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柚子君
【一】
? ?傅家堡唯一的千金傅晚歌與江南第一富商江家的大公子江袁聯姻算是江湖上的大事了。
? ?秦淮河邊,十里紅妝路,千樹競相放。
? ?紅綢遍地,鑼鼓喧天。
? ?新房里,女子身上的嫁衣紅得仿佛就要燃燒起來,她靜靜坐著,安靜得幾乎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青蔥白玉般的手指卻在床沿絞緊。
? ?嬰兒手臂般粗大的紅燭在燭臺上燃燒著,傅晚歌聽著外面觥籌交錯的聲音,蓋頭下的臉色是粉底也掩飾不住的蒼白。
? ?真的,就這樣完了么?
? ?“咔嗒”,外間傳來開門的聲音,緊接著是腳步聲,由遠而近,握著床沿的手更加用力了。
? ?感覺到蓋頭被風帶起,掀走,傅晚歌睜開了閉著的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面前的人,“阿暮?你怎么來了?”
? ?來人一身月白長衫,長身玉立,掀開蓋頭后眼里閃過驚艷又馬上歸于沉靜,蘇暮上前拉過傅晚歌的手,“晚歌,跟我走。”
? ?傅晚歌一瞬間愣神后馬上掙扎,“你瘋了嗎?你考慮過后果嗎?”奈何他手勁太大根本掙脫不開,“快點放開我。”
? ?蘇暮一把把人扯進懷里,“我就是太清醒了才要帶你走,不然我會后悔一輩子。”
? ?傅晚歌聽到蘇暮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理智而又平靜,“晚歌,我們私奔吧。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過一輩子。”
? ?一輩子,一輩子,一輩子。
? ?那么美好而又遙遠的詞。
? ?傅晚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腦中似乎什么都在遠去,只剩下這三個字在腦海中不斷回蕩,經久不息。
? ?她鬼使神差地回抱住他,“好。”
【二】
? ?然后傅晚歌就真的和蘇暮私奔了,在大婚當晚。
? ?她褪下鳳冠霞帔,任由蘇暮抱著她,施展著輕功,避開重重的賓客,跳過江府高高的院墻,兩個人跑過她來時的紅毯,跑過街頭巷末,跑過野花盛開的草地,跑過城外空寂的山林。
? ?蘇暮的手掌干燥溫暖,緊緊牽著她,她們不知疲倦地跑著,就像下一步就真的要走到紅塵之外的地方,過一輩子。
? ?路沒有盡頭,可是天會亮。
? ?看著天邊隱隱浮起的魚肚白,天,終究還是要亮了,晚歌心里苦笑著,當太陽真正升起來的時候,她在新婚之夜跟著蘇家公子私奔的事就要傳遍整個江湖了吧,傅家堡,江家,蘇家,都會淪為江湖的笑柄吧。
? ?三大家族的勢力在整個江湖盤根錯節,他們也逃不了多久,被找到其實只是時間問題罷了,兩個人同時想到這里,相視一笑,各自緊了緊握在手里的對方的手。
? ?只要有你在,就算亡命天涯,我也是愿意的。
? ?蘇暮和傅晚歌在一家客棧落了腳,早餐是晚歌叫小二送到房間來吃的,不知道現在三家的動靜,兩人凡事都得小心翼翼。
? ?蘇暮喝著粥,眉頭皺了皺。
? ?客棧下面有壯漢進來吆喝小二的聲音,接著幾個人就開始高談闊論起來。
? ?“你們知道的吧?昨天,是傅家堡的大小姐傅晚歌下嫁江南第一富商江家大公子江袁的日子。”
? ?同伴嗤笑道,“這還用你說啊,全江湖的人都知道的事。”
? ?“誒,別打岔,我要說的重點可不在這里,就在昨天晚上,我們的傅家大小姐兼江家大少奶奶,逃婚了。”
? ?“真的假的?”
