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天冷了，呵一口氣，眼鏡上的霧氣瞬間模糊了視線，我陪著小美，尋找她的導盲犬——凱莉。
01
小美是小區里的鄰居，先天性弱視，左眼僅有微弱的感光能力，右眼基本什么也看不清，凱莉是殘協10年送到她身邊的，已經陪伴她六年。
六歲的金毛早已沉穩，凱莉總是安靜地陪伴在小美身邊，小美的母親每天晚上下班后會陪著她一起帶著凱莉遛彎，可即使這時凱莉也不舍得離開小美，總是溫柔地坐在她身邊。
直到遇到我家鍥而不舍非要找她玩的張淘寶，在被第N次騷擾之后，凱莉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看小美又看看我家一臉耍寶的張淘寶，似乎有些糾結。
小美的媽媽摸摸凱莉的腦袋，“凱莉，去玩一會兒吧。”解開凱莉的牽引帶，她這才小跑著過去。
導盲犬從生下來開始，為了服務于人類，犧牲了許許多多，比如身為一只狗狗撒歡打滾的天性，比如身為一只狗狗肆意妄為的任性。
在我家張淘寶執著地非要滾屎的時候，凱莉已經學會令行禁止，在我家張淘寶長到30公斤還死皮賴臉讓我扛著他上樓的時候，凱莉已經充當起小美的眼睛，帶她躲開一切危險和障礙。
我看看身姿優雅的凱莉，再看看我家狀如瘋狗的張淘寶，心里六個點。
小美坐在路邊的臺階上，抬頭，一雙漂亮的眼睛沒有焦距，“包包小姐，凱莉似乎很喜歡你家淘寶。”一對辨不清方向和黑白的眸子，在說起凱莉的時候，燦若星辰。
我看看玩的甚歡的兩位，也笑笑，“好像是的。”
小美笑容更盛，“真好，自從我10年底出了一次事之后，凱莉連睡覺都要趴在我床頭，從來不跟別的狗狗玩。”
我愣了愣，“看來是很嚴重的事故。”
小美點點頭，“是啊。”
10年底的時候，凱莉剛到小美身邊三個月，凱莉一歲三個月，這個時候的凱莉經過了嚴格的訓練，比起同年齡的狗狗，更加穩重成熟。
快到元旦，小美的母親年終扎帳回來的晚些，十一點了還沒到家，小美有些擔心打了電話過去，“喂，媽，你今天還回來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疲憊異常，“回，但是要晚些，你先睡吧。”
小美輕輕嗯了聲，“媽，那你吃飯了嗎？”
“還沒，沒事兒，我回來隨便煮點面就行了。”
掛了電話，小美有些失落，她已經二十五歲了，可從生下來開始，她好像從來都是被母親照顧，從來都是她的負累。
可媽媽年紀越來越大，她也想試著照顧她啊。
媽媽胃不好，小美不想讓她吃泡面，想起樓下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有粥和包子賣，“凱莉，我們出門~”
凱莉迅速地把自己的牽引繩和小美的手杖叼來，帶著小美出了門。
02
盲人失去了視力，其他感官自然就變得敏感起來，那天出門沒多久，小美就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她總感覺有人在跟著自己，可她即使回頭，也什么都看不見。
走到轉角時，這種感覺愈發強烈，身后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小美大驚，慌亂地大喝，“誰！”
還沒說完，嘴巴就被人捂住，后腰一陣刺痛傳來，耳邊是低沉、充滿威脅的聲音，“把錢交出來。”
意識到遇到打劫的了，小美顫抖著把包遞給了他，男人把包一把搶走可還沒有松開她，把手套還是什么東西塞進她的嘴里，手開始不規矩起來。
小美嚇的拼命反抗，可她哪是男人的對手，一開始廝打便落了下風，就在小美以為自己在劫難逃的時候，原本一直靜靜在旁邊的凱莉看出事情不對，狂吠著撲向了歹徒。
小美聽見一聲慘叫，自己緊接著被松開，她趕緊取出嘴巴里堵著的東西，大聲地呼救。
劇烈動靜之下，附近幾乎居民都打開窗戶查看，歹徒見勢不妙趕緊逃跑。
逃過一劫的小美跌坐在地上，無助地喚著，“凱莉，凱莉？”
凱莉哼了一聲，小美只聽見一陣低促的喘息，便感覺有個毛茸茸的小家伙依偎著自己，把腦袋枕在她的腿上，似乎在安慰她。
小美嚇壞了，抱著凱莉止不住地大哭，可一摸到凱莉就覺得觸感不對，手上傳來一陣粘稠濕潤的觸感，伴著血腥味，小美大驚失色，“凱莉，凱莉你受傷了是不是？！來人啊，來人啊！！誰來救救凱莉，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
小美很慌亂，她聽不到有人回應，也看不見路，可她知道，她不可以讓凱莉死。
小美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憑著自己記憶里的方位往小區門口跑，她的手杖不知道去了哪兒，那一路她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終于摸進了一家店。
