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殷勤錯付,冷遇連番
自那晚從謫星書院回來,玉離便打定了主意,定要讓這位“有眼不識金鑲玉”的凌將軍,徹底拜倒在他無與倫比的魅力之下。于是,一場由玉離精心策劃、在他看來勢在必得的“征服游戲”,便在這風沙凜冽的雁門關,悄然拉開了帷幕。
接下來的數日,阿綾發現自己的日子似乎變得……有些異樣。無論她走到哪里,總能“恰好”遇到那位行事張揚、容貌過分奪目的緋衣公子。
清晨,她帶著穆青例行巡查城門防務,剛走到甕城門口,就看到那位公子搖著一把鑲嵌寶石的華麗折扇,帶著幾個同樣衣著光鮮的跟班,悠閑地站在城樓下,美其名曰“欣賞邊關建筑的雄渾之美”。他甚至還會在阿綾經過時,微微頷首,露齒一笑,那笑容足以讓尋常女子暈眩,但在阿綾眼中,只覺得虛假又礙事。她只能按捺住不耐,回以一個軍官的標準點頭禮,目不斜視地繼續檢查崗哨。
午后,她前往西郊軍營督促新兵操練。剛到訓練場邊緣,抬頭便見那高出地面數尺、專供將領觀摩檢閱的 木制觀望臺 上,此刻竟也被人占據了。只見那位緋衣公子正斜倚在觀望臺的欄桿旁,身邊擺著一張矮幾、冰鎮瓜果一應俱全。幾名美貌侍女伺候著,看似饒有興致地“觀看”著將士操演,仿佛在欣賞一場有趣的角斗。令人意外的是,雁門縣令錢牧竟也侍坐在一旁,臉上堆滿了恭敬的笑容,正殷勤地與那位緋衣公子有說有笑,似乎在介紹著雁門關的風土人情,又像是在極力奉承這位一看就來歷不凡的貴客。一個慵懶矜貴,一個卑躬討好,兩人那悠閑自得的模樣,與訓練場上士兵們揮汗如雨、咬牙堅持的場景形成了極其刺眼的對比。阿綾只當這又是哪個路過雁門的權貴,引得地方官趕來巴結,心中對這二人皆無好感,冷著臉,徑直走向訓練隊伍,將那片奢華又透著幾分官場逢迎的“風景”徹底無視。
傍晚,她處理完一天的軍務,難得有片刻空閑,想去城中鐵匠鋪看看新趕制的箭頭質量如何。結果剛走到鐵匠鋪所在的巷口,就看到那位公子“恰好”在隔壁的古玩店里,對著一塊據說是前朝遺留的玉璧“鑒賞”得津津有味,身邊還圍著幾個點頭哈腰、極力吹捧的本地富商。
甚至有一次深夜,阿綾處理完緊急軍情,帶著幾分疲憊返回將軍府,竟在府門外不遠處一條僻靜的小巷里,撞見那位公子獨身一人,倚靠著墻壁,對著一輪殘月,姿態優雅地……吹著玉笛?笛聲清越縹緲,帶著不似凡間的仙韻,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若換了旁人,或許會沉醉其中,但阿綾只覺得此人行蹤詭秘,深更半夜在此裝神弄鬼,定有圖謀,立刻提高了警惕,加快腳步,繞道回府。
每一次“偶遇”,玉離都確保自己以最完美、最耀眼、最多變的姿態出現。今日是月白流云袍,明日是赤金滾云袖,后日是墨紫暗紋裳……他身邊總是簇擁著不同的奉承者,或是他那些同樣光鮮亮麗的同伴,或是被他容貌財富吸引來的本地權貴或女子。他會在阿綾經過時,或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或發出一聲恰到好處的輕笑,或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說上一兩句無關痛癢卻又引人注意的話。
他堅信,如此密集的、精心設計的“魅力攻勢”,足以讓任何鐵石心腸融化。沒有人能抵抗他持續的、無孔不入的“存在感”。
然而,阿綾的反應,卻始終如一地……令人失望(在玉離看來)。
她從最初的略感意外,到后來的習以為常,再到如今的刻意回避。她似乎完全沒有接收到他釋放出的任何“信號”。她的目光掃過他時,依舊是那種公事公辦的、帶著審視和疏離的眼神,仿佛他不是一個活生生的、魅力四射的絕世美男,而僅僅是……一件需要評估其潛在威脅或利用價值的“事物”。她從不回應他的搭訕,從不接受他的示好,甚至連一絲被他外表所驚艷的、屬于正常人的反應都沒有。
這讓玉離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他活了上千年,從未在一個凡人,尤其是一個女人身上,栽過這么大的跟頭!這簡直是對他魅力侮辱!