? ?“我侄女是江府的大丫頭,這能有假?就在昨天晚上這江公子宴請完賓客,就等著洞房花燭了,誰知一踏進房里,一個人也沒有,嫁衣首飾扔了一地,新娘子跑了。接著蘇家的獨子蘇暮也在大婚當晚消失了,這大家都猜啊,這傅晚歌是和蘇暮私奔了,鬧出這么大笑話,這不,傅家堡和蘇家這兩家世仇居然都聯合起來了一起找人。”
? ?“三大家族聯合起來找人?哈哈,傅家堡和蘇家,這可是幾十年來頭一回啊。”
? ?“當初蘇暮獨自去傅家堡提親被趕了出來,這次倒好,直接拉著人家姑娘在新婚之夜私奔了。”
? ?“不過這江家,這次綠帽子可是戴大了啊。”
? ?接著又是一陣笑聲。
? ?自幼習武,蘇暮的聽覺一向好,這些話一字不落地落到了他的耳朵里,由于他們說話的聲音實在是大,晚歌也隱隱約約聽到了一些詞,大概也能猜出來了。
?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下來。
? ?蘇暮開了口,“快吃,吃完我們就走。”
? ?晚歌咬了口手里的饅頭,點點頭。
【三】
? ?不一會,樓下傳來喧嘩聲,動靜越來越大,晚歌貼著門縫看了會,轉過身對著蘇暮沉聲道,“阿暮,他們追來了。”
? ?聽著一群人開始上樓的腳步聲,蘇暮抓起她的手,“走。”蘇暮抱著她推開窗戶跳了出去。
? ?后面傳來喊叫聲,“他們跑了,快追。”
? ?蘇暮拉著晚歌不斷跑,看見有路就走,不知道跑了多久,傅晚歌不是習武之人,這樣奔跑下來已是累極,她彎著腰大口喘著氣,抬頭一看,石碑上“斷魂崖”三個字紅得刺目。
? ?他們,竟是走到了懸崖邊。
? ?天意么?兩個人對視一眼,目光里都是濃烈的不甘與無望。
? ?“跑啊,你們再跑啊。”追上來的人獰笑著,“不是挺能跑么,倒是再跑啊。”
? ?為首的人一臉嘲諷看向晚歌,“大少奶奶,哦,不,我們江家估摸著是受不起你這樣的媳婦了,乖乖跟我們回去吧。”
? ?他們一步步逼近,蘇暮和晚歌被逼的一步步后退。
? ?“呦,還打算跳崖殉情是嗎?”
? ?晚歌看了蘇暮一眼,點了點頭,蘇暮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晚歌,下一世,我一定娶到你。”
? ?蘇暮說完,就松開了她的手,轉身就躍下那萬丈懸崖,晚歌早猜到他的打算,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袖,兩個人一起跳了下來。
? ?蘇暮望著她,風刮過耳畔,兩個人極速下落著,十指緊扣,直到失去知覺。
? ?晚歌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夜最深的時候,伸手不見五指,整個世界都浸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 ?她記得她和蘇暮掉到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的樹叉里,停了一下然后樹枝斷了,他們雙雙掉到地上失去了知覺。
?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腦袋里昏昏沉沉,身體動一動就是抽筋動骨的痛,晚歌往旁邊摸了摸,蘇暮就在旁邊,還有呼吸,但還沒有醒來。
? ?蘇暮一直盡量護著她,她都傷成這樣,蘇暮一定傷得更重了。
? ?她靜靜坐著等著蘇暮醒來,不一會兒,蘇暮就醒了。
? ?晚歌摸索著握住了他的手,“阿暮,你醒了?今天天怎么這么黑,星星都沒有一顆。”
? ?蘇暮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現在是白天!他看向傅晚歌睜大著卻絲毫沒有焦距的眼睛,低低“嗯”了一聲。
? ?蘇暮慢慢坐起來,“天黑也沒關系,你不知道習武之人是夜能視物的么?”他看了看四周,“晚歌,我們這里應該是一處閉塞的山谷,還有湖呢,來,我扶你過去。”
? ?蘇暮把她扶到一塊巨石旁,脫下外衫讓她坐在上面,“你到這里坐好,我去摘點野果回來。”
? ?蘇暮回來的時候,傅晚歌靜靜坐在那兒,手上鮮血直流,旁邊巨石的邊緣也沾著血,應該是被石頭鋒利的邊緣劃破了。
? ?她聽到腳步聲,抬起頭問他,“我瞎了,是不是?”
