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在的京城里,年歲稍微大一點的人,或許還會記得二十年前那場規模不大的比武,或許還記得那個,憑借一指點穴神功打敗郭巨俠徒弟姜喜鳳的白家三小姐。彼時,母親憑借獨到的武功贏得了不少追隨者,江湖月報上也刊登了她的故事,六扇門也請她去做了捕快。所以后來母親出現在大家面前,就是六扇門女捕快的身份了。這中間的故事,知道的人特別少,故事有始無終,難免讓人遺憾,讓人也覺得不滿足。母親沒有徒弟,一生只有我一個兒子,到現在雖說沒有自己的門派,也算是瀟灑快活。
有次收拾母親的屋子,我撿到了一本殘舊的書,陳舊得看不出上面的字,但是打開依稀能辨認,就是葵花點穴手的指法內功圖冊,母親說說,這是我師父的東西,燒了吧,他在那邊說不定還有點用。我有些舍不得,把這個已經被歲月侵蝕大半的小冊子,拿到窗前細細端詳,發現里面有不少地方都用毛筆作了記號,有些地方還有改動,就是師她后來教給我的招式。好多都是一絲不茍的小楷,從那些蒼勁的字體來看,應該就是經常從母親口中出現的那個師父吧。
發黃的小冊子慢慢翻看,從中緩緩走來那個時代的故事。
其實在講他們的故事之前,應該先說說白家,其實大多都是從母親的嘴里傳下來的,后來我也在江湖上打聽到一些,東拼西湊的,也就慢慢知道了這個母親嘴里的公孫皓.........
白家的祖先曾經跟著太祖皇帝朱元璋打江山,東擋西殺,立下汗馬功勞,大明建立后,自然裂土封王。若不是燕王朱棣后來發動靖難之役,將惠帝朱允炆廢掉,不說權傾朝野,家室必定會越來越顯赫。不過好在朱棣只是把自己的侄兒趕下臺,并沒有對前朝的老將趕盡殺絕,所以到白三小姐的父親那一輩,還是按照朝廷慣例,承襲了王位,每月拿著朝廷的俸祿,家底也比較殷實,所以家道也未見得敗落。
母親是白家的第三個孩子,在她之前有兩個哥哥,作為白家的長女,自然是得到了全家的嬌慣,所以母親性情有點孤傲,有些不合群,家里人也都比較怕她。母親說其實也沒有對家里的下人大聲呵斥過,對誰也都是很大方,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大家就是怕她,應該是她那個范兒有點壓人。
母親沒有別的愛好,就是愛舞刀弄劍,可能跟家里的歷史有關吧,祖上就是征戰沙場的將軍,所以家里對于女孩習武到是沒什么反對。平時也會有一些六扇門的捕快啊,教師啊,來家里教小官人們一些拳腳功夫,自己也會在一旁學點,時間久了,竟有幾分練家子的感覺。
基本上都是家里的公子們和姐姐鬧著玩,打打拳,對對劍,武術這東西,就像唱戲都是從小練的,功底扎實了,人家才會夸你有水平。白家雖說有家學,畢竟這么多年嬌生慣養,養尊處優慣了,功夫自然繡花枕頭了一點。偏偏母親是個不服輸的性格,有一日在街上與人發生爭執,那人伸手過來便打,她和人家過了不到三招,就被推翻在地,堂堂大戶人家的小姐,什么時候受過這種欺負,可是母親平日里經常和六扇門的捕快們混在一起,身上難免帶點江湖氣,竟和人約定三個月后,在此地決斗!回家跟自家老爺子一說,大伙哄然大笑,覺得匪疑所思,我舅舅倒是替她這個妹妹抱不平,直接吩咐下人去打聽動手的人是誰,非得要他一條胳膊不可,母親直接撂下一句,“武林中人要說話算話,大哥你不準幫我!”說完轉身出門了。
舅舅對父母說,你看看咱們這位大姐,馬上要出門的人了,怎么還是這副脾氣,還由著性子,這要到了婆婆家只有吃虧手氣的份兒。老爺子聽了說,誰敢給我閨女氣受,我要了他的命!
