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劍塵(15) 第十五回 諸侯漫關東,無雙天下聞


上一回? 遠看山無色,緣來在夢中



亂塵大驚而醒,發覺自己已不在那大雪郊外,而是睡在一張木塌上,身上蓋著一張軍被,環目四周,除見得一只木案外、再無他物,又聽得四壁獵獵風響,遠處人聲鼎沸,似是身處軍營之中。他下得塌來,細細一瞧,只見那四壁皆是粗桑所制,的確是那軍帳。他又出得帳外,但見得四面八方均是這般的圓頂軍帳,此時大雪已停,這軍帳便如那積雪一般接天而往、延綿無盡。再往前瞧去,每隔得半里之處,便有軍士在雪地中壘鍋造飯,熱煙蒸騰而上,足有萬千之勢。亂塵見得這般陣仗,既是驚奇這大軍人數之盛,更是心奇道:“我怎得到了這般大營之內?”

亂塵正疑思間,遠處一名白衣將軍向他疾步走來,那將軍身長八尺、濃眉劍目,自是威風凜凜,遠遠的便喊道:“小師弟!”亂塵識得此人音聲,陡然大喜,呼道:“二師哥!”——他離開常山已是六年有余,時時刻刻都念想著師父左慈與二師哥趙云,原想著這一次去了那涿縣桃園后再去常山見得他們一面,沒料到竟在這軍營中遇見了趙云,他怎能不喜?

說話間,那趙云已是走至亂塵面前,拉住亂塵的雙手,說道:“小師弟,你可醒啦!”亂塵點了點頭,道:“師哥,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了這里?”趙云笑道:“這里乃是陳留地界。三日前我隨大軍途經徐州,遇到一個名喚太史慈的小兄弟背著你往北而行,我見得是你,便與他說了咱們同門之事,他便將你交與了我。我想你一直不醒,便將你帶在身邊,到了這軍營內。”亂塵笑道:“原來是這般因由。”他稍稍停頓,手指趙云身上的白衣軍甲,又問道:“師哥,你怎么這般模樣?”忽而卷過一陣大風,亂塵大夢方醒,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噴嚏,趙云笑了笑,道:“外面風大,咱們去帳里說。”

二人攜手進得帳內,在案邊坐了,趙云笑道:“此時說來話長。昔年我與師父云游四方,待回得常山才曉得你與貂蟬師妹已下了山去,師父也未曾責怪,反是讓我也下山來。他老人家說既是傳了我武藝,便要我造福人世,擇一位忠厚仁志的主公,隨他闖將征伐,以蕩滌這天下烽火。如此,我便下山來投了公孫瓚……只不過這個公孫瓚前兩年尚還知道體士恤民,現今卻是日漸驕橫,記過忘善、睚眥必報,師哥已是有了去意。這一次關東諸侯奉召討董,我且隨在他賬下戰殺,待得趕走了那董卓,我便離了他、重尋明主相投。”

亂塵聽他提及貂蟬,心頭不由一酸,道:“師哥……師姐她……”趙云嘆了一口氣,道:“師妹的事我也自關羽、張飛兩位哥哥的口中聽說了,這其中罪責,并不在你……師妹她一直是心寄天下,如今她已西去多年,你若是還牽掛于她,更是應該身入軍中、報效國家,圓了她昔年百姓安穩、萬世大同的夢想。”他素來沉穩勇毅,見得亂塵默然,又出言安慰道:“小師弟,師父常言,‘情愛無端、人生有時’,若總是陷于前塵過往,這一路走來的風景一處都見不得,那上天教你來這人世又有何意義?”

亂塵低頭半晌,說道:“師哥教訓的是。只是我無心仕途,與這世上的爭闖斗戰之事也是全無興趣,還望師哥見諒。”趙云哈哈笑道:“我只是勸你不要再貪戀前塵,你素來喜歡無拘無束,我可不愿你學我這般寄人籬下呢。”亂塵道:“謝謝師哥。”

師兄弟二人多年未見,竟是有些生疏,那趙云有意與亂塵親近,便與他說得他下山這三年來的趣人趣事。二人本是同門,昔年常山上也是情誼深切,三言兩語間,二人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共讀經書、同研武藝的無憂時光。那趙云先是說了天下形勢,說那董卓鳩殺少帝、把持漢室,又說起關東群雄并起討伐,終是有得如今軍帳延綿二百里的威勢。其后自然而然的說到這關東諸軍中最是風光的袁紹、公孫瓚、曹操等人來。

但聽趙云說道:“師弟,這曹操好生的有本事,自洛陽逃到陳留不過半年,已是盡取這兗州軍政大權,眼下他名為陳留太守、實為兗州刺史,便是兗州舊主劉岱張邈這樣的人物也歸在他旗下,做了驅使之卒,這份御士統兵之才,著實是世間罕有。”亂塵早就知道曹操是自己的同胞兄長,但因及徐州的舊事,他心中總覺得沒什么臉面去見得這個兄長,有意岔開話題,說道:“師哥,你方才所言,這關東群雄中,要數軍容之肅、兵威之盛,當是數得袁紹與你主公,這曹操不過才八千兵馬,又如何與他二人相提并論?”

