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又鋪滿繁花,山長水遠,小伙伴什么時候回家?
好多好多年,沒有再見過這個季節的家鄉長什么模樣。有點后悔曾經那大把的年復一年,只顧著樂在其中,卻居然沒有以照片為證。仰仗記憶是很冒險的事情,想著想著,好多記憶就消失了,連同那盛開在曠野里滿滿的繁花。
太陽初升的早晨,邛海湖的水面上總籠罩著一層薄薄的水紗,奶奶是湖邊人家的姑娘,她說,那水紗,是龍宮公主起床梳洗拉起的帷幕,比太陽起得早的漁家姑娘坐在小木船上,曾見過龍女美麗的模樣,像這如夢亦幻的水面,純澈輕盈。
假如龍宮里真有龍女,她也一定喜愛這新發鵝黃的柳條,是誰家輕揚的幕簾,遮不住淡淡嬌羞的湖面。
我更愛躲藏在這春意正濃的綠蔭下,偷眼看奶奶找不到我的著急模樣,瞧不見,叫不應,佯裝你媽媽喊你回家吃飯了。才不上當,因為我就在她身邊,偏不讓她看見。
少女時代心頭總涌起莫名淡淡悲傷,躲開所有人,拿一本書,鉆到柳條綠蔭里,把自己藏在里面,聞著柳條清香,聽湖水輕輕拍打岸邊的石頭,樹枝下的湖水清清楚楚暴露出不停晃動的雙腿,竊喜全世界誰也找不到我的蹤跡,頓時悲傷就煙消云散,幻化成頭頂藍天一般的明媚。
有朋友說,我的性格像極了西昌的藍天,明媚有余,婉轉不足,待人接物難免因為太直開罪他人還不自知。我倒寧愿是明媚有余,高興就笑,不高興能哭,看不慣就罵,喜歡就表白,好過死水一潭。
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就到了山里的家。村口跟我們一起發芽的桃花,早已枝繁葉茂,長過了房頂。小時候站在石板路上,踮著腳尖努力要看到房屋后面的高山,太陽陰影里的高山深沉神秘,藏著那么那么多忍不住去探尋的童話。
仰躺在開花的蠶豆陰影里,抬眼探尋過光禿禿的樹枝,春什么時候回來,樹枝上什么時候開滿鮮花?一不小心就看到了無邊的蔚藍,迷失在無窮的時空罅隙里。柔風過時,臉旁邊的青草冰冰涼涼地撫弄著脖子。那時候,目光所及就是全世界。全世界,就是目光所能捕捉到的邊界;全世界,就是青草和花香里蜜蜂忙忙碌碌細細的嗡嗡聲。
潺潺的水邊,細碎的白色小花在微風里輕舞,流水是大自然搭配的鏡子,一邊輕舞,一邊對鏡。
桃花是春天里最艷麗的姑娘,熱烈且奔放,穿著著新發的毛峰一般的嫩葉子,真像媽媽用粉色線鉤成的漂亮裙子,再勾上一圈半圓形的鵝黃的花邊。
沒有出麥穗的麥苗是最好欺負的,任憑你怎么在麥苗的地毯上打滾,奔跑,它們都嘻嘻笑著一起玩。大人們也嘻嘻笑著,說多跑跑,長得好。
可后來麥苗和大人都變了心。麥苗懷孕了,長出兇巴巴的麥穗,開始幾天還好,柔柔的,后來就變得像針一樣,不小心碰一下扎得肉疼。大人也變了心,告誡我們不許去麥田里胡鬧,踩斷了麥苗,就成熟不了了。
我們才不聽 呢,手拉手排一排,冒著麥穗針針的敵意,勇敢地走過一圈,又一圈,直到媽媽掄起棍子迎面小跑過來,我們才驚叫著鉆進油菜花叢。
黃昏的小樹林,那是年輕的舅舅姨媽的去處,他們總拿個叫照相機的東西,拍來拍去,講一些我們聽都聽不懂的話。可是我們很開心。平常,爸爸媽媽是沒有時間帶我們到這里玩耍的。可是我知道,樹梢的鳥窩里有鳥蛋,水邊的草叢里有鴨蛋,水里石縫里還有魚蝦。
爸爸說,他這輩子最大的成功是娶了媽媽。小姨說,你爸爸媽媽當年是自由戀愛。我總是在四面八方地搜尋,有哪一處,適合說悄悄話?
黃昏日暮。晚風里飄散著地里的人們相互喚著收工回家。我們在村口的草地上翻滾,從夕陽西下,等到明月初升,等爸媽回家。
那時候以為山邊很遠很遠,山谷里偶爾有貓頭鷹的叫聲,黑暗籠罩下,那是充滿奇幻的另一個世界,想鉆進去一探究竟,又總是僅僅攥著爸爸的衣角,一步也不離開。盡管如此,我還是知道,那些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有無窮無盡的趣事,爺爺講過,奶奶講過,爸爸講過,媽媽講過,風講過,雨講過,山川講過,河流講過,星星講過,月亮也講過。
他們都說,春風春雨里,曠野鋪滿繁花。那些聽故事的小崽子們,任外面的世界天高海闊,山長水遠,什么時候,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