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看到菊花的人,一定是欣喜若狂的。深秋季節,落木無邊,夏日繽紛的花朵們早已化泥,就連枝頭的果實都采摘迨盡。在蕭瑟的天地間,突然看到一朵花,雖然也是黃色的,但卻是正在盛開著的、芳香四溢的,又怎么可能不欣喜若狂呢?
最初的菊花,是單瓣的,也只有一種黃色。農歷九月,天氣轉寒,北方地區已經入冬,曾經開得轟轟烈烈的百花都已凋謝,唯有菊花,愈冷愈艷,人們只要看到田野里開滿了金燦燦的菊花,便知道已經到了播種小麥的季節。于是,3000多年前的東周,某位負責記錄時令與農事的官員,鄭重其事地寫下了這么一句話:“九月榮鞠。鞠,草也。鞠榮而樹麥,時之急也。”其中的“鞠”,便是菊花。
“鞠”字在古時候有“窮盡”的意思,古時候的人們認為,菊花是一年之中最晚盛開的花朵,菊花開放,意味著一年花事的終點。兩三千年之前的中國人,還沒見過沖寒斗雪的臘梅,臘梅為文人們所賞識,已經是宋朝的事情了。所以,唐代詩人元稹感嘆道:“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后更無花”,黃巢科舉落第后也賦詩道:“待到秋來九月八, 我花開后百花殺”,都說的是一年之中的花事至菊花而窮盡,只不過元稹之詩所表達的是高潔、超脫凡俗的感情,而黃巢則是借菊花來表達自己豪邁的氣勢,暗示自己這位落第的舉子,將帶兵殺入長安,屆時,“沖天香陣透長安, 滿城盡帶黃金甲”。
黃巢在詩里將菊花開過再無花賦予菊花殺百花之意,并將菊花稱為“黃金甲”。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在還是放牛娃的時候,看到了這首詩,十分欣賞,也寫下了類似的詩句:“百花發時我不發,我若發時都嚇殺。要與西風戰一場,遍身穿就黃金甲”。雖然說,最后朱元璋得了天下,而黃巢起義失敗了,但僅從詩來說,朱元璋的詩無論是字句、韻律還是氣勢,都遠不及黃巢之詩。
不過在中國歷史上,將菊花開過再無花賦予菊花殺百花之意的,似乎也就只有黃巢與朱元璋了。任何花木的含義都是人們所賦予的,在中國古代文人的筆下和絕大多數中國人的心里,菊花象征著長壽、堅貞、隱逸、不媚俗,是花中君子、花中隱士。
讀過《紅樓夢》的人,幾乎都會記得賈寶玉與眾姐妹們持螯賞菊賦詩、林黛玉奪魁菊花詩的情節。除此之外,《紅樓夢》里還有兩個與菊花有關的細節,頗耐人尋味。
一個是薛寶釵在住處蘅蕪院的案頭,用一個土定瓶供著數枝菊花。
另一個是李紈摘了鮮花給賈母梳頭用,賈母從滿滿一大翡翠盤子的各色折枝菊花里揀了一朵大紅色的菊花簪于鬢上。
從薛寶釵閨房案頭的菊花到賈母頭上帶的菊花,可以看出,在中國古代,菊花代表著高潔的情懷、對長壽的祈愿。而用菊花來祭奠先人,不能做為家庭日常的插花,更不能帶在頭上,應該是數十年才興起的習俗。
菊花春天發芽,秋天開花,經冬不凋,不與百花爭艷,絕大多數品種的菊花即使枯敗了,也不像其他花一樣花瓣凋零。三國時期魏國人鐘會在《菊花賦》里贊美菊花有“五美”,在中國的傳統文化里,菊花是君子、隱士的象征。
因此,中國人多用菊花來象征潔身自好、不畏權貴、不隨波逐流、忠貞不屈的品性,中國古代文人們寫到菊花時,從來都不吝嗇贊美之辭——“耐寒唯有東籬菊,金粟初開曉更清”(唐朝白居易)、“開遲愈見凌霜操”(宋朝陸游)、“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宋代鄭思肖)、“鐵骨不教秋色淡,滿身香汗立東籬”(明朝唐寅)、“生成傲骨秋立勁,嫁得西風晚更奇”(清朝黃體元),就連陳毅也曾寫下《秋菊》詩來贊美菊花的傲霜風骨:“秋菊能傲霜,風霜重重惡。本性能耐寒,風霜其奈何!”而著名愛國詩人屈原,在遭小人饞言被放逐后,則用“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等詩句來表達自己不與小人同流合污的節操。
屈原是中國古代最早與菊花結緣的文人,而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關于菊花的詩句,則是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除了這一句詩之外,陶淵明還寫過兩首與菊花相關的詩:“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芳菊開林耀,青松冠巖列”,在《歸去來兮辭》里也有“三徑就荒,松菊猶存”的句子。雖然從數量上來說,陶淵明并不是寫菊花最多的詩人(曹雪芹在《紅樓夢》里便借賈寶玉林黛玉等人之筆寫下12首菊花詩),但從對后世的影響來說,菊花因為陶淵明的詩句,具有了傲世獨立、淡薄名利的隱逸之風,被后人稱之為“花中隱士”,而陶淵明也借菊花升華了自己的境界,被稱為“菊圣”,后人只要說到菊花便會想到陶淵明。《紅夢夢》里林黛玉的菊花詩里,便有“一從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風說到今”的詩句,明朝名臣、民族英雄于謙的《過菊江亭》里也贊道:“杖履逍遙五柳旁,一辭獨擅晉文章。黃花本是無情物,也共先生晚節香。”
今日霜降,又到菊花開放時節。若你在路邊看到菊花,不妨停下腳步,欣賞一下它的姿容,默誦一下古往今來關于菊花的詩句,揣想一下,數千年的先民,在蕭瑟秋風里,初見菊花時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