趙云笑道:“師弟,時光移轉、風云變幻,見人觀事豈能看一時之盛?沒錯,這袁紹良將千計、兵甲數萬,關東軍中莫有與之相敵者。我此前也曾想投效于他,但見得他這次所帶來的三萬精兵,已是大大的瞧他不起。”亂塵亦是一笑,問道:“師哥,這是為何?”

趙云道:“袁紹親統精兵三萬,與冀州牧韓馥、幽州牧劉虞、上黨太守張揚合兵于一處,浩浩蕩蕩、轟轟隆隆的在陳留城已是有了兩日,這兩日來,我多次前去查看,但見得他們兵士雖精,軍紀卻是極差,一個個驕恃無比,想來袁紹平日里少有約束。然后我又聽聞那田豐此次竟也未隨他在得軍中,反是那郭圖、逢紀這等奸佞小人長伴左右,我便知得這討董一役,縱使能勝、也要大廢得一番周章。”亂塵聽得田豐,陡然想起那夜在三清破廟外聽得淳于瓊提及過他的名字,便道:“師哥如此美譽田豐,看來他倒不是等閑之輩。”

趙云道:“我在公孫瓚軍中,常與袁紹部曲作戰,每每將勝,卻總被這田豐所布的奇兵給敗。說來慚愧,師哥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皆是不敵這田豐之智,虧得師父傳了我一身好武藝,不然你今日便見不得師哥我了。”亂塵奇道:“竟有此事!”趙云點了點頭,又是說道:“我方才怎么說他曹操厲害,便是因為他曹操善于造勢、曉得咱們道門四兩撥千斤的道理。這一次關東會盟,曹操靠的不過是一紙所謂的詔書,試想當今天子劉協是個少年小兒,被董卓捏在掌心里連大氣都不能喘得一個,又怎能有這般通天的能耐,下了詔書送出宮來、再交到他曹操手中去?師哥這般粗人都能看出這是曹操私造的矯詔,那田豐久為袁紹謀主,豈會不知?若師哥為田豐,定要規勸他袁紹望時而動,趁此良機,吞韓馥、圖劉虞、戰公孫、攻陶謙,如此四戰之后,軍勢已穩、根基也深,莫說是那董卓,便是天下九州之地,也可經營的下來。可惜這袁紹自持四世三公名門之后,為人好大喜功,一心想著這關東盟主的虛名虛威,自然是聽不進田豐的勸。”

趙云說話間,亂塵已是將那夜其父曹嵩與曹德的對話想了一遍,心道:“世間已是這般的紛亂爭端,‘我不圖人,人便圖我’,父親那夜所言,雖非正人君子所為,卻多少有幾分苦衷……”正思吟間,聽得趙云說道:“且不說這袁紹,便是我主公孫瓚,也是一般的德性……此先我也曾勸得于他,讓他留在薊城、好生的整肅軍備,以待袁紹后文。若是討董成功,則群雄必瓜分其西涼之地,不過一月,群雄自然是大打出手、互相并吞;若討董失敗,則袁紹敗退,實力大損。此番不論討董勝敗,袁紹必定元氣大傷,到得那時,趁他袁紹未歸,遣大軍急攻他渤海老巢,城中無糧,田豐再是多智,也不能久撐,袁紹前后兩敗,失了根據之地,自然要被群起而吞之。此般計策原是可行,可公孫瓚亦是不聽。”

趙云分析的有理有據,亂塵聽得動容,但仍有不解,說道:“聽聞那顏良、文丑有當世豪勇,公孫瓚當真相攻,可攻的下來?”趙云眉毛一揚,笑道:“顏良、文丑不過蠻勇武夫,公孫瓚若肯遣我前去,無論是陣前比武、還是擂錘攻城,師哥均不怕他,若師哥攻之,三日必下其城。”他說到這里,語氣反是一折,道:“小師弟,這俗世中的高手千萬,師哥自不敢妄自驕狂,但說可與師哥一戰的,卻沒幾個。你可知道那董卓為何如此猖狂?”亂塵想了一陣,道:“可是因得那董卓西涼軍兵將強盛?”趙云點點頭,說道:“自古人杰者,英雄也好、梟雄也罷,無外乎天時、地利、人和,這董卓能有今日這般威勢,自然順了漢家羸弱的天時、占了西涼兵民粗獷的地利,但最重要的,還是人和……西涼軍中,弓馬嫻熟、武藝高超的將軍數以千計,其中又以‘無雙呂布、刀狂張遼、陷陣高順、鐵膽華雄’這四人為個中翹楚。師弟你說,那董卓擁有這般的精兵強將,軍勢如何不盛?”亂塵聽得“無雙呂布”這四個字,心中猛然一震,訝道:“呂布?難道是大師哥么?”趙云搖了搖頭,面上陰晴難定:“這個呂布貪富好貴,連義父丁原都是殺了,又轉拜董卓為父,隨在他身下做盡惡事……小師弟,咱們與大師哥相處那么多年,大師哥志向高潔、品德尚真,又豈是如此如此這般的惡徒?”亂塵心中也實在是不相信這呂布乃是大師哥,亦點頭道:“對,大師哥平生立志報國安民,追隨董卓這種惡事他斷斷是做不出來的。想那‘呂’字乃是大姓,這個呂布只是機緣巧合,與大師哥同名同姓罷了。”