? ?聽見他沒有做聲,傅晚歌自顧自說了起來,“我聞得到花的香味,血的腥味,聽得到風吹樹葉的聲音,你走過來的腳步聲,可就是什么也看不見,我還想,怎么會有這樣黑的夜,好像整個世界都拉上了簾子。”
? ?她自嘲地笑了笑,“原來是我瞎了。”
? ?蘇暮走過去把她抱在懷里,輕輕說,“看不見也沒有關系,晚歌,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
【四】
? ?蘇暮說他們處在一個閉塞的山谷里,四周都是石壁,出不去也進不來,他們餓了就吃野果充饑,渴了就喝湖水解渴,晚上就躲在一個石洞里,撿些干樹枝生火取暖。
? ?誰也沒想過想辦法出去,誰也沒想過以后,他們彼此取暖,把每一天都當做最后一天在過。
? ?與這么多溫暖共存,就算就此死去,也不覺得遺憾吧。
? ?可是這種寧靜還是被打破了。
? ?兩個人從石洞聽見從外面傳來的整齊的腳步聲,然后有一雙刻意放重了的腳步慢慢走進石洞。
? ?晚歌聽見清朗的男聲,“我的逃婚娘子,玩了這么久,是不是該回家了?”
? ?是江袁。
? ?傅晚歌摸索著走到院子里一條躺椅上坐下,感覺到陽光照到身上,下意識地抬手擋住眼睛,但隨即又無力放下。
? ?她在躺椅上躺下來,陽光灑在院子里,灑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她閉著眼睛,躺在那里一動不動,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精致的假人。
? ?一個月前,江袁把她和蘇暮從山洞里救了出來,江袁把她帶回江家,江老爺子和江家一眾人堅決不認她這個媳婦,要江袁馬上休了她送回傅家堡,可江袁態度堅決,要留下她。
? ?她并不記得她和江袁有什么交情,也不知道他此舉用意何在,只是任由他把她帶到了這座院子。
? ?他說,傅晚歌,我可以治好你的眼睛,但研究藥方找齊藥材直到你完全康復我大概需要三年時間,三年之后,你要走,我就會給你一紙休書,你要留在這里,我也沒關系。
? ?江袁留下這一席話后就走了,一個月過去,他沒有再踏進這里半步。
? ?這座院子倒是清凈,除了一個照顧她飲食起居的丫頭就再也沒有別人了。
? ?她讓那丫頭擺了把躺椅在院子里,上午陽光剛剛好的時候就去太陽底下瞇一會兒,其余時候就呆坐在屋子里。
? ?她不知道蘇暮怎么樣了,也不會有人來告訴她蘇暮怎么樣了。
? ?有時候丫頭會在旁邊突然感嘆一句,“少奶奶,少爺對你真好。”
? ?她不做聲,她也不知道江袁到底想做什么,她不應該是他的仇人么?是她讓他淪為笑柄,讓他和家族鬧翻,可他卻說,給他三年時間,他就會治好她的眼睛。到時候,要走要留,都隨她。
? ?可這一切也終究怪他,他要是不娶她就好了。
? ?江家這樣大的家族,江袁這樣出色的人,后起之秀,英雄出少年,就算她這樣養在深閨的女子,也知道江湖中人對他的贊美和嘉許,這世上也從來不缺傅晚歌這樣的女子。
? ?可他為什么偏偏選中了她。
? ?江袁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 ?這個問題,她想了三年,也不曾想明白一星半點。
【五】
? ?花紅葉落,夏蟬冬雪,三年后,江袁如約還了她光明,她由初初能看到模糊的影像到現在能完完全全,清清楚楚看見眼前這個人。
? ?他一襲藍衫,搖著一把十二骨紙扇,風度翩翩站在她面前。
? ?晚歌有些發愣,江袁拿扇子在她面前晃了晃,戲謔道,“娘子莫非是看呆了?”
? ?她又想起三年前,隨著江袁的腳步聲走進石洞,傳來的也是這樣的戲謔聲。
? ?我的逃婚娘子,玩了這么久,是不是該回家了?