大家都不說話了,在場的人都知道,母親將來的婆婆是京城出了名的周家大總管,祖父是前朝宰相,公公是當朝兵部尚書。那位婆婆脾氣大得出奇,據說房間里永遠備著刀劍,不是為了防身,就是為了發脾氣,動不動就對下人鞭子棍子伺候,說是有一回在家中與尚書吵鬧,直接一劍插到肩膀上,差點要了尚書的命。至于那個兵部尚書,更是可笑之極,肚中并無半點墨水,只是因為五年前平定叛亂有功,再加上家中夫人的權勢,一步步爬到了現在的位置,雖說算是門當戶對,可是提起母親的婆家,大家都覺得喪氣,不歡而散,各自回房歇息了。
還是說說和別人的比武約定吧,回到房間里的母親悶悶不樂,獨自去了大哥的房間,想讓大哥幫他找一個可靠的師傅,教她一門獨到的功夫,可以速成,還不用每天都扎馬步啊,練習那些苦哈哈的招式。大哥微微一笑,我的傻妹妹,哪有那么好的事,想學武功,還不想受苦?不過白家大公子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妹妹了,當時就答應下來說明天請示了父親就幫你找,聽到這話母親這才開心的回房了。
不想第三日,母親的婆婆,那個周家大總管,帶著一個眉清目秀,個頭不高的青年,來到家里,青年穿著樸素,一雙手,并不像平日里見的那些捕快粗糙如樹皮,垂手站在那里,氣定神閑。我舅舅一看,心里暗暗贊道:此人內功不錯!
周夫人說,這個人叫公孫皓,在兵部干些雜活,這不我聽老大說,咱們的三姑娘要學點拳腳,我看他挺清秀的,也會點功夫,就帶過來讓你們試試。聽著親家一口一個老大,三姑娘,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的意思,白家老爺子不是很高興,老夫人心里更不是滋味。大家聽聽完這些話,這不是開玩笑嗎?找個雜役來給白家三小姐當教師?再看看這公孫皓的模樣,也不像什么練家子,料也不是什么高手。
那個叫公孫皓的青年站在眾人眼皮下,任由大家的眼光在他身上審視掃蕩,沒有任何表情。老夫人說,親家,你尋摸來的這寶貝能教什么功夫啊?周夫人說,我不是說了嗎,讓他先試試。我舅舅起身說,父親,母親,我看這個人雖然清瘦些,眉宇間倒也是有些英氣,想必有功夫,不如就讓兒子和他過幾招,再做定奪。老爺子說,也行,那你們就切磋一下吧。
算是給足了親家母一個面子。走到院中,只見得公孫皓屏氣凝神,我舅舅也拉開了架勢.....他們的肢體并未開始接觸,身形就已開始不停的變動,人的移動很慢,招式的變動卻很快,別的人看來,這一戰既不激烈,也不精采,畢竟是切磋,點到為止。
剎那,兩個人的距離已近在咫尺。雙手都已全力擊出,這應該是最后一招了,也是決定勝負的一招。我舅舅還是慢了一步,公孫皓的手指已經抵到他的胸前大穴,二人眼神交匯,公孫皓還是很淡漠。這時,老爺子忽的一聲“好!”,緩緩走下臺階,面露微笑的問公孫皓,師承何人?