?“本座就不信,你能一直這樣無動于衷。定是欲擒故縱,想引起本座更多的注意!”
他的好勝心被徹底激發,決定要采取更進一步、更“猛烈”的攻勢。
恰逢中秋佳節將至,雖然邊關不比內地繁華,但依照習俗,城中也會舉辦一場熱鬧的中秋市集。軍民同樂,算是在緊張的邊防生活中難得的放松。阿綾作為主將,按例需要在傍晚時分前往市集巡視一番,以示與民同樂,并檢查治安布防。
玉離得知這個消息后,認為這是一個絕佳的、能夠最大限度展現自己“萬眾矚目”魅力的舞臺。
中秋當晚,月上柳梢頭。雁門關內最寬闊的中心廣場上,燈火通明,人頭攢動。各式各樣的小攤琳瑯滿目,賣著月餅、花燈、糖人、以及各種塞外特產。士兵們得了半日閑,三五成群地穿梭其間,與百姓們一同歡聲笑語。
阿綾帶著穆青和一隊親兵,穿著節日盛裝的盔甲,在人群中緩緩穿行,不時停下來與相熟的店家或老兵打個招呼,詢問幾句家常,同時目光銳利地觀察著四周,確保一切井然有序。
就在市集氣氛最熱烈的時候,一陣小小的騷動在廣場入口處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只見玉離在一眾跟班和數位本地頭面人物(包括腆著臉湊上來的錢牧和常萬金)的簇擁下,姍姍來遲。
他今日的打扮,比往日更勝三分。一身璀璨奪目的亮金色長袍,袍上用五彩絲線和細小的珍珠、寶石,繡滿了栩栩如生的月宮桂樹與玉兔搗藥圖案,月光灑在袍上,仿佛整個人都在發光。他甫一出現,便如同一輪皓月墜入凡間,瞬間吸引了全場所有人的目光。
驚嘆聲、抽氣聲、女子們羞怯又愛慕的低呼聲此起彼伏。本地的鄉紳富商們爭相上前問候,希望能巴結上這位一看就來歷不凡的“貴公子”。更有不少膽大的年輕女子,捧著手帕,紅著臉頰,試圖擠上前去,只為能近距離看他一眼。
玉離從容地應付著周圍的奉承與矚目,嘴角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既高傲又迷人的微笑。他談笑風生,妙語解頤,偶爾舉杯,對著明月遙遙一敬,引來一片贊嘆。他在人群中心,如同掌控舞臺的王者,盡情地享受著這份萬眾矚目的感覺。
但他真正的“觀眾”,只有一個。
他看似隨意地與人交談,眼角的余光卻始終牢牢鎖定著人群邊緣那個格格不入的身影——阿綾。她站在那里,背脊挺直,神色平靜,正低聲與身旁的副將交代著什么,仿佛眼前這場以他為中心的盛宴,與她毫無關系。
玉離心中冷笑,看你能撐多久。
他故意提高了些許音量,用一種帶著磁性的、能讓周圍女子心跳加速的聲音,點評著旁邊攤位上的一盞走馬燈引來周圍一片更大的驚嘆與艷羨。他相信,如此強烈的對比,如此巨大的聲勢,足以讓任何還在故作矜持的人,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終于,阿綾似乎交代完了事情,目光朝他這邊掃了過來。
玉離心中一動,機會來了!他立刻舉起手中的酒杯,隔著攢動的人群,遙遙向阿綾的方向致意。他微微揚起下巴,唇邊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在他看來足以顛倒眾生的笑容,金黑色的眼眸中閃爍著志在必得的光芒,仿佛在說:“看,這便是本座的魅力,你,還不動心嗎?”
他期待著看到她臉上出現任何一絲波動——驚訝、嫉妒、惱怒、甚至僅僅是一絲慌亂也好!
然而,阿綾只是平靜地迎上了他的目光。那雙清澈而銳利的眼睛里,沒有任何他所期待的情緒,只有一片沉靜的湖水,不起波瀾。她只是極其短暫地與他對視了一瞬,然后,極其自然地、禮節性地微微頷首——那幾乎是一個難以察覺的動作,僅僅是出于對一個在場“貴客”的最低限度的回應。
緊接著,她便徹底轉過頭,側身對穆青低聲說了一句什么,然后便帶著她的親兵,毫不留戀地轉身,匯入了廣場的另一側人群之中,仿佛剛才那個萬眾矚目的焦點和那杯遙遙舉起的酒,都不過是背景里無足輕重的塵埃。
玉離舉著酒杯的動作,僵在了半空中。他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眼底那志在必得的光芒瞬間被難以置信的錯愕所取代。
她……她就這么走了?!