? ?他在父母族人的反對下堅決留她下來,他說三年后會治好她的眼睛,可轉眼又把她丟在這里三年不聞不問,可三年后,他真的治好了她的眼睛。
? ?這是江袁,她從來都琢磨不透的江袁。
? ?看她沒說話,江袁換了語氣。“明天就走了,晚上一起吃個晚飯吧。”
? ?傅晚歌“嗯”了一聲,看著江袁道,“謝謝。”
? ?江袁一愣。
? ?晚歌接著說,“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都謝謝你治好了我的眼睛,還有,收留了我三年。”
? ?江袁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她這一番話,半晌他望向窗外。似是自嘲,“我能有什么原因和目的。”
? ?江袁坐在傅晚歌對面,燭火映得他面冠如玉,“傅晚歌,你明天,是要去找蘇暮吧?”
? ?晚歌輕輕點了點頭。
? ?江袁喝了杯盞里的酒,看向她,目光里隱隱有同情,但更多的是自嘲。
? ?他低下頭,“說說你和他的故事吧。”
? ?傅晚歌斟酌了一下,“他,是我從小就喜歡的人。”
? ?“所以你明天一定要去找他是嗎?”
? ?“晚歌,你在這里生活了三年,他也過了三年。”
? ?“你三年過去初心依舊,可你對他,真的這么有信心嗎?”
? ?“晚歌,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 ?“晚歌,我放你離開并不是要你回去找他的。”
? ?“別去找他了,晚歌。”
? ?那天晚上,江袁喝了很多酒,一杯接著一杯,嘴里不停喃喃自語,傅晚歌也跟著他,一杯接著一杯喝。
? ?“我是傅家堡唯一的女兒,風光無限,可并不是這樣的。”
? ?“我娘因為我難產而死,從小我知道,我爹恨我,因為他看到我就會想起我死去的娘。”
? ?“二娘更加不會喜歡我,堡里的人都知道我只是個不受待見的小姐,都不會給我好臉色。”
? ?“我知道,他們都在背地里叫我掃把星。”
? ?“沒有一個人真正對我好,除了一個人。”
? ?“他就是阿暮。”
? ?“我二娘每年都要去廟里吃一個月齋飯,我八歲那年,她把我也帶去了,我因為貪玩在寺廟后的樹林里迷路了,就是那個時候,我遇見了阿暮。”
? ?“就是他告訴我不要怕,牽著我的手,帶著我走出樹林,第一次有人對我這么好,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 ?“原來他和他師父住在樹林里的一個竹屋里,他天天在那里習武,從那以后,我們就經常一起玩。”
? ?“那一個月,是我有記憶以來,過過的最美好的日子。”
? ?“每每回憶起來,都會覺得溫暖無比。”
? ?“這樣待我的人,我真的放不開。”
? ?兩個人都不停倒滿杯中的酒,不停喝下去,坐在桌子兩端,各說各的,最后都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六】
? ?第二天早上兩個人都是從桌子上醒來的,趴在桌子上一夜睡得腰酸背痛,傅晚歌只記得自己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話,可具體說了些什么,卻是一點也回憶不起來了。
? ?其實那邊,江袁是一樣的。
? ?兩個人目光相接,都尷尬一笑,不再提昨夜的事。
? ?“江公子,”傅晚歌回頭,“那我走了。”
? ?“傅晚歌……”江袁欲言又止,“你還是……”江袁終究還是撇開了頭,沒有再說下去。
? ?“有什么事嗎?”晚歌問道。
? ?“沒,沒什么。”江袁搖了搖頭,又補充道,“如果你沒地方去了,還是可以回江府的。從后門直接進來右手邊就是這個院子。”
? ?“謝謝你的好意,”晚歌笑了笑對江袁說道,“不過我想不用了。”
? ?江袁沒有做聲。
? ?傅晚歌出門帶上門的那一刻,江袁的聲音從里面傳來,“晚歌,你怪我嗎?”
? ?傅晚歌關門的手一頓,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么,“怪你當初娶我嗎?怪又能如何。”說罷她又笑了,“不過現在,不都好了嗎?”