趙云嗯了一聲,道:“我也是如此作想……咱們克日便要攻那汜水、虎牢二關,到時候是不是大師哥,咱們一見便知。”二人沉吟半晌,亂塵心中一直盤旋著一件事——如若那呂布當真是大師哥,我們該如何處置?那這句話他心中想了許久,也不知該怎么說出口來。方是嘆了一口氣,卻聽聞屋外腳步聲急促,走進來三人。當先一人正是那黑臉的張飛,抓住亂塵肩膀便猛力的大搖,嚷嚷道:“亂塵,你可醒啦!想死俺了!”他手力甚大,將亂塵搖得頭暈,道:“三哥,莫要再搖了,再搖下去小弟的骨頭可便散了。”

張飛將雙手撤了,大笑道:“六年未見,你仍是這般嬌滴滴的像個小姑娘,哈哈!”亂塵微微一笑,道:“三哥天賦神力,亂塵乃是個不成用的窮酸書生,哪能似三哥這般壯實?”那劉備與關羽見得亂塵神色淡然,也是歡喜,上前來噓寒問暖。諸人寒暄了好一陣,關羽笑道:“亂塵兄弟,這些年你去了哪里,你武功長進了沒有?”亂塵苦笑道:“小弟去了趟邪馬臺國,閑來無事,便在那里住了六年。只是小弟懶惰的很,這武功嘛,便荒廢了下來。”他見眾人皆是生奇,便將桃園之后的事情略略說了,至于徐州一節,他不想外人知道這其中的爾虞我詐,便隱去未言。又是提及回涿縣為他師姐掃墓一事,說起其中的情愛事端來語聲難免凝噎,眾人聽得又是一陣唏噓。那劉備最為老成,聽得亂塵講完,按著他的肩膀,說道:“亂塵,論語有云,‘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如今咱們能又聚在一處,已是莫大的緣分。”亂塵點了點頭,也不說話,那趙云情知尷尬,問道:“三位哥哥,你們不是去督造那盟臺么,怎的方是正午,你們就回了帳來?”

張飛一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罵咧咧的說道:“甭提了,我兄弟三人造那高臺,將苦力氣出了,將要建好,來了些袁術的狗腿子,說他袁術要當得盟主,嫌我們把盟臺搭的丑了。他奶奶的,要不是二哥攔著我,我當場就想把那孫子給揍了。”趙云笑道:“肯定是三哥你手工不細,被人笑話了。”張飛怒道:“一個破臺子而已,咱們這一次來陳留,圖的是攻進洛陽、將董卓那老小子給趕了,管他誰做盟主,上得臺來喊一聲、大家呼啦啦往前沖,不就完了么?”張飛性直,這般話說出來,惹得眾人皆是大笑,關羽捋著長須,說道:“三弟,行軍打仗都似你說的這般簡單,那我們還讀個什么春秋兵法?”

眾人笑了一陣,只聽那劉備緩緩說道:“袁術、袁紹二公皆是前朝司空袁逢之子,只不過袁術其母為正妻、乃是嫡出;而袁紹母親卻只是袁逢的一名歌妓,此為庶出。二公便因這嫡庶之分素來不合,今日關東群雄會盟,必須得有一位盟主。袁紹兵強馬壯,又廣具威名,為這盟主乃必然之事。他既當了盟主,那袁術自然不會歡喜,我擔心今日這般會盟要被袁術給攪了。”說到此節,他目中發亮、長嘆一聲:“值此國家興亡之際,為人臣子者該當奮勇往前、共赴國難,豈可為得這點虛名而爭斗?唉!只恨我劉玄德家道中落,不得兵馬良才,若我也能有兩位袁公的軍民根基,這大漢天下何愁不安不定?”

說到此時,他已是聲淚俱下,眾人又去相勸,亂塵初時也去相勸,反是引得劉備更是大哭,他見得如此,心里陡然閃過當年師姐說過的話來——師姐說,‘這劉備貌忠實奸、長厚而似偽,不能信之。’想到此節,他緩緩松了手來,由得那劉備放聲慟哭。

劉備哭了好一陣,終是被關羽等人勸住,聽得帳外擂鼓聲震天,眾人先是一愣,旋即都反應了過來,那張飛嚷嚷道:“啊,已是未時了!到了會盟的時辰了!”關羽道:“咱們速速去了,如此盛舉,若是公孫大人見不著咱們,總會有些不歡喜。”那劉備抹了抹臉上的眼淚,點頭道:“好,咱們現在便去。”他起身拉了趙云,又來相攜亂塵,說道:“亂塵兄弟,這般盛舉、百年難遇,正是好男人熱血激憤之時,你也隨咱們一同去罷。”亂塵將衣袖自他手中輕輕掙脫,搖頭道:“劉大哥,小弟一向喜靜不喜動,對這世間的事又是冷淡的緊,今天這場盛會,我還是不想去了。”劉備又要再勸,可擂鼓鳴金聲越來越急、想來是時辰催的急了,趙云也是素知亂塵脾性,便道:“既是如此,你且在此處安歇,待得會盟一事了了,我們再來尋你。”亂塵點了點頭,微笑道:“謝謝師哥。”劉備再是勸了兩三句,始終見得亂塵面容不改,心中悻悻,面上卻是一臉歡笑,說道:“亂塵兄弟,待我回來,與你暢飲一宿,咱們喝個不醉不歸!”