公孫皓轉身抱拳,說自己的功夫都是自學的,家里有一本講點穴的書,也不知道是誰留下的。
那你父母呢?老夫人接著問,
父親早早就過世了,家里就只有我和母親兩人在京城。
老爺子說,倒是個苦出身,學得這些功夫,也是難為你了。
我舅舅問老爺子,父親,依您的意思,這個人......這時,親家母出來說,要是覺得不好,把他打發走就是了。老爺子對大公子說,給點銀子,讓人家走吧。公孫皓如釋重負般給大家行了個禮,就要告退。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母親說,回來,我讓你走了嗎?大家都看著,她指著公孫皓說,這個人,我留下了。
這個叫公孫皓的人,自此做了母親的教師,也說不上是師,就是陪練的同時順手教幾招。誰也不知道白三小姐看上公孫皓哪一點,說留就留下了。母親讓他搬到白府來住,公孫皓說不行,說他每天還要回去照顧母親,他要是不回家,母親一定會擔心的睡不著覺。公孫皓家住在城郊,白府在京城鬧市,所以他每天天不亮就得趕到白府,帶著母親練早功,學習心法,指法等,天黑才回家,天天是兩頭見不到太陽,為了自己的母親,刮風下雨也往家里趕,他的辛苦白家的老夫人看到了也感動,說我生了這幾個兒子,也比不上人家一個孝順,公孫皓的母親,不知道燒了什么高香,得了這么一個好兒子。
公孫皓早晨到白府來的時候往往母親還沒有起床,她有睡懶覺的毛病,要是這天沒事,她能睡到中午去。但是自從留下了公孫皓,她就睡不成懶覺了,每每還在睡夢中就被丫頭叫醒了,告訴她教功夫的公孫先生來了。母親說,來了就來了,讓他等著去吧!翻過身來就接著睡了。公孫皓也不說什么,就在窗戶外邊死死地站著。又睡了一覺,想起練功的事來,在被窩里懶懶地問,那個公孫皓走了嗎?丫頭說還在院里傻站著呢。母親一邊嘟囔著這人死心眼兒一邊慢騰騰地穿衣服。梳洗完了吃完早點就到了十一點,這才叫進公孫皓。公孫皓的臉已經在太陽地曬成了櫻桃色,進來的時候還不住地冒汗。讓人看了有些不落忍,對丫頭說,給公孫先生倒碗涼茶來。公孫皓說,茶倒不必,三小姐趕快抓緊時間練功夫吧。母親讓公孫皓明天晚點來,別這么打更似的吵人。公孫皓說不行,三個月后跟您比武的是姜家的二小姐,以三小姐現在的功夫沒有半點勝算,點穴這功夫雖說不用扎馬擺架勢,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既然三小姐是個不服輸的性格,又看得起我公孫皓,自當認真教學,不能讓三小姐比武失利!母親說,你的道理又不是我的道理,你不能把你的道理用在我的身上。再說了,我又不是吃這碗飯的,打得過他就行,何必那么認真。
公孫皓聽得母親伶牙俐齒的辯解,便不多說什么。只是自此,每日還是卯時正就站在窗戶下等著。先是輕輕地咳嗽一聲,告之他來了,就在外面等。時間一長,這懶覺就睡不成了,外頭一咳嗽她準醒,再也睡不著了,睡不著就得起來,起來除了練早功之外沒別的事干。后來,公孫皓不但將母親拽起來練早功,還加了輕功,從家里到十五里外的護城河。從家到護城河,這段不近的路程每天公孫皓都是和母親一路小跑去的。公孫皓在前頭,母親小步跟在后頭,再后面是丫鬟坐著轎子。以往那個嬌貴的白家三小姐就是上兩里地外的姥姥家,也要坐轎子的,現在她好像讓這個公孫皓給治住了。
許多年以后,舅舅說什么是緣分哪,你娘和他就是緣分,就是聽他的。為什么,什么也不為。到最后白家眾人也鬧不明白,那個寒酸的窮小子到底有什么魅力使嬌縱的白三小姐百依百順地聽他的,有人說是愛情,但母親至今自己也極力否認了這一點,說自己和公孫皓正大光明,沒有絲毫的曖昧。也有人說是活力,是另一種陌生的生活對于陳舊的吸引,而這種吸引是不可抗拒的。但話又說回來,為什么不吸引別人,偏偏吸引母親呢?