? ?現在,她是自由的。
? ?她眼角眉梢全是笑意轉身離去,看不到江袁難言的目光。
? ?傅晚歌連摔帶滾地回到江府后面,她抬起手準備敲門,手停在空中半晌,終是無力放下了。
? ?她倚在早上她出來的那扇門上,半天沒有回過神。
? ?眼淚無聲劃過臉龐,滴落在泥土里消失不見。
? ?對她那么好的阿暮,不惜毀了自己家族的名聲也要帶她走的阿暮,說著以后他就是她的眼睛的阿暮,在石洞對她無微不至的阿暮。
? ?不過這些他都不記得了,連帶著那個叫傅晚歌的姑娘。
? ?這一刻,她總算明白了早上江袁的欲言又止,他早就知道了吧,只是不想說出真相來打擊她吧。
? ?她高高興興走上去,蘇暮看一個陌生人般瞥過她的眼神,還有那句禮貌中帶著疏離的“姑娘是……”,都讓她像是當中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般愣在原地半天不敢相信。
? ?還有,現在街頭巷尾都在傳的,蘇家五天后的大婚。
? ?她用盡全身力氣擁抱的人,五天后就要娶別人了,再也不記得她了。
? ?她就像個笑話一樣,還在做著他們終于苦盡甘來了的美夢。
? ?身后的門突然開了,不過傅晚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沒有意識到,她眼神空洞,淚水滿面,直直倒了下去。
? ?再次打開眼睛是在第二天早上的事了,江袁坐在床邊,眼睛里有淡淡的血絲,“醒了?”
? ?傅晚歌眼神呆滯地望著床頂的簾帳,沒有做聲。
? ?傅晚歌任由丫頭給自己穿好衣裳,洗漱完,扶到飯桌前。
? ?整個過程,她都像個提線木偶般任人擺弄。
? ?然后她抓起盤子里的饅頭,大口大口吃進嘴里,合著流下來的眼淚在嘴里嚼著,接著又大口大口干嘔了出來。
? ?江袁一直在旁邊淡淡看著,開口道,“蘇暮他是喝了紅塵醉才不記得你了,紅塵醉是一種忘情散,蘇暮愛你,才會忘記你。”
? ?這時傅晚歌才有了反應,看著江袁半天說出一句話,“是不是這樣就值得原諒了?”
? ?江袁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從衣袖掏出一個五瓶放在桌上,“這是紅塵醉的解藥。”
? ?傅晚歌冷笑,“我憑什么相信你。”
? ?江袁看著她,目光晦澀不明,“傅晚歌。是不是你覺得除了蘇暮就沒人是再值得你相信了的。”
? ?傅晚歌避開他的目光,“我就是太相信他了才會有今天。”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說他是因為紅塵醉才不認識我他就真的是因為紅塵醉才不認識我嗎,也許他只是故意忘記我裝作不認識呢?”
? ?她捂住臉,指縫間有水漬流出,“也許,他是真的喜歡那個他要娶的姑娘呢?”
? ?江袁靜靜看了她一會兒,一邊說一邊往門外走,“我明天約了蘇暮在八寶樓,能不能讓他服下還得看你自己的。”
? ?江袁藍色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傅晚歌一下子趴在了桌上,她居然去遷怒于江袁,對她有著再造之恩的江袁。
【七】
? ?傅晚歌一下子就看見了靠著欄桿坐著的蘇暮。
? ?江袁將她帶過去自己跟蘇暮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蘇暮有些疑惑,對傅晚歌道,“你是昨天的那位姑娘。”
? ?傅晚歌看著他,“你失憶了?”
? ?蘇暮搖了搖頭,“不曾。”接著說道,“只是姑娘給我一種非常的熟悉感覺。”
? ?傅晚歌劇苦笑,低下頭低低說道,“為什么你什么都記得就是不記得我了。”
? ?蘇暮并未聽清,“姑娘你說什么?”
