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向云泥】第五十章: 錦繡畫舫,漣漪漸生 (上)

第五十章: 錦繡畫舫,漣漪漸生 (上)

錦瑟畫舫,京城中最負盛名的銷金窟。說是畫舫,實則是一座臨水而建、占地極廣的園林式樓閣群,雕梁畫棟,曲徑通幽,處處透著精心雕琢的匠心。樓閣內外遍植奇花異草,即便在這初夏時節,亦是繁花似錦,暗香浮動。其間亭臺水榭,琴音裊裊,更有衣著光鮮的才子佳人往來其間,談笑風生,一派風雅景象。阿凌初到京城,雖已聽聞其名,卻從未想過自己會踏足這般與她平日鐵血生涯格格不入的地方。

今日,她卻手持玉離那封措辭鄭重的拜帖,立于錦繡畫舫那恢弘氣派的大門之前。

一名身著藕荷色衣裙、梳著精致雙環髻的俏麗侍女早已恭候在此,見到阿凌,立刻屈膝行禮,聲音柔婉:“凌將軍安好,我家公子已在邀月臺恭候多時,請隨婢子來。。”

阿凌微微頷首,隨著侍女步入畫舫。穿過人聲鼎沸、富麗堂皇的前廳,又行過數條九曲回廊,兩旁景致愈發清幽雅致。假山疊翠,流水潺潺,每一處轉角都似有精心設計的景致,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與若有若無的熏香,令人心曠神怡。阿凌暗自贊嘆,難怪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以能來此地為榮,此處的奢華與雅致,確實非同凡響。

又行了片刻,眼前豁然開朗,人煙也越來越稀少,周遭安靜得仿佛只剩下風聲與自己的心跳聲。侍女在一座掩映在濃密綠意之中、臨水而建、尤其雅致清幽的庭院門前停下了腳步,側身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示意阿凌入內,自己則悄然退下。

阿凌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略有些不平靜的心緒,這才推開了那扇虛掩著的、用名貴香木雕琢而成的鏤空院門。

庭院內,青石鋪地,翠竹掩映,數層輕盈的白紗幔帳隨風微微拂動,如同仙境般縹緲,美得不似人間。阿凌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起來。

自昨日收到玉離的拜帖后,阿凌便再也無法專心處理軍務。無數個念頭在她腦海中翻騰:他什么時候回來的?又為何要用如此正式的方式相約?他們之間的關系,真的還需要再提交拜帖這般生疏嗎?她甚至……有些不確定,自己究竟是期盼著這次見面,還是……害怕著某種未知的結局。這一夜,她輾轉反側,心情忐忑,幾乎未曾合眼,好不容易才捱到了約定的時間。

阿凌定了定神,伸出手,輕輕撥開眼前那一層又一層的輕紗,踩著腳下柔軟的青苔石板,一步一步,緩慢地向庭院深處走去。在層層疊疊的紗幔之后,她隱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那一刻,她的呼吸也仿佛停止了一樣。

終于,當她掀開最后一層薄如蟬翼的月白色輕紗時,便對上了一雙炙熱而深邃的黑金色眼眸。

玉離就站在那里,庭院中央那棵開得正盛的玉蘭樹下。他今日穿了一襲月白色的素面錦袍,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碧玉簪束起,周身不見任何多余的華麗配飾。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慵懶與戲謔的眼眸,此刻卻盛滿了她從未見過的認真與……一種幾乎要將她融化的、毫不掩飾的渴望。

阿凌停下了腳步,兩人隔著約莫十步的距離。四目相對。

她看著玉離,看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濃烈的情感,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快得幾乎要躍出胸膛。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干澀,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就在這空氣仿佛都凝固了的瞬間,玉離卻動了。他上前兩步,在阿凌面前站定。然后,他深吸一口氣,對著阿凌,極其鄭重地、完整地行了一個古禮中男女初次正式會面時才會用到的揖禮,聲音低沉而清晰:

“青丘墨燁,字玉離,見過凌將軍。”

他頓了頓,目光中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與坦誠,繼續說道:“家父乃當今天帝,家母為青邱女皇。我自幼頑劣,五百年前因故觸犯天條,流放人間,顛沛至今。前番與將軍在雁門關相遇,多有隱瞞與失禮之處,還望將軍海涵。”