無視!徹底的無視!
他精心策劃的、自認為無可匹敵的魅力展示,換來的,竟然是如此干脆利落、不帶一絲煙火氣的……無視?!
一股從未有過的、混雜著羞惱、挫敗和荒謬感的火焰,猛地從玉離心底竄了上來。
這個女人???
周圍的喧囂和奉承仿佛都變成了刺耳的噪音。玉離猛地放下酒杯,臉色陰沉。他再也無法維持那副風流倜儻的表象,冷冷地對身邊的跟班丟下一句“回府!”,便拂袖而去,留下身后一片面面相覷、不明所以的人群。
玉離憋著一肚子火,回到了他在“迎仙居”包下的奢華庭院。他遣散了所有侍從,獨自在房中生著悶氣。阿凌的舉動刺痛他那高傲了千年的自尊心。
“無知凡人!”他低聲咒罵著。
不行,絕不能就此罷休!那個女將軍,一定是故作清高。她不可能真的對我無動于衷!既然直接的“偶遇”和“魅力展示”不足以讓她卸下防備,那便用更實際、更無法抗拒的方式——送禮!
對!送她連做夢都不敢想的奇珍異寶!讓她明白凡俗與云端的差距!他就不信,面對真正的頂級奢華和無上的“恩寵”,她還能保持那副冰冷的石頭模樣!
打定主意后,玉離立刻行動起來。他喚來伶牙,仔細吩咐了一番。他要送的,自然不能是凡間的俗物,必須是能彰顯他品味、又能體現“關懷”的頂級珍品。
恰逢一場秋雨過后,氣溫驟降,雁門關的空氣中帶上了明顯的寒意。城中百姓和軍營都開始為即將到來的漫長冬季做準備,加固房屋,儲備柴火,縫制冬衣。玉離覺得,這真是天賜良機。
“去,”他對伶牙道,“將本座箱底那件雪狐裘取來,送到將軍府去。就說……天寒地凍,聊贈一件裘衣,為凌將軍御寒?!?/p>
伶牙眼睛一亮,連忙應是。他可是知道那件雪狐裘的來歷!那并非凡物,而是取自極北冰原深處、活了至少三千年的雪狐王身上最精華的一塊皮毛,潔白無瑕,輕若無物,卻自帶一股暖意,能抵御最酷烈的嚴寒。更難得的是,那狐裘隱隱流轉著一層極淡的靈光,尋常人或許只覺華貴異常,但在懂行的大妖或修士眼中,這絕對是可遇不可求的寶物!公子竟然舍得將此等寶物送給那個不識好歹的女將軍?看來公子這次是真上心了!
伶牙不敢怠慢,次日一早親自捧著一個用暖玉和紫檀木打造的、極其精美的長條錦盒,帶著幾個小廝,頂著風雪,來到了將軍府門前。他清了清嗓子,擺出最得體的姿態,朗聲對守門衛兵道:“迎仙居玉公子感念凌將軍鎮守邊關、不畏嚴寒,特命小人送來薄禮一件,為將軍御寒,還望通傳。”
守門衛兵認得這個前幾日還囂張跋扈的跟班,見他今日態度謙恭,倒也不好阻攔,立刻進去通報。
很快,穆青便沉著臉走了出來。他對這位玉公子派來的跟班已經沒什么好感了。
“何事?”穆青語氣平淡地問。
伶牙連忙堆起笑容,將手中的錦盒奉上:“穆副將,這是我家公子的一點心意。近日天寒,我家公子擔憂凌將軍操勞過度,特意尋來一件御寒的披風,還望將軍……笑納?!?/p>
穆青接過禮單,又看了看那華貴得不像話的錦盒,心中了然。他點了點頭:“知道了,你在此稍候?!闭f罷,便拿著錦盒和禮單,轉身回了府內。
阿綾此刻正在內堂,對著軍事地圖,與幾位營官商議冬季防線的調整。聽到穆青的稟報,以及看到那件被打開的、流光溢彩、一看就非凡品的雪白狐裘披風時,她的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
又是他!這次送的……這是什么?狐裘?還是如此奢華、一看就價值連城的狐裘?!