時間很快就到了比武那天,空地上的擂臺也已經搭出來了,母親早早就來了,不知誰從哪兒打聽到,這位姜家的二小姐,曾經在六扇門緝盜顧問郭巨俠手底下學過三年功夫,論水平不亞于一般捕快。使得平日里自信的母親這時也有些猶豫了。比武最怕的就是怯場,為了這個,家里人輪流給母親鼓勁,好像都不太奏效。我爹(那時候還不是我爹)幾次帶母親出去,聽戲,看說書以減輕心理壓力,母親還是覺得信心不足,甚至有了打退堂鼓的念頭。
這天練完功,公孫皓對母親說,您的功夫已經很不錯了,完全沒必要犯怵,也別把那些名家看得太神圣了,他們的功夫不也是一點一點學來的嗎?至于那個姜家的二小姐,她的功夫是硬橋硬馬的驚濤掌,一招一式都是死的,咱們是點穴,不和他硬碰硬,找機會點住他的一個大穴,四兩撥千斤。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公孫皓,今天說出這么一番話,細細想來也是有道理的。捕快們的功夫雖說是正統,有門有派,可江湖上這些雜家們,教出來的徒弟也不一定就比他們差多少。
這些話在當時對母親的觸動想必也是很大的,能出此深切之語的,絕非一般人。母親曾經問過公孫皓有過怎樣的經歷,他一言不發,似有難言的家世之悲。既然不便說,也不便再問,所以他的身世對白家來說一直是個謎。
過了幾日,母親的精神狀況、體力狀況都讓人滿意,這當是公孫皓的功勞。老夫人說得好好謝謝人家,不能讓人家白白出力,讓管家的給些賞銀。管家的說給過了,他不要。老夫人說,這就怪了,他一個窮小子,難道就不見錢眼開么?讓管家的去問,回話說,說了,他雖然在白家當教師,但在兵部的薪水照拿,周家還多給了賞銀,他拿了那邊的,就不能再拿這邊的了,兩頭拿很不合適。老夫人說,這孩子還挺仁義,別看是個下人,家教卻不錯,母親想必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比武這天,白家老爺子和我舅舅發動了一切可以發動的力量,去給母親加油助威,除過家里的管家,廚子,馬夫等下人以外,還以每人一兩銀子的價格雇了很多街上的混混,用來給母親喝彩助威。
走上擂臺之前,公孫皓走到母親身旁,說一會上去該怎么打怎么打,就按平時咱們練的那樣。看母親眼神還有些猶豫,公孫皓說,放心,萬一有什么,我給你兜著呢。
比武很快開始了,說時遲,那時快,公孫皓一瞥之間,只見母親以拳化掌,正自半空中向下劈落,內心暗暗稱贊叫道:“好身法!”似是竭力閃避,其實卻是將身子往姜喜鳳掌心間湊將過去,身后生風,噗的一聲響,雙指從他左肩后轉彎直點大椎穴。姜喜鳳向前彎腰,雙手往背后抓去,化解了母親這次進攻。
只這一回合,令四座驚奇,互相打問,確認是白家三小姐,方有才識廬山真面目之感。老爺子看了女兒的身影一時也蒙住了,一段時間的練習,女兒的指法、步伐竟然大變,變得輕快歡脫,實實地顯出那句老話:靜若處子,動若脫兔。老爺子不由得贊嘆:原來公孫皓的功夫教的如此地道,以前還真的小瞧了這小子!周夫人一會站起來,一會坐下,東張西望,環顧四周,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臺上這位英姿颯爽的女將是他未來的兒媳。
整場比武行云流水,沒有任何干擾,底下的看客們也如癡如醉的欣賞,以至于最后二人交手十幾個回合后,兵部尚書,就是白三小姐未來的公公,喊道“點到為止”,都沒有人喝彩鼓掌,現場稍微安靜了一會,隨后掌聲雷動,喝彩聲不絕于耳。下臺時,看客們都爭先恐后地想看一看白家三小姐的風采,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圍住擂臺四周,母親看到這些陣勢,不禁心里感激公孫皓,四下尋找,卻已經看不見人影。幸虧那位兵部尚書及時調來了一些兵,才讓母親得以坐進轎子。
當天周家包下了京城有名醉仙樓給母親慶祝,全家人都去了,席間,周夫人拉著母親的手連喝數杯,說可為他們周家可是爭得了臉面,結婚的時候要再給置辦上幾身好行頭。酒過三巡,有人突然說”公孫皓怎么沒來?他可是功臣啊!“母親感激的望著大哥,忽聽得自己未來的公公,”去他家把他提溜過來,一個打雜的,還不在旁邊隨時候著,還跑得不見了,明天打斷他的腿!“
