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資料,翻到自己幾年前從盧浮宮出來之后,站在巴黎馬路邊匆匆而就的一段文字。仔細讀完,還蠻喜歡……自己對自己產生了一種溫故而知新的感覺2013/6/16
盧浮宮。歷史可追溯至中世紀的12世紀末,此后歷經朝代變遷,不斷擴建、修繕。到路易十四修建了凡爾賽宮后,王室搬離了這里。不管內飾如何,從建筑美學的角度,盧浮宮與凡爾賽宮其實有一脈相承的厚重和堂皇,是我最愛的古典主義建筑風格,理性十足,處處散發數學的美感。
本來一直覺得盧浮宮才是路易十四的真實審美,凡爾賽宮只是攀比斗富心驅策下已近瘋狂的產物,現在想想也未必盡然,生逢盛世的天才君主,坐擁天下的奢靡與驕縱,以及從幾個世紀皇室清規束縛里擺脫出來后報復性的鋪張華麗,也許才是種更真實的人性狀態,就如隋煬帝。對路易十四,盧浮宮更像個皇家牢籠,而他從傳統的牢籠里飛出,為自己又新建了另一個更奢靡也更窒息的牢籠。
盧浮宮館藏豐富如浩瀚星海。主要看了歐洲雕塑和油畫,特別是油畫。從大畫廊一路走過,其實很有點膩煩,相比講求個性的現代主義,古典畫作從題材上實在太過雷同。
鋪天蓋地的油畫,無非就是法國大革命時期人民的苦難與戰斗,大革命之前貴族的歡宴與荒淫,苦與樂實在都是庸常的人生。再加上宗教各種壓迫式題材,不論喜怒哀樂都陰郁而扭曲,似有千萬哀怨幽靈于天上地下痛苦呻吟,實在觀之不吉。
不過畢竟有足以點亮眼睛的星辰。比如安格爾與德拉勞世。喜歡新古典主義畫面里的克制、隱忍和自律,但又熱愛浪漫主義的靈魂解放與心性敏感。所以當有畫家以冷峻技法表達唯美悲愴,就既擺脫了無聊的道德壓迫、空虛的英雄主義,也不見了張揚過度的情與技,達到中國人所謂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境界。
安格爾的<大宮女>與德拉勞世的<殉難女>,就是這樣的作品。一生一死,技法隱忍,卻畫盡貴族女子面對世俗生活的空洞、無奈與悲傷。在殉難女畫前呆立良久,以前從沒見過這幅畫,大約它還不夠通俗,所以我粗淺的西方美術史知識還沒來得及納入。今天有所謂久別重逢的感覺,一擊而中。此后就一直被種絕望情緒籠罩,與大部隊遠遠脫節,一路趕場,再無心思細看其他。
本來想買張殉難女的明信片寄給自己,可是印刷很不理想,上半部顏色太深,稍細膩的層次就幾乎沒有,也順便感嘆下,現代印刷術畢竟比不了古人畫筆,作罷。
此行錯過了自己偏愛的靜物和風景系列,回頭想想有點可惜。可是在盧浮宮這種地方,待一天與待一年,差別其實并不大。對學藝術史的人而言,這里就是圣殿,更要終身拜謁。而對普通人,就算走馬觀花也未嘗不可,總有所得。
在盧浮宮游走,面對滿坑滿谷的畫作,一方面感嘆西方人對藝術傳統的維護和保存如此精心周到,另一方面卻覺得傳統厚重太過,就變得壓抑窒息。比較起來,東方人的作品隨歲月流轉易損壞流失,客觀上形成講究精神傳承的藝術哲學,似乎更加輕靈灑脫。
而另一方面,藝術品的價值如何界定?美學價值與歷史價值如何分辨衡量?在背負厚重傳統的當下,不論中西,似都難解。換言之,一件藝術品的珍貴,究竟是因為其優美,還是因為其古老?這種分辨需要慧眼。從這角度說,也許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像波提切利畫作中那樣,接受美與慧女神的賜予。
時間,當然是審美的一個重要維度,但卻不可以成為唯一維度,否則就是另一種淺薄審美。現代藝術作品,只有打破時間維度,也才真正獲得存在的價值。也就是說,站在傳統的肩上,如果不能創造出超越傳統的作品,那么這種存在就是一種多余。
面對時間、面對過往,面對歷史,可以謙卑行禮,并且驕傲站立,這才是一件作品、一個藝術家、一個現代人、乃至一個時代,實現了自身存在價值的終極表現。愿能承載厚重傳統,并于其中謀求自我的輕盈呼吸。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