亂塵點了點頭,將他四人送出帳外。待得四人身影俱化成小點、消失在白雪白帳間,他微微苦笑,陡然覺得胃腑作癢,竟是起了酒意,他素來是個隨性的人,身隨心動,這倏忽之間已是飛騰而起,徑往陳留城中去了。

趙云四人趕至會盟處時,盟臺上遍列五方旗幟,盟主白旄獵獵飛舞,臺下十八路諸侯依次排開,臺上立著一人,那人姿貌雄偉、神明英發,正是亂塵長兄曹操。但見他手捧御詔,高聲說道:“今日天下志士已奉天子之昭,各領精兵會集于此,是為大漢之幸。雖是路途遙遠、兵馬勞頓,各位將軍卻同為董賊所憂,于此處商議進兵之策,曹操代圣上謝之又謝。然吾等奉天下大義,清君王之側,行匡扶之事,但如此眾多將士,若分散而行,各由其事,不免事倍功半,延誤戰機,依曹操愚見,當立一盟主,號令群雄,明細糧草駐扎等事,眾聽約束,然后進兵,如此一來,董賊數月可破。”

臺下袁術早知這競立盟主一事,心下歡喜:十八路諸侯,要數軍容鼎盛,我袁公路十萬淮南精兵;要比家世聲名,我乃四世三公之后,便是那袁紹,也不過是庶出的野小子,如何與我相爭?他使了眼色,身邊大將紀靈旋即會意,大聲道:“我家主公乃名門之裔,經營淮南數年,州富民安,早年亦是常在京中,輔君主之側、掌禁軍之令,門下故吏如云、強將如雨,自當為盟主。”

那袁術為人器量狹小,群雄如何可服?但聽一名魁梧漢子操著江東口音喝道:“淮南本是肥沃之地,物產富饒、糧足兵強乃是應有之事,你袁術奢淫無度,淮南百姓早不服你。便是你這般德行,也能為吾等盟主?”這人說話絲毫不留情面,袁術自是氣急敗壞,一看之下,乃是那長沙太守孫堅,不由怒罵道:“姓孫的,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何當著天下群雄的面肆意辱我?”孫堅卻不理他,對眾諸侯拱手拜道:“要說名門后裔,孫某保舉一公,此公亦是四世三公之后,精于治世、擅于用兵,可為吾等之主。”曹操笑道:“敢問孫兄說的是哪一位英雄人物?”孫堅將手一指,正是那渤海太守袁紹,但聽他道:“袁公在渤海,孫某在長沙,相隔千里,但孫某亦是聽聞袁公治世安民、禮賢下士,比之某人,可是天壤之別。孫某以為,這盟主一職,非袁公莫屬!諸位同僚,以為如何?”

袁術與那紀靈原是欲罵,卻見得諸人皆是面帶微笑,與袁紹交好的孔侑、韓馥、張揚、王匡等人自然是連連稱是,便是與袁紹素來不合的公孫瓚、劉虞二人也是默然不語,他心中忽覺憤怒悲涼,袖子一甩,已是離了這會盟臺。

那曹操處事得體,見得袁術憤而離席,反而笑道:“孫堅將軍推舉袁公,正合孟德之意,不知大家意下如何?”眾人齊齊點頭,皆是說道:“袁公用人執兵,俱為當世之魁,應為盟主!”曹操便道:“如此,便請袁盟主登得臺來!”

袁紹佯意推辭了一陣,方是從群雄中走出陣來,但見他頭戴紫金戰盔,身著黃金鏈甲,寶劍配腰,踩階徐行。那金甲耀目、盔縷飛揚、寶劍威儀,眾兵士眼中,袁紹已成了那建了不世之功的霍去病、衛青一般。而袁紹的臉上,亦滿是得意的神色。他便這么一步步的登上臺來,立在盟臺垓心,俯眼前望,但見旌旗飄展,延綿不絕;軍馬白帳,如銀河天星,數不勝數,心中更是得意。

盟主既定,群雄自是隨他整衣佩劍、焚香歃血,先拜蒼天、再拜濁地,最后又拜天子所在的洛陽西方,眾諸侯中不乏劉虞、孔融這等忠于漢室的臣子,因感其間的英雄慷慨,自然是眼淚鼻涕橫流,公孫瓚、劉備等人見得如此,唯恐落下了不忠的把柄,亦隨在后面放聲痛哭。至于臺下的軍士,見得各自主公臺上動容,又適逢如此盛會,一時之間,唏噓不已。