聽到這不講理的渾話,母親的眼神變得有些暗淡,臉色煞白,當下就要走,被老夫人悄悄拉住,說怎么也得給父親一個面子,畢竟是要嫁人的人了。偏偏這時候,不會說話的周公子接了一句,就是,這么喜慶的日子,好歹他是教師啊,怎么能不來呢?母親的臉色越發難看,連那個喝多了的兵部尚書都看出來了,隨后就大聲跟隨從喊道,明天把那個公孫皓給我打發走,好大的架子,給他口飯吃是我看得起他,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后來,公孫皓隔一天去白家一回,母親問他干什么去了,他也不說,后來托人打聽到,公孫皓還真的被兵部給除名了,沒了差事,就去給人扛大包,賣勞力,掙幾個吃幾個,維持娘倆的生計。但是每次去白家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凈利落,絲毫看不出前一天的風塵。后廚的人喜歡看公孫皓給母親教課,有一回,廚子給公孫皓包了兩塊熟牛肉和幾個饅頭,想讓他拿回家吃,又怕他面皮薄覺得寒磣。一時沒了主意,后來我舅舅出了個主意,以后等公孫皓給母親教完課,廚子單獨把公孫皓帶到廚房,有做的多剩下饅頭包子什么的,都給他帶上,不用給管家跟老太太說。這往后,廚子就把這份心都放在了救濟公孫皓身上了。每次蒸饅頭包子啥的,都多蒸出來幾屜,全家人三四天都吃不完,老太太對此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家都明白公孫皓是個什么人,對這種大孝子怎么著都不為過。
公孫皓每天去白家,絲毫不提自己的遭遇和生活的不如意,只是認真給母親教課,時間一長倆人都把這當做一種享受,其實二人的功夫早已不相上下,交手切磋之間,是一種精益求精的追求,好像只有這樣的切磋,才能找到自己,充實酣暢。
母親隔兩天就要去城外護城河練習輕功,當時在擂臺比武的時候,有好多沒有看到風采的人,就靜等著早早候在那里,等母親一過來就爭先恐后地圍上去,趕也趕不走,這時候,公孫昊就充當起了臨時保鏢的責任,撥拉開眾人,帶著母親“殺”出重圍。白家在京城甚至江湖上的名氣太大了,時間一長,白三小姐和她的教師之間又有一些不清不楚的風言風語出來了。白家自然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當回事,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相差太遠。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那個把公孫皓辭掉的周家老太太來過幾次家里,知道公孫皓還在給母親教課,臉上就有些不怎么開心了,說江湖上有能耐的師傅多了,也不一定非是這個公孫皓不行吧?然后就提及了及早讓三姑娘過門的說法,又說外面已經有些閑話傳到他們耳朵里了,白家推辭了幾次,后來實在覺得說不過去,畢竟這樁親事是早就定下來的。
娶親的日子定下來了以后,母親還是整日練功,白府上下沒有絲毫緊張氣息,日子也沒有任何改變。這天是公孫皓該來的日子,天蒙蒙亮母親就起來了,推開門,沒瞧見人,母親自個兒練了一會,不慌不忙的走到前院,管家在門口卸貨,給母親道了聲喜,母親還問人家有什么喜事,管家說,下個月的今天三小姐您就要出閣了哇!您看,現在卸貨的這套桌椅,下個月就和三小姐您一起搬到周家院子去了.......三小姐這就要嫁人了,我這心里還真的有點舍不得.......母親聽了竟然沒有任何表情的問,公孫先生來了沒?管家說,我一早就在門口干活了,沒見來啊。母親說,這都什么時候了還不來?管家說,公孫先生許是覺得這兩天三小姐您忙,不方便吧。母親說,我又有什么忙的?!這家具又不用我搬?!前天說好的今天要練功的嘛,氣呼呼的回到自己的房子里了。
公孫皓一天沒有來,母親心神不安的,也沒怎么吃飯。又過了一天,公孫皓還是沒有來,母親還是不吃飯,老太太心疼女兒,催促著老大趕緊去公孫皓家里去找人,說無論如何有個準信回來,是搬家了還是有什么事。我舅舅一出門,回頭就勸女兒,那公孫皓的母親是個病秧子你也是知道的,肯定是有什么急事,那孩子也孝順......母親對于老太太的話一句也聽不進去,只是一味的著急,一味的催促幾個弟弟,甚至于下人和廚子,出去找人,白家老太太看著她不吃不喝,一直在房子里轉來轉去,就把她叫到身邊說,孩子,你不能這樣,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和公孫皓這趟買賣早晚得散伙,你的結婚生孩子過日子啊!
