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跟著子怡姐和青囊先生,去江東。
四十一.啟程,江東
樵夫完全康復的那天,青囊子與他在門口推讓好半天,勸他不用再擇日拜謝。
“那先生的診金……”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能看到小兄弟痊愈就夠了。”
“不可不可!先生是對我有大恩的人,不能不報。”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誰都沒法繞過這個檻。葛顏從里間出來,打住他們的往來。
“小兄弟若實在過意不去,不如幫我一個忙吧。”見樵夫迫不及待地點頭,她從袖中取出一只小罐,將他叫到一旁,“麻煩小兄弟去趟南漳水黃家,把這個交給他們。”
她用袖子拭凈罐子,小心地包在布帕中,看著樵夫將它藏進自己的衣襟。這是一只藥罐,盛著她自制的養顏膏,原本也是要送給蒯良妻子楊氏的,被她一時疏忽落下了。
藥罐里已經小心折好一塊布片,上面寫著她這些時日的遭遇。月英看到,自會明白。
交代完,葛顏突然想起云泠的事情,也不知她究竟想通了沒有。正當她急急想趕去徐庶家時,忽見門口款款而來一個身影,正是云泠。
她停下腳步,探頭進來好奇地張望,看到葛顏,莞爾一笑。
“子怡姐!”
“云姑娘怎么來了,我正想去找你。”葛顏拉著她進屋。青囊子正在桌邊打包行李,他似乎急于啟程。
“這位是我師父,青囊先生。”葛顏介紹道。
“閣下便是青囊不離身的青囊子?”云泠躬身施禮,“我正是來找先生的。”
原來,昨日徐庶穿了一天濕衣服,又正逢換季,早晨起來便覺得頭暈力乏,似有感冒的跡象。
“徐先生是因我疏忽大意,才生的病,昨日聽子怡姐說到青囊先生的醫術,所以特來麻煩先生去看看。”
青囊子略想了想,便答應下來,吩咐葛顏拿好藥箱,拴上門,三人便向徐庶那邊走去。
徐庶披著一件外氅,窩在爐子邊,新鮮的柴枝還濕潤,飄出的青煙嗆得他不住咳嗽。葛顏將藥箱放在桌上,走過去探了探他的額頭。
“是有些熱度,你感覺怎樣?”她剛要去尋水壺,云泠轉手便遞上一碗熱水。
徐庶抬起有些滯澀的眼皮,看到屋子里那個須發灰白的陌生人,料想此人應該就是青囊子,便起身作揖,將眾人讓到方桌邊。
“陋室局促,還望諒解。”他緊了緊外氅,云泠見狀,忙不迭跑去關上門窗,“是云姑娘來找你們的?”
“是。她說你生病了,覺得不放心。”葛顏回答。青囊子已經開始為他搭脈。
徐庶苦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她老往外跑,該擔心她才對。”
等做完全套檢查,青囊子又問了些日常起居飲食,為他配了幾副藥,囑咐他按時服用。徐庶恭敬地收下,剛開口提診金的事,照例被青囊子堵回去。
“徐先生是子怡的故人,我只當是幫了自己徒兒一把。”
徐庶心下了然。他終究是收了葛顏為徒,想來他們不日便要離開章鄉。
“聽說先生不打算久留于此,可想過日后去處?”
“去江東。”青囊子道,“我有個故友,久未來往,聽人說在柴桑見到了他的徒弟,想來他也該在那兒。”
“北軍初到荊州,正是要各處管制的時候,先生此時遠游,怕是有些麻煩。”徐庶沉吟片刻,道,“江東怕也不會安寧太久。”
這不是危言聳聽。荊州與江東雖彼此仇視,一旦有難,卻是唇亡齒寒。
青囊子不置可否:“初來者,總不免混亂。老朽不想在是非之地常駐,更不愿卷入紛爭,我隱居已久,在附近村落多少有些名聲,若傳進軍隊只會更加麻煩。”
徐庶不言語,心下卻暗生出些疑惑。這套說辭自然有可信處,這位青囊子該是位一意避世的隱者。既要徹頭徹尾隱居,必要隨時隱姓更名,以防留下話柄,“青囊子”多半是他的眾多名號之一。
這樣的人官家是追蹤不到的,他大可緩緩圖之。
所以,為什么北軍一來他便急著要走?他像有意在躲官家,尤其是曹家的人。
徐庶覺得其中并不簡單,但眼下又不好明問,便暫且放下。他轉向葛顏,將她叫到里間。
葛顏隨他進去,只見窄小的空間中,橫著兩張干草堆成的地鋪,中間用一塊破簾子隔開,此外別無他物。
徐庶從那草薦下摸出一枚粗制的小布囊,交給她。布囊是潦草縫制成的,針腳還露在外面,她捏到兩片圓圓薄薄的東西,像是銅錢。
“我從母親的錦囊里取了兩枚厭勝錢。”他解釋道,“你要走了,我也沒什么好送的。前路難測,希望這兩枚銅錢能佑你平安。”
“這怎么行,這是伯母對你的心意啊。”葛顏推辭。
厭勝錢不比普通銅錢,錢幣上常鑄有祥紋瑞獸,一般很少流通于市面。正因其稀有,故而常被人當作護身符,有消災佑福之意。
徐母的錦囊里,正是裝滿了她這些年花心思收集的厭勝錢,每當徐庶要出遠門時,便取出一個串上紅繩,要他貼身帶著。可見這兩枚銅錢雖小,意義卻非同一般。
“不,你一定要收下。”徐庶攔住她,將布囊緊緊扣在她手中。推來搡去,兩人的距離不覺近了些,他眼中一滯,迅速抽回手,背身立到草薦邊。
深秋了,草木凋盡,空氣中彌漫著末日的味道,干燥得教人嘴里發苦,苦久了,好像也隨那草木一同萎落了。徐庶舔了舔有些發干的嘴唇,緊握的掌縫間蕩下一根紅線——那是出山前,母親給他的最后一枚厭勝錢。
“我想保護你,一直都想。”他的聲音很悶,許是因為口鼻不暢,“我無能為力……”
望著那孤單的背影,一陣酸澀朝鼻頭襲來。這個溫柔似琥珀的男人,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行走于亂世,拼命去保護那些他所珍視的人,以至于很多時候,他顯得那么傻。
徐庶轉過身,朝門外走去,葛顏緊緊捏著那枚布囊,跟在他身后,忍住了快奪眶而出的淚水。
待平靜下后,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元直,你上次提到云泠的去處,她想好了嗎?”
“我也正愁這事。只要一提去黃家,她便虎著臉不說話,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這事了。”徐庶一臉犯愁。
“我再勸勸她吧。”葛顏趕超他一步,卻正好在門口和云泠打了個照面。
她定立在那兒,使勁絞著衣角,幾度欲言又止。
在她身旁不遠處,青囊子正收拾藥箱準備離開。她突然抬起頭,目光無比堅定,正如她的口吻。
“我想跟著子怡姐。”
短暫的沉默。青囊子望向這邊,眉頭緊蹙。
“我跟子怡姐走。”云泠又重復一遍,聲音弱了一截,卻不改其決心,“先生是好人,既不想讓云泠長留,那云泠只求先生,再破例做一次主。子怡姐與我有緣,我不會去黃家,我想跟著子怡姐和青囊先生……去江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