忽聽得有人在臺下放聲長笑,想這臺下數十萬軍士,那笑聲卻是清晰異常,萬千人的話音聲都被這笑聲壓了下去。那笑聲長而不絕,似龍吟、似虎嘯,如空谷回音一般在偌大的地方回轉不休,臺下高手眾多,聽在耳中,又是惱怒、又是驚駭——天下間竟有這般厲害的內功!那袁紹怒道:“哪里來的小賊,竟得這般無禮?”那笑聲驟然而止,一人朗聲說道:“在下與袁公乃是舊識,怎的數日不見,就成了小賊呢?”這話聽起來雖是和氣,但卻全無半分輕佻之意,反是透出一股生來具有的雄威之感。

袁紹怒道:“來人,代我將這小賊給糾了出來!”他新為盟主,眾人自是聽他號令,可愣是臺下兵將數萬、找了半天卻是未找出個人影來,只是這一番尋找,大家扭頭轉身、噪雜紛亂,軍容自是不整。那袁紹又罵:“你躲在人群中不敢出來,還說自己不是小賊?”

那人又是哈哈一笑,說道:“袁公左一句小賊、又一句小賊,在下若是不肯相見,豈不應了這小賊之名?”眾人循聲望去,遙見一人落足在一面高高的帥旗之上。只見那人白衣長襟,束發披肩,兩腳踏立于帥旗的頂端彈丸之地,他右手叉腰,左手執著一柄丈余的長兵器。趙云方才聽得這人音聲,心中已是大顫,這時見他現身,舉目望去,卻是因得相隔太遠,根本看不清他的面目。而曹操等人立在高臺之上,雖是瞧的真切些,一時之間也是看不清楚。但曹操老沉練達,見得此人能于這千軍萬馬之中現身挑釁,想來也是西涼軍中極厲害的人物,便高聲呼道:“無雙呂布、刀狂張遼、鐵膽華雄、陷陣高順,閣下是哪一位?”那人謙笑道:“曹兄法眼如炬,在下正是呂布,數日不見,你可安好?”

曹操眉頭微皺:“董卓帳下有呂布、張遼、華雄、高順四將,皆有縱橫天下之勇,這呂布更有驚天泣地之能。此前我行刺董卓失敗,便是這呂布壞了好事。不過這呂布有勇有謀,怎的今日冒這般大險,現身于千萬人面前、只為得出言譏諷眾人?”他心中生怕有詐,便拱手笑道:“托呂將軍的福,曹某身子好的很。”

眾人早是耳聞這無雙呂布的威名,但見之者甚少,只見那呂布端立旗頂,居高臨下,黑發白衣迎風飛揚,舉手投足間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雄偉風姿。這天人一般的身影,無論文武兵卒,心頭皆是暗暗佩服。將帥中不乏有關羽、張飛這等自命武絕天下、從不肯示弱服人的高手,但見得呂布這般的慨然風度,心中不免一聲長嘆。

曹操又道:“君侯既來赴會,緣何不肯登得臺來,與諸位舊識暢飲一杯美酒?”呂布哈哈大笑道:“曹兄,你可真是好客。我若登臺,你們這數萬人馬,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要將我呂布淹死。”曹操見得呂布不肯上當,正尋思間,又聽那呂布說道:“不過大丈夫生當豪勇,呂布既已來之,諸位又以美酒相待,我怎能卻人好意于千里之外?來來來,曹兄斟酒,我登臺便是!”

話音方落,但見他金影一閃,如那入巢的蛟龍、下澗的猛虎一般,已是堂堂正正的立在盟臺上。想那盟臺四周高手有如雨林,他竟這般肆無忌憚的登上臺來。這份傲氣、這份膽量,當真是并世無雙、再無他人!他躍上臺來,只見得袁紹曹操等人劍拔弩張,臺下夏侯淵、張郃、紀靈、曹豹這些各家各主的高手亦是怒目以視,只待袁紹說出一個“殺”字,便群起而攻之。可便是這般風云色窒之際,那呂布只是呵呵一笑,向曹操稽首行禮,說道:“曹兄,我既來了,有勞你斟酒罷。”

曹操雖恨這呂布乃是那董卓行兇作惡的爪牙,但見得他這種“千萬人吾往矣”的英雄膽量,不免心生佩服,遲疑了一陣,將長劍收回鞘中,大喝道:“夏侯惇,拿酒來!”夏侯惇素來敬畏曹操,曹操有令莫有不從,當下提了一壇好酒送到曹操身前,也不說話,又躍下臺去。曹操拿了酒壇,著手將封泥一拍,又取了自己方才所用的酒樽中,滿滿的斟了,徑自走到呂布面前,雙手一呈,道:“呂兄來的倉促,曹某未能備得好酒,且以這等凡品敬你!”呂布眼望曹操,與他四目相對,均見對方目色堅定,陡然一聲大笑,仰頭便將那樽酒干了,口中說道:“好酒,好酒!”曹操笑道:“呂兄,我與你向為宿敵,你就不怕我在這酒中下毒?”呂布哈哈大笑道:“大丈夫者,生不畏死、敵不畏毒,曹兄乃競世之雄,又豈會做得這般奸猾行徑?再者,曹兄你心知我舉掌投足間便可將你殺死,卻仍是這般近前贈酒,我若疑你在酒中下毒,豈不是自個兒落了下流,辱了我無雙呂布的英名?”