他抬起眼,那雙炙熱的黑金色眼眸緊緊鎖住阿凌,聲音中充滿了真摯的懇切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玉離今日邀將軍至此,便是想以最真誠之心,與將軍重新結識。過往種種,無論誤會也好,試探也罷,皆因我之過錯。從今日起,玉離愿對將軍毫無保留,坦誠相待。將軍想知道關于我的一切,我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盼……能得將軍信任,與將軍……重新結交,再續前緣。”

阿凌看著眼前這個放下所有驕傲與疏離、用如此鄭重而謙卑的姿態對著自己的玉離,心中早已是百感交集。她想起了雁門關的初遇,想起了他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追求”,想起了除夕夜的陪伴,想起了馬廄里那個溫暖的擁抱,想起了他為她擋開的明槍暗箭,想起了他臨別時那句“后會有期”……所有的畫面,所有的情緒,此刻都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頭,讓她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她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激蕩,學著他的樣子,也回了一個略顯生澀卻同樣鄭重的揖禮,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昭武將軍凌云,見過玉公子。公子……盛情,凌云……愿與公子結交。”

看到阿凌那副有些手足無措、卻又努力維持鎮定的模樣,玉離眼中閃過一片溫暖的笑意。他仿佛終于完成了某種重要的禮數一般,緊繃的身體也放松了下來。

下一刻,他卻突然上前一步,在阿凌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伸手輕輕拉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往自己懷中一帶!

阿凌猝不及防,只覺得一股溫柔卻不容抗拒的力量傳來,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蹌一步,直直跌入了一個寬闊而溫暖的懷抱。

然而,就在身體相撞的那一瞬間,她卻清晰地感覺到,玉離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震顫了一下,他似乎還極輕地吸了半口氣。再加上他身上那股不同于往日,夾雜著一絲草藥味道……阿凌的心猛地一沉!他受傷了!

方才那番鄭重的禮節和深情的表白,讓她幾乎忽略了這些細微的異常。

“你受傷了?!”阿凌急忙想要掙開他的懷抱,抬起頭,語氣中充滿了擔憂和焦急,“哪里受傷了?嚴不嚴重?”

“一點小傷,不礙事。”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玉離看著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關切,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他寵溺地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按住她的后腦,再次將她擁入懷中,這一次,卻比方才更加用力,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玉離低下頭,將臉頰輕輕貼在阿凌的鬢邊,鼻尖幾乎觸碰到她的發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呼吸著她身上那股熟悉的獨特香氣,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撫平他連日來躁動不安的心。

片刻后,他輕輕的在她耳邊說:“阿凌,我回來了。”

阿凌聽著他那近在咫尺的心跳聲,感受著他懷抱中那不容錯辨的溫暖與安心,用力地抱緊了玉離作為回應。

不知相擁了多久,玉離才感覺到懷中的阿凌微微動了動,從他懷抱中抬起了頭。她那雙總是清亮堅毅的眼眸,此刻因方才的動情而染上了一層水汽,竟有幾分……像個討要糖果卻又有些忐忑不安的孩童。

“我……有些問題想問你。”阿凌的聲音帶著一絲初雪消融后的柔軟。

玉離看著她這副難得一見的模樣,他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眼中是化不開的溫柔笑意。他輕輕牽起阿凌的手,引著她來到庭院中那棵盛放的玉蘭樹旁的石凳上坐下。自己則在另一張石凳上優雅落座,細致地整理了一下略有些凌亂的袍袖,這才含笑看向阿凌。

“天機不可泄露,自己的宿命也不可強問。”玉離的聲音帶著一絲戲謔,卻又無比認真,“除此之外,阿凌想知道什么,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阿凌沉吟片刻,首先問出了她心中最大的疑惑之一:“關于我的事……你究竟了解多少?”

