,閱讀文學作品不僅可以激活某個時期的某個經歷,也會激活更多時期的更多經歷。

想象就是從現實里爆發出來的渴望。

我曾經說過,一個偉大的作者應該懷著空白之心去寫作,一個偉大的讀者應該懷著空白之心去閱讀。只有懷著一顆空白之心,才可能獲得想象的靈魂。

狂喜、狂怒、狂悲、狂暴、狂熱、狂呼、狂妄、狂驚、狂嚇、狂怕,

他說作家的家最好安在妓院里,白天寂靜無聲可以寫作,晚上歡聲笑語可以生活。

現在回想起來,我這樣做只是為了完成一個心愿,完成前曾經那么強烈,完成后突然覺得什么都沒有了。

麥克尤恩的這些短篇小說猶如鋒利的刀片,閱讀的過程就像是撫摸刀刃的過程,而且是用神經和情感去撫摸,然后發現自己的神經和情感上留下了永久的劃痕。

閱讀后遺癥

像國王擁有幅員遼闊的疆土一樣,麥克尤恩的邊界敘述讓他擁有了廣袤的生活感受,他在寫下希望的時候也寫下了失望,寫下恐怖的時候也寫下了安慰,寫下寒冷的時候也寫下了溫暖,寫下荒誕的時候也寫下了逼真,寫下暴力的時候也寫下了柔弱,寫下理智冷靜的時候也寫下了情感沖動。

一個作家的寫作影響另一個作家的寫作,如同陽光影響了植物的生長,重要的是植物在接受陽光照耀而生長的時候,并不是以陽光的方式在生長,而始終是以植物自己的方式在生長。我意思是說,文學中的影響只會讓一個作家越來越像他自己,而不會像其他任何人。

如果文學里真的存在某些神秘的力量,那就是讓讀者在屬于不同時代、不同民族和不同文化的作品里,讀到屬于他們自己的感受,就像在屬于別人的鏡子里也能看清楚自己的形象一樣。

身體的傷疤可以愈合,記憶的隱隱作痛卻是源遠流長。

在巨大的悲劇面前,人性的光輝和人性的丑陋都在不斷放大,有時候會在同一個人身上放大。

人世間的可怕不只是種種令人發指的暴行,還有命運的無情冷酷,而命運不是上帝的安排,是人和人制造出來的。

我似乎讀到了真相,接著又讀到了懷疑;我似乎讀到了肯定,接著又讀到了否定。這樣的感覺像是在讀中國的歷史:建立一個朝代,推翻一個朝代,再建立一個,再推翻一個,周而復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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