這一個多月來,這個叫玉離的家伙,簡直像個甩不掉的影子!從最初的幾次“偶遇”,到中秋慶典上那副恨不得全天下都為他傾倒的招搖做派,再到送這件莫名其妙的狐裘,還有……他竟然還和那個滑不溜手的錢縣令相談甚歡?!
阿綾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此人行事毫無邏輯,揮金如土,身份神秘,卻又似乎刻意地在她面前展示著某種……存在感?這絕非普通的紈绔子弟所為!結合邊關近來微妙的局勢,阿綾心中對玉離的警惕越來越深。
?“將軍……”穆青看著阿 凌變的臉色,低聲詢問。
“退回去!”阿綾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意,“原封不動地退回去!告訴送禮之人,軍中之地,崇尚簡樸,不宜奢華!邊關將士,尚有衣食不足者,凌某豈能獨享此等貴重之物?無功不受祿,厚禮不敢當!請玉公子自重,日后勿要再以此類俗物相贈,以免徒惹非議,擾亂軍心!”
“還有”她目光緊鎖著穆青,聲音壓低了幾分“你去,動用我們所有能動用的暗線,給我徹查這個玉離公子的底細。他為何突然出現在雁門關,從何而來?背后有何勢力?與錢牧等人究竟是何關系?我要知道他的一切,越詳細越好!”
?“是!末將遵命!”穆青肅然領命,立刻捧著錦盒,快步走了出去。
伶牙還在府門外頂著風雪翹首以盼,幻想著這次將軍總該收下了吧?畢竟是如此珍貴罕見的雪狐裘啊!哪個女人能抵擋?
結果,看到的卻是穆青面無表情地將那個原封未動的錦盒遞還給了他,并一字不差地轉述了阿綾那番冰冷而強硬的話。
伶牙頓時傻眼了。又……又被退回來了?!這可是千年雪狐王的皮毛??!居然被說是“徒惹非議”?!還說“擾亂軍心”?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結結巴巴地想再爭辯幾句,但穆青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做了個“請”的手勢,便轉身回府,留下伶牙和幾個小廝捧著那價值連城的“擾亂軍心”,在風雪中凌亂。
玉離在迎仙居溫暖如春的房間里,聽著伶牙添油加醋地匯報著被拒的經過,以及阿綾那番“不識抬舉”的言辭,臉上的表情可謂是精彩紛呈。
先是難以置信,然后是惱怒,最后……竟然又化為了一絲奇異的、更加執拗的光芒。
然而,出乎伶牙意料的是,玉離非但沒有發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帶著幾分玩味,幾分了然,還有幾分……志在必得?
“好個‘徒惹非議’!好個‘無功不受祿’!”玉離接過錦盒,輕輕撫摸著那光滑柔軟的狐裘,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伶牙,她果然是在害羞!定是覺得這禮物太過貴重,一個‘將軍’,不好意思收下!這才故意找了這么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退回來!”
伶牙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連忙拍馬屁道:“公子英明!小的愚鈍!原來如此!看來凌將軍果然是外冷內熱,心中早已對公子……”
玉離的思路再次完美地“自洽”了。他非但沒有因為再次被拒而氣餒,反而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這個女將軍,絕對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單純送禮打動不了她。既然如此,本座就換一種方式。“玉離停下腳步,眼中閃爍著更加危險和興奮的光芒。
玉離并不知道,自己這一周以來聲勢浩大的“孔雀開屏”行為,雖然沒能讓阿綾對他有任何改觀,卻成功地在雁門關的“擇偶市場”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原本,阿綾將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選”,雖然冷了點、不解風情了點,但位高權重、英武可靠,是所有丈母娘眼中的“金龜婿”。可現在,突然殺出來一個容貌、財富、風度(至少看起來)都更勝一籌的玉離公子!雖然這位公子來路不明、行事張揚,看著就不像個安分過日子的人,但架不住他那張臉實在太能打,出手又闊綽!
于是乎,雁門關的待嫁女子們和她們的母親們,陷入了一種甜蜜的煩惱。到底是選擇沉穩可靠但冷若冰霜的凌將軍,還是選擇俊美風流卻神秘莫測的玉離公子?一時間,“凌將軍與玉公子,誰是更好的良婿人選”成為了街頭巷尾、茶余飯后最熱門的八卦話題。
兩位當事人,一個對此毫不知情、一心只有軍務;另一個則完全沉浸在“綾將軍一定會淪陷于我魅力”的自我幻想中,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莫名其妙地成為了對方在婚戀市場上的……頭號“情敵”。這場鬧劇,正在以一種滑稽而失控的方式,悄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