玉離聞言,對答如流:“八歲那年,家破人亡,淪為乞兒。九歲入營,從伙房雜役做起,劈柴挑水,忍受欺凌,卻從未放棄,于馬廄旁偷偷習字練武。”玉離繼續說道,他的聲音仿佛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力量,將阿凌那些塵封的、艱辛的過往一一展現在眼前,“后得鐵將軍青眼,遇張師傅點撥,與承峰相伴較技 。十五歲初上戰場,親手染血,亦守護無辜。之后憑借過人軍功與智謀,一路從隊率、校尉,直至升任雁門關鎮守使 。凱旋回京,受封正三品昭武將軍 ,成為如今京城炙手可熱的少年英雄。”

他頓了頓,目光溫柔地看著阿凌,總結道:“性格堅韌務實,重情重義,珍惜身邊之人,心懷家國天下。不喜甜食,卻雅好丹青,亦喜愛馬匹。”他微微一笑,反問道:“我可有什么疏漏之處,凌將軍?”

阿凌聽著玉離將自己的過往娓娓道來,那些深埋心底的艱辛與掙扎,竟被他如此清晰地洞察,心中百感交集。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竟已了解了她這么多。而自己,對他那漫長的千年歲月,卻幾乎一無所知。

“你……是什么時候回來的?”阿凌輕聲問道。

“昨日。”玉離回答得干脆。

“那你這次……找到能幫你開啟書閣的人了嗎?”阿凌關心他當初留在雁門關的理由。

玉離聞言,眼底閃過一絲復雜,沉吟片刻道:“沒有。但我……放棄了那條路。我此次回青邱,已另尋他法。”

“那……找到辦法了嗎?”阿凌追問,語氣中帶著一絲關切。

“不完全。”玉離并未隱瞞,“還在進行之中。但我一定會堅持下去,直至達成目的。”他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阿凌看著他,又想起了方才擁抱時他身體那細微的震顫和身上淡淡的草藥味。“那你身上的傷……又是怎么回事?”

玉離似乎思考了一下,像是在尋找一個最簡單易懂的答案:“我體內……一直對抗著一種‘毒’,先前受了些創傷。尋找書閣,也正是為了尋找徹底根除這‘毒’的方法。”他看到阿凌眼中流露出明顯的擔憂,不由得微微一笑,安撫道,“傷勢已在恢復,你不必擔心。”

“那……你體內的‘毒’,清除了嗎?”

玉離沉默了一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未能全功。還需繼續尋找新的辦法。”他見阿凌秀眉緊蹙,眼中憂色更甚,柔聲道:“不過,阿凌,此次也并非全無收獲。那‘毒’已被我暫時壓制在體內一部分,我……已可以動用部分靈力施法。”

說罷,玉離張開手掌,只見一團七彩絢爛的火焰憑空出現在他掌心,靜靜地跳動著,散發出溫暖卻不灼人的奇異光芒。阿凌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火焰,那絢爛的色彩映照在她清澈的眼眸之中,讓她看得有些失神。

玉離見她看得專注,唇角微揚,隨即合上手掌,那團火焰便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消失無蹤。他靜靜地等待著阿凌接下來的發問。

阿凌看著他,眼神中充滿了迷茫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距離感。“玉離,”她輕聲道,“你方才說的青邱、天帝、女皇……這些,早已超出了我的認知范圍。我……我不知道,日后該如何與你相處。”她有些困惑,也有些無措。她與他之間,似乎隔著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

玉離似乎早已預料到她會有此一問。他溫柔地看著她,聲音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阿凌,你在我面前,永遠都只是阿凌。正如我在你面前,也只是玉離。無論我的身份如何,法力多高,都無法換取你一個會心的笑容;而你,即便沒有任何法力,一顰一笑,卻都能輕易牽動我的心弦。”

他伸出手,輕輕握住阿凌放在石桌上的手,那掌心的溫度,透過肌膚傳遞過來,帶著令人安心的暖意。“你我之間,是平等的。我會陪著你,完成你心中所有的使命與愿望。而你,也只需……像往常一樣待我便好。一路有你,我亦能安心地去完成我必須承擔的責任。”

阿凌聽著玉離話語中那份沉甸甸的尊重與珍視,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溫暖與堅定,心中那份因身份差距而產生的惶惑與不安,漸漸被一股巨大的暖流所填滿。

就在這時,玉離忽然神秘地眨了眨眼,賣了個關子:“今日,我還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阿凌好奇地看向玉離。

玉離卻只是狡黠一笑,并未明說,而是牽起她的手,便往庭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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