那天舅舅一直到深夜才回家,母親就在老太太房子里一直等到深夜,他一回來就被母親拉到身邊問個不停,“家里去了嗎‘”去了,沒人。“”怎么叫沒人?“”沒人就是沒人,還怎么叫沒人“”是搬家了嗎?“”沒仔細看,不過家具好像都在’“沒問問街坊什么的?‘”哪有街坊,挺大個院子就他們一戶人,又亂又臟。“
老夫人看了一眼失望的女兒,整個精神都像魔障了一般,嘆了口氣,告訴舅舅明天再托人打聽打聽,公孫皓好多人都見過,不可能就這么無緣無故的消失了,舅舅應了一聲就回房了。
那天半夜,母親突然敲開我舅舅的房門,把睡夢中的大哥拽起來,穿著單薄的衣服,凍的直哆嗦,她問大哥有沒有在家里看到平時公孫皓拿到家里的那本小冊子,舅舅想了半天,也不敢肯定自己在公孫皓家里看沒看到一本小冊子,就說心思在找人身上,沒仔細看家里的東西。母親說,那本小冊子他從來不離身,要是人不在,冊子在,就是家里出了事;要是人和冊子都不在,就是走了......舅舅說,你先去睡覺,我明天再去仔細瞧瞧。
后來,母親和我舅舅去過那個院子,已經換了人,也是一問三不知,說進院的時候,炕上的被臥,席子都被老鼠嗑的不能用了,他們索性就把所有的東西一股腦全扔了,三小姐邊比劃邊問,有沒有看見一本小冊子,那人說,房子里都是空的,要有估計也被老鼠嗑干凈了。
母親神情恍惚的回到家,坐在平時練功的臺子旁邊,再也邁不開步了,她不相信一對配合默契的師徒,知己,就會這樣莫名其妙的分道揚鑣,一切就這么一去杳然,再也沒有捕捉到一點氣息和影子。我舅舅去院子里拉起她的時候,只感覺到輕飄飄的身體仿佛只剩下了這么一個軀殼。
公孫皓和他母親就這么消失了,在往后的幾十年,再也沒有在江湖上出現過,也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的消息。
那天母親惶惶忽忽的進到轎子里,臨行前還問,公孫皓來了嗎?
曲終人散,時過境遷,一轉眼也十幾年過去了,有一次和母親在家里喝茶聊天,我又把那本小冊子拿出來翻看,封面已經重新修葺過了,也寫上了《葵花·點穴》,這幾個字是母親寫的,我問她為什么叫這個名字,她告訴我,有次家里想給公孫皓點什么東西感謝他,可他也不要錢,也不要衣服,所以她就故意問他,你不要東西,我今天就不學了。公孫皓微微一笑,說那好吧,三小姐把您家里種的葵花給我兩株,我回家種到院子里,看到花,我母親心情會好一點,病情也會有所好轉,行嗎?
母親當然開心,就讓管家去買了兩株好葵花苗子,給公孫皓家里送過去了。后來她去公孫皓家里找他,看到那兩株葵花奄奄一息的樣子,就知道,一切都要結束了。?
后來姬無命的師父公孫烏龍來尋仇,當他用純熟的點穴手點住我的時候,我驀然看到了母親眼里的光芒,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那人早已不是母親,分明是當年的白府三小姐,再看那對面的人,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小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