曹操卻不再笑,退后數步,又從腰間拔出劍來,直指呂布,喝道:“呂兄,你不殺我、我亦不毒你,咱們已是盡了昔日舊誼。可你殺丁原從董卓,助他穢亂宮室、殘害百姓,還好意思說什么無雙英名?你這等助紂為虐的狗賊,我曹操恨不能將你斬為肉沫。你幾日既是來了,曹某定然不能放你走了!”呂布望著曹操,但見他眼中的堅定憤怒之色,竟是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今日來,能與曹兄共飲一杯,已是人生極大的快事。倒未曾想與曹兄刀戈相見。”曹操冷笑道:“你堂堂一方君侯,不想刀戈相見,到我會盟臺上做什么?難道是看熱鬧來了!”

呂布又是一嘆,轉身卻是手指袁紹,道:“不瞞曹兄,我今日前來,當真是是想為你捧場。想你那日自洛陽城中脫身,好不容易從我軍馬中留了性命,逃到這陳留之地。若是換了常人,縱是不肝膽俱裂、自此也要膽小如鼠,你卻振臂高呼,內練兵馬、外散矯詔,竟鼓動了關東十八路諸侯、百萬員將士齊聚于此,這份雄略神武,呂某安能不敬?曹兄你看,這旌旗飄揚、槍戈如林,何等的鼎盛威風?這等大軍,非得雄才武略者統御不可,緣何你自己不為盟主,卻讓與了袁紹這等角色?”袁紹心胸本是狹隘,聽得他這般的侮辱自己,惱火直是攻心,喝道:“給我將這小賊拿下!”

他話音未落,呂布已將方天畫戟往盟臺上貫力一拄,放眼眾人,怒目而對,道:“誰敢殺我!誰能殺我!”想那盟臺乃是花崗巖石累積而成,他這一拄,竟是將畫戟入石一尺,此等膂力,天下孰人可比?虧得那紀靈、潘鳳、曹豹等輩平日里自詡武功高強,但呂布這么一聲斷喝,如同那下凡的金剛戰神一般,誰還敢上前一步?

呂布又要再喝,張飛與關羽二人已是從臺下人群之中躍上臺來,雙雙喝道:“兀那呂布,我兄弟二人來會會你。”呂布雖不識得他二人,但見得他們天庭飽滿、雙臂肌肉虬結,甚是雄偉,贊道:“好漢子!敢問兩位兄弟大名?”關羽張飛二人心想今日正是揚名的好機會,暴喝道:“河東關羽、燕人張飛!”呂布稍稍一怔,道:“好,出手罷!”關羽、張飛二人也不廢話,一口猛氣從丹田中提將上來,勁貫雙臂,呼呼聲響,大刀與蛇矛雙雙穿風而過,直劈呂布。想他二人武功皆是剛猛路子,兵器揮舞之間,勁力自內而外,去勢裹挾了疾風勁氣,將臺上眾人的鐵甲都激得飛揚鼓動,便是呂布本人,這兩把兵器未至身前,胸口已涌上一陣閉塞郁悶感,不由再贊道:“好武藝!”他口中說話,身子卻是不讓,待得兩把兵器劈至自己眼前,雙手奮力一舉,分向關羽、張飛二人肩頭抓去。關羽、張飛二人武功本是極高,兄弟聯手、自然是宛若震天驚雷,那呂布正面相敵便就罷了、居然雙手來迎他二人長兵器,他二人素來心高氣傲、怎能不氣?這雙劈間勁力更灌,直要將呂布劈成幾份。不料呂布雙手再攀,在二人兵器上奮力一拍,但聽砰砰兩聲巨響,三人口中俱是咦了一聲,后退了數步。

趙云在臺下看得清楚,他三人一戰即退,看似不分勝負,可呂布這重重一拍看似是尋常至極的以力拼力,但在關羽、張飛這兩名大高手的刀光槍影間強行格刃,這時機拿捏之準、分寸把握之精,卻是妙到巔毫,世間所有空手應白刃的功夫,也不過如此。那關羽張飛二人倚仗兵器,雖是打了個平手,但論招式、內力,二人皆已敗了。

可關羽、張飛二人素來好勝,待得身形方是立定,青龍偃月刀又是一招“力劈華山”,直劈呂布。呂布嘿然一笑,立在原地,雙掌平推,卻是樸實無華但凝練厚重的一招“愚公移山”,關羽情知世人皆會使的這一招、在呂布使來卻是力若萬鈞,若受的實了,縱是青龍偃月刀這等神兵不斷、但自己乃是肉身所成,怕是當場雙臂立折,但他向來自負、怎肯在天下群豪前失了威勇?青龍偃月刀奮力斬伐,發出激烈的破空聲,直直劈入呂布雙掌之中,疾砍呂布面門,完全是與敵偕亡的路子。

