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所謂精神病癥患者,可以被視為在爭奪自我的戰斗中不準備徹底投降的人。
——埃里希·弗洛姆
? ? ? ? 所謂的世間,不就是你嗎
? ? ? 《人間失格》書成當年,太宰治旋即投水自盡。這部遺作,也因此在太宰的作品之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被認為是太宰治一生遭遇與心路歷程的映射。史鐵生曾說過:“寫作者,未必能塑造出真實的他人,寫作者只可能塑造真實的自己?!边@話用在太宰治身上可謂恰如其分,縱觀他的各部作品中那諸多角色,不啻為他自己的無數分身。而在《人間失格》里,這種自我寫照實在過于明顯,以至于對太宰治略有了解的讀者根本無需分析,就可以看出書中主角“大庭葉藏”其實就是“津島修治”,亦即作者本人的化身。
? ? ? ? 書中以葉藏獨白道出的經歷,與作者本人的人生重合度之高,令這部作品也被冠以“自傳體小說”之名。鑒于其“遺作”的特殊地位,本書可看作是太宰治本人對自己人生的某種“總結”,窺探其內心世界的最后機會。在本書中,作者依舊一如既往地描寫了一個被社會排斥的“邊緣人”角色的掙扎與沉淪。而若要問本書與太宰其它作品相比最顯著的特點,或者“相同之中的些許不同”是什么的話,恐怕只能說,本作是刻畫太宰治“丑角精神”最深入、最全面也最徹底的一部作品。
? ? ? ? 所謂“丑角精神”,就是在生活中與他人交往時,一味屈從對方的要求,為取悅他人不惜自己戴上“小丑”的面具,以刻意的出乖賣丑,耍寶搞笑來與他人同一化的行為趨向。書中主角葉藏,從小時候起就懂得用假裝的笑臉博得家人歡心,為討好父親而故意索取自己并不喜歡的禮物,學生時期在眾人面前的搞笑表演,這些都可說是“丑角精神”的表現。仔細回想的話,也許我們在學生時代乃至當下的生活里,也曾遇到過類似行為的人,甚至我們自己,也曾多少扮演過“丑角”。這種行為背后蘊藏的心理機制是什么?
? ? ? ? 一般而言,在過度趨同,即強調“社會人”的同一性的社會中,個體的自我個性會經歷“同化”過程,即抹去自我中過度特異的部分而使其成為更“適應”社會的存在。魯迅曾言:“皆滅人之自我,使之混然不敢自別異,泯于大群”,正是此意。乍看之下,“丑角精神”也是這種同一化的表現,然而其內在卻大有不同,因為“丑角”本質上只是一層偽裝,是從本體剝離出來的“人格面具”。其存在目的,不是消弭自我求得同化,而恰是隱藏那個與眾人“相異”的自我。早在孩提時代,當其他孩子還在對世界予取予求的自我中心化階段時,葉藏(或說太宰)就已經敏感地感知到了自己的與眾不同,并對這種可能帶來孤立和疏離的差異而深深焦慮不安,充滿了對外界和他人的戒懼感。
? ? ? “對于人,我總是恐懼地顫抖”。
? ? ? 葉藏說,他是用“丑角精神”作為對人最后的求愛,可他其實根本不會愛,因為他缺乏袒露自己內心,或是探視他人內心的那點勇氣。“他人即地獄”,在他的眼里,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理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在放浪形骸的日子里,他索性不再尋求人與人的聯系,反而不再如履薄冰。可這并不能減輕他對別人的恐懼感,直至良子的出現才令此狀況有所改觀。良子是一個理想人格的寫照,一個“完全信任他人”,“如神般的純真”的人。這個宛如耶穌基督般的存在,對于無法信任他人的葉藏來說,無疑是整個世界中唯一能夠令他安心的治愈之所。
? ? ? ? 太宰在自己的人生中是否遇到過良子的“原型”?是為他殉情而亡的田邊,還是曾有夫妻之實的小山,亦或是最終與他共赴黃泉的山崎?也許我們終究無從得知,但這無疑是他的精神救贖。然而,社會的惡意和傷害卻打破了他的幻想,良子因為輕信而被無良商人奸污,標志著希望和救贖的破滅,以及主人公的徹底絕望與沉淪。最終,他成了“精神病人”,“瘋子”,“人間失格”者(喪失為人的資格者)。這是否也是太宰治本人后半生精神追求的縮影呢?完成本書后的自殺,是否是保全自我,并重新獲得世人肯定的唯一途徑呢?因為,也唯有在他人的記憶里,“我們所認識的阿葉非常率真機靈,若是不喝酒,不,就算喝了酒,也是個像天神般的大好人呢?!?/p>
? ? ? ? 太宰治生活的日本,是一個舊道德秩序和集體主義依舊盤根錯節的社會,我們并不生活在那樣的社會中。然而,今天我們閱讀太宰治的作品,卻并沒有太多隔閡感,反而能夠生出一種超越時代的共鳴。這恐怕是因為,如今的后工業時代,也同樣是一個無時無刻不在壓抑乃至抹殺個體自我以使其“適應社會”的病態時代,身處其中者若是想要保留心中那個自我,便也一樣面臨如太宰那般被邊緣化和“人間失格”的危險處境。在這種掙扎之中,我們也許并沒有成為大庭葉藏那樣的“丑角”,但在內心深處,又何嘗沒有一個懦弱卻又渴望實現的自我?太宰治看似全為自我描寫的文字,卻喚醒了讀者那沉睡而瀕臨消失的真實靈魂,讓我們重新思考自己的精神處境。這,也許就是太宰文學在如今依舊能夠虜獲讀者的原因。
山東建筑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