? ?“沒什么,”晚歌搖搖頭,“對了,我叫傅晚歌,以前你都叫我晚歌的。”
? ?“以前?”蘇暮疑惑,“晚歌姑娘,在下記得與你并不曾相識。”
? ?傅晚歌強行壓下內心的涌動,對著蘇暮正色道,“阿暮,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們從小就認識了,你會忘了我是因為你喝了紅塵醉,”傅晚歌從袖口掏出五瓶,“這是紅塵醉的解藥,你把它服下。”
? ?蘇暮更加疑惑了。
? ?傅晚歌站起了身,“三日之后我會在斷魂崖等你,不管怎么樣我都會等你到天黑,天黑你還沒來我就會走。”
? ?三天后,是他成親的日子。
? ?傅晚歌并不確定他會服下,畢竟于他而言,她只是個陌生人。
? ?陌生人。
? ?然后傅晚歌轉過了身,背挺得筆直,一步一步走下樓梯,蘇暮在后面喊了聲“晚歌姑娘”她也沒有回頭。
? ?她一出來就看見現在那里等她的江袁,他站在那里,風景一樣,見她出來,朝她笑了笑。
? ?這是江袁第一次對她笑吧,她突然覺得難過,她并不能回以他同樣的微笑。
? ?時至今日,她再傻也不可能不知道江袁的心思,可是,她也只能裝作不知道。
? ?這天傅晚歌天還沒亮就起來了,她坐到妝鏡前,鏡中的人,眼角眉梢滿滿的都是掩飾不住的欣喜。
? ?她靜靜看了鏡中的女子一會,然后開始給自己綰發,上妝。
? ?她甚至還趕著在懸崖邊看了場日出。
? ?可這一天,傅晚歌并沒有等到蘇暮,而是等來了幾個黑衣蒙面的殺手。
? ?傅晚歌甚至都沒有時間問他們是不是蘇暮派來的,劍鋒冰冷,每一處劍尖都是朝著她而來。
? ?一直靜靜跟在后面的江袁站了出來擋在傅晚歌前面對付那些人。
? ?兵刃相接,軟劍在江袁手中揮得行云流水的從容,幾次黑衣人眼看就要刺到他都被他巧妙避過。
? ?可畢竟寡不敵眾,刀光劍影中,江袁還是落了下風。
? ?江袁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他出手的速度越來越慢,被血浸染的衣衫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血多還是別人的血多,最后傅晚歌眼睜睜看著一把劍橫穿過他的胸口,江袁倒了下來。
? ?傅晚歌接住江袁倒下來的身軀,泣不成聲,“江袁,你到底是誰?你怎么這么傻?”
? ?江袁開始大口大口地吐血,努力說道,“晚歌,其實我很早就認識你了,在寺廟后面,那時候的你,白衣白裙,站在三月的桃花樹底下,真好看。”
? ?“那時我就想,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姑娘,長大了,我一定要娶這個姑娘為妻。”
? ?“好不容易娶到了你,可你卻跟別人跑了,不過也沒關系,我還是找到了你。”
? ?“其實治好你的眼睛,兩年就足夠了,是我太貪心了,想多留你一會。”
? ?“其實那三年里,我經常就坐在你身邊,看著你整天整天的發呆,你發呆,我就看著你。”
? ?“其實我真的很自私,傅家堡和蘇家是世仇,我看著蘇暮去提親被趕了出來我就馬上去跟我爹說我要娶你,你看,我這樣自私的人,這也是我該得的。”
? ?傅晚歌哭出聲來,“別說了,別再說了。”
? ?江袁滿身是血朝著她笑,他抬起手,“晚歌,別哭,我并不曾后悔,別哭。”
? ?那抬起來想撫她臉頰的手,終是在半空中重重落下。
? ?“江袁……”懷中的人卻再無生息。
? ?她怎么會不知道,傅家堡和江家這幾年來往來密切,聯姻勢在必行,怎么會要江袁來主動提出。
? ?江袁,他甚至到死都不想讓他內疚。
? ?傅晚歌抬起頭,看著還站在一旁的黑衣人,“你們回去告訴蘇暮,這輩子,傅晚歌都不會原諒他了。”
? ?說完,她拔出插在江袁胸口的劍,狠狠插進了自己的胸口,“這輩子欠你的,我把命賠給你。”然后倒在江袁身上。
? ?“晚歌……”不遠處最后一刻終于從家里逃出來的蘇暮的喊聲撕心裂肺。
【八】
? ?從斷魂崖回來之后,蘇暮整個人平靜得可怕,他回到自己的房里,三天不吃不喝沒有出來,當房門再次打開時,他已剃光了頭發,儼然一副僧人打扮。
? ?蘇暮從此出家為僧,不問紅塵。
? ?很多年以后,當蘇暮已成為有名的大師后,還有很多人猜測著,如此俊雅的男子,為何要要選擇和冰冷的寺廟過一輩子。
? ?有人說他是為了贖罪。
? ?有人說他是在等一個人。
?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 ?夕陽西下,暮色將合,他的晚歌,卻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