呂布何等人杰,怎會瞧不出關羽兩敗俱傷的意圖?只聽他笑道:“關兄,今日我只想與你比武較技,若是性命相拼,也須得虎牢關時,你為何這般氣盛?”他也不待關羽答話,雙掌一分,陡然將陽悍至剛化為繞指纏柔,十指綿綿,頃刻間已是纏上青龍偃月刀,此刀原本厚重八十二斤、這時又被關羽灌注畢身的內力,就算是花崗石也能一劈為二,但呂布就這么的輕指纏上刀鋒、關羽的刀勢當場立消,難作寸進。更厲害的是,呂布那十指宛若游蛇,瞬息之間已從刀鋒攀到刀身。

關羽暗叫不好,心知若是讓呂布柔勁再做前攀、擊到刀柄,到時內力吐實,自己肯定抵擋不住、被他奪了刀去,便要在天下人面前丟丑了。念及如此,他暴喝一聲,左手回力抽刀,右手卻是猛然前拍,往呂布手腕上擊去。呂布也不怠慢,閑出一只手來,反手一拍。二人雙掌砰的一對,關羽手間的虎口頓時爆裂,胸口如被重錘擊中,身上所穿的厚重鐵片甲也碎了一地,當場紅臉漲的發紫,肋骨斷了數根,口中狂噴鮮血,竟是跌下臺去。

張飛見得二哥受傷,更是暴怒,雙手飛卷,將一只丈八蛇矛舞得密不透風,身子竟是借旋力而起,奔雷閃電般直裹呂布,一時間飛沙激濺,呂布方是擊退關羽,正是舊力剛消、新力未至的一刻,卻仍是不避不讓,清嘯一聲,雙手拍出一道不輸于十尺鐵板的掌墻,迎上了張飛。

那張飛雖是魯莽暴躁,但見得方才呂布剛掌擊退關羽,心知自己內力也定然不是呂布對手,并不是猛打猛沖、蠻勇兇斗,矛影靈動疾劃,欲要逼開呂布手掌,

可呂布心細如發,又是處此群敵環伺之下,又豈會與他纏斗?不待張飛長矛招法變幻,雙手如猿,又是攀上了張飛的長矛。可這張飛倒也彪悍,眼見不能取巧,瞬時便棄了長矛,拳腳齊出,竟是與呂布拼起了招式。想那呂布武功天下無雙,在西涼軍中雖也有張遼、高順、華雄這等高手,但畢竟份屬同僚,動手較量總有留得情面,不得放開手腳來比拼。今日偶遇關羽張飛,生出許久以來都未曾有的酣暢淋漓之感,竟是收了五成勁力,亦是同出拳腳,意欲與他在招式上分個高下。

那張飛畢竟是剛猛一路,雖是偶爾有靈門拳、長拐腿這等輕巧的功夫,但大多數招式仍是外家門道,那呂布是閑情比試,于他來說、卻是全力拼搏。想那呂布盡得天下武功精髓,一招方出、二招便至,二招未盡、三招又隨,端的是迅疾無比。張飛受他逼迫,拳腳越打越回,往往只出得半途、便收了回來,六十招之后,已是攻不出寸許之地。再斗得七八招,呂布拳腳越來越快,張飛的黑臉竟是變得慘淡發白,頭髻早不知失落到何處、散發飄飛,連平日圓睜的怒目都瞇了起來。呂布見張飛已盡全力,掌影一錯一晃,砰的一聲響,拍在張飛右肩上,張飛大叫了一聲,又從盟臺上摔了下去。

呂布逼走張飛,也不追擊,如岳臨淵般立在盟臺垓心,笑道:“今日能與兩位一戰,真是暢快!兩位如此武功,怎的穿的這般衣甲服色?依呂某看來,便是袁公賬下的顏良文丑兩人也不及你們。”他候了一陣,見得關羽張飛二人均不答話,又是笑道:“呂某今日已是盡興,若是沒人再與我討教,呂某便要告辭了!”袁紹哪里肯容他走?急是呼道:“殺呂布者,賞千金;擒呂布者,賞兩千金!”

他只以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可卻無一人等上臺來——眾將之中原本有數人對呂布不以為然,只覺得他那天下無雙的名號只是自吹自擂而來,要擒殺了他、好在天下人面前立威,可方才見他前斗關羽、后戰張飛,親眼見得他們的武功絕技,終是知曉這盛名之下果無虛士,雖是身處敵對陣營,但對呂布哪敢還有半點輕視之意?至于夏侯惇、夏侯淵這類高手雖是不懼呂布武功,但曹操敬他豪勇,不想在憑得人多勢大滅殺了他,故而那袁紹連喊數聲,卻是無人應得。

這一時,但見得白影一晃,一人如白鶴般躍上臺來。這人通體白銀亮甲,手提一把亮銀白槍,正是趙云,但見他英氣四溢、形勢威勇,倒也不輸呂布。他一上得臺來,呂布便已瞧清他的模樣,目中露出從來未有的驚疑之色,可訥訥了半天,卻是說不出話來。趙云亦是望著他,目中盡是悲憤之色——大師哥,這數十年間,我一直敬你慕你,今日終是見得了你,你卻成了世人口中的大奸大惡之徒……我早就聽聞董卓賬下有一名呂布的惡賊,但始終以為是同名同姓的誤會,但偏偏為何便是你!大師哥,你昔日要匡扶君王、安定百姓的夢想呢?……