店員看著身上手上都是血的小美驚慌不已，“小姐您怎么了，需要幫您報警嗎？”
“求你了，我的導盲犬受傷了，救救它，求求你救救它……”
在店員的幫助下，凱莉被送到了醫院，凱莉傷的不輕，整個右前腿被刀扎穿，血流了一地。
在送凱莉去醫院的路上，它一聲都沒有哼，即使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還掙扎著靠在小美身邊，溫柔地舔舔她的手，似乎在安慰她，“別難過……”
狗的世界很單純，它無條件地去愛你，因為在它的世界里，它想不到有什么東西能比你更重要，即使是它自己。
好在凱莉最后被救了回來，它豁出命來保護了小美，可它仍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好，是它的錯，才會讓小美遇到壞人，因此從那天起，凱莉無時無刻都要陪在小美身邊。
似乎只有這樣，它才能夠安心。
狗狗從來不會去計較自己受了多少傷，流了多少血，只要你平安就好。
03
可凱莉丟了，不久前早晨，小美媽媽起床有些晚，就先把大門打開讓凱莉出去上廁所，她先洗漱。
凱莉受過嚴格訓練，絕對不會亂跑，之前也偶爾自己出去如廁，之后安靜地呆在門口等著奶奶放她回家。
可這天等小美媽媽出門時，卻怎么也找不到凱莉的身影，她登時慌了，凱莉一定是被人帶走了，她絕不會亂跑。
我們全小區養狗的人都幫著小美找，我因為張淘寶小時候老跑丟，非常熟悉找狗的方法，立即跑去調監控，果不其然，很快就發現原本安安靜靜蹲在門口的凱莉，被人殘忍地套住，像拖一塊兒抹布一樣拽走。
而凱莉的身上，甚至還穿著標志導盲犬身份的背心。
看到的一瞬間，我心涼了半截，這八成是偷狗去賣狗肉的，這么殘忍地下手方法，根本就沒打算給狗狗留活路，哪怕半條命。
我立刻報警，警察起先不太想立案，只是丟個狗而已，在中國社會顯然還沒有上升到值得耗費警力的程度。
我有些哭笑不得，“警官，這是導盲犬，先不說犬種本身值多少錢，光培養一只出來你知道要花多少錢嗎？”
警察并不在意你對自家狗狗的情感值多少錢，也可以理解，畢竟感情這東西無法衡量。
最終警察算是立了案，但顯然，指望靠他們來尋找是不可能的。
我想起高中一位同學在工商局工作，打電話拜托他查了附近所有注冊了的狗肉館，信息發在小區的狗群里，一家一家挨著找。
小美不愿意干等著，陪我一起。
直接問是沒有人會承認的，我便讓小美在門口等著，先去后廚外的狗籠，再去廚房。
籠子里的狗狗，眼神里都充滿了絕望，殷切地看著我，似乎希望我能救它們。
不少脖子上還帶著項圈，我看著它們，心像刀絞一樣痛，我救不了它們。就算我能救得下一只、兩只、二十只，我也救不了它們所有。
在找到第四家的時候，我在狗籠旁邊看見了凱莉的胸帶，以及一地金色的毛發，那一瞬間我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上涌，我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沖進廚房，一把抓住廚師的衣領，“那只金毛呢？”
那一刻我清楚的知道我的表情有多可怕，因為我殺人的心都有，廚師顯然也被我嚇到，顫抖著說不出話。
我拿起他的菜刀，極用力地朝案板砍過去，聲音卻是朝著他的，“說！”
大概害怕我精神失控，廚師縮在灶臺底下，“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我看看灶臺上正在燉的一鍋肉，“都在這兒了嗎？”
“還，還有一些8號桌正……正在吃。”
我脫力地轉身，卻正看見小美，淚流滿面的小美。
我陪著小美走到8號桌，吃飯的是一對兒中年夫婦，帶著一個穿著高中校服的兒子。
“干哈啊你們？”丈夫體格十分彪悍，開口也帶著濃濃的不滿。
我看著桌上的一盤清燉狗肉，幾乎不敢看小美的神情。
小美忽然開口，聲音平靜異常，“知道嗎，你們吃掉的，是我的眼睛。”
忽然小美又笑了，一邊淚如雨下，一邊努力笑著，“我把我的肉給你們，你們不要吃凱莉好不好，好不好……”
下一秒，小美暈了過去。
哀莫大過于心死，小美整整昏迷了五天。
醒來的時候，她的眼神徹底失去了光芒，以前，哪怕她看不見，可在提起凱莉的時候，總會神采奕奕。
可她的光芒，再也回不來了。
04
我從小養狗，所以也從不吃狗肉，因為我怕那一口下去，會是一個孩子整個青春的記憶，會是一個老人孤單暮年的陪伴；會是一戶人家數年如一日的忠誠守護，會是一個自閉癥兒童活在這世上唯一的依戀。
那一口太重，我無力承受。
沒有買賣，就沒有殺戮，你真的忍心，吃掉另一個人的眼睛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