他候了好一陣,卻見得呂布目中柔色流轉,又是心想:“大師哥,過去種種,可是有何苦衷?眼下如此眾人,你不得言說?……好,昔年常山之上,我與你槍戟共舞,今日便與你一戰,探一探你的心意。”但見他手中長槍沖天,一招“白龍入云”作為起手式,瞬間長槍一晃,已是幻出漫天槍影。

呂布見得趙云攻來,心頭一酸,旋即卻是放聲大笑——師弟,數十年未見,本該把酒為歡,你卻引槍攻我!這俗世萬千、惡名滔滔,盡以我天下惡賊,我全不在乎,怎得連你也不信我!……好,你既以當年普凈師父所授的白龍逆鱗槍攻我,我自不能怠慢,且以這神鬼方天戟應敵,試試這些年來你的武功長進如何!”他心隨意至。畫戟持在手中,橫掃斜劈、大揮大舞,金光閃爍、大風狂暴,極盡兵器之能。瞬時間,他二人金戟銀槍交錯纏繞,一個恰似金蛟、一個宛若白龍,身形招式均是變動奇快奇猛,忽而在上、忽而在下,風聲厲耳、時有兵器交擊之音,火星四爆。斗了一時,趙云槍勢下沉,如鉆地猛虎一般專打呂布下盤。天下高手,擅于下路者自是不少,單是那滾地堂的武學就不下百門,可趙云內力雄渾,招式又不拘囿于天下武學形制,前一刻還是扎刺點挑,下一刻已是槍影一變,纏圈撲搭,任性而為。

那呂布亦是隨之使出下盤功夫,不過他身材高出趙云一頭,又素來不肯人前低頭,那金戟自然不能全然下探。便是如此,但見他金戟大開大闔,高舉低刺,長打短靠,交錯之間,竟也抵擋住趙云暴雨梨花的攻勢。再斗了一陣,他見趙云仍使下盤路數,心中不由思忖:“趙師弟精曉天下槍法,或暴雨梨花、或晴空入云,所長者不下萬數,早年他變招極快,此刻下路不成、便應改攻我中、上二盤,怎的形制不變、盡指我懸鐘、照海二穴?……懸鐘照海,懸鐘對明月,照海匡計時……啊,師弟在借招法,拷問我這罵名之實呢!”他既已曉得趙云用意,金戟堂堂正正、直取趙云銀槍中心,正是一招“問心無愧”。趙云槍影如電光一閃,斜斜攢他腿上漏谷、陽輔二穴——這自然是“意漏云谷志,陽關殊清輔”之意了。呂布哈哈一笑,金戟再變,架住趙云銀槍,稍一勾住便一纏既分,戟勢如那江海浪潮一般滔滔無絕——他已用這招式應答,正是那“驚濤千萬里,無乃見常山”。二人翻翻滾滾,只以槍戟間的招式問疑解答,心中的疑竇與惱怒漸是消散,仿佛又回到了數十年前光風霽月的常山上,雖是對敵,槍戟你來我往之間、竟有了默契之意。

臺下眾人只瞧見他們槍法戟法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似狂風又似細雨,莫說是二人以招式問答的機鋒,便是破綻都尋不著一個,只瞧得心神馳往,看到精妙處皆轟然喝彩。想那公孫瓚為趙云主公,卻因他言行耿直而一直不喜,只遣他做糧草官這一類的閑職,少是見他顯露武藝,今日卻見他酣戰呂布百余招,非但不敗、隱隱然竟有分庭抗禮之勢,不由得分外得意,高聲向袁紹等人說道:“這位趙云將軍,乃是我公孫瓚賬下第一勇士!”袁紹失了面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又嫉又恨,怒道:“張郃、高覽,你二人也上得前去,讓天下英雄看看我袁本初治下的兵將!”張郃高覽二人心如明鏡,曉得自己與呂布、趙云相差太遠,這般貿然上前,徒然赴死只為小事,只怕要一招而敗、反而是給袁紹丟了面子。他二人原是遲疑,但聽得袁紹一呼再呼,二人相視點頭,雙雙持了兵器,殺入戰圈內。

趙云與呂布酣戰良久,也已明白呂布心意,原是想故作敗相,讓那呂布脫身走了,此刻見得張郃、高覽二人殺上前來,心神一凜,長槍應意而為,疾點呂布腋下,待得欺進呂布身前,右掌順勢上翻,卻是一招“功成身退”,那呂布旋即會意,左手反扣,雙掌一交、拍的一聲,二人身子均是倒飛而出。

那張郃高覽欲要追得呂布,卻見呂布借著后退的勢子騰身而起,大笑道:“今日暢快!告辭了!”他武功樣樣皆是天下無雙,既然有意想走,又是何人能留得住他?只見他的金甲身影在關東軍士頭上騰挪提縱,縱是有人拿槍矛攢刺,也不能緩他分毫。不過頃刻間,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天際外。


第十六回 常山同門意,長作經時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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