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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圖/文:若水
“美景之美,在其憂傷”。
《伊斯坦布爾:一座城市的記憶》。
“呼愁”,一座城市的憂傷。
“呼愁”(hüzn)一詞,土耳其語意為“憂傷”,音譯為漢語“呼愁”——這翻譯,真是太好、太美了!
太喜歡帕慕克這本書了。
“呼愁”,“是太陽早早下山的傍晚,走在后街街燈下提著塑料袋回家的父親;隆冬停泊在廢棄渡口的博斯普魯斯老渡船……夏夜在城里最大的廣場耐心地走來走去找尋最后一名醉醺醺主顧的皮條客……霧中傳來的船笛聲;拜占庭帝國崩潰以來的城墻廢墟……棲息在生銹駁船上的海鷗,駁船船身裹覆著青苔與貽貝,挺立在傾盆大雨中;嚴(yán)寒季節(jié)從百年別墅的單煙囪冒出的絲絲煙帶……圖書館閱覽室;街頭攝影人;戲院里的呼吸氣味……燈泡燒壞之處缺了字母……有如通往第二個世界的城市墓地,墓園里的柏樹……人人得待在家中以便匯編選民名單的日子……帶著三個孩子艱難走路的年輕母親;十一月十日清晨九點零五分,整個城市停頓下來為紀(jì)念土耳其國父而致敬,船只同時在海上鳴笛……所有損壞、破舊、風(fēng)光不再的一切……”
怎么就能寫得這么好呢?對于“呼愁”,作者一口氣下來,幾乎用了三個頁面超常規(guī)并列鋪排的篇幅,從容、細膩、深沉、不厭其煩、真切得不能再真切、生動得不能再生動地描繪著伊斯坦布爾這座城里大大小小、遠遠近近、拉拉雜雜、細細碎碎的音聲色相——這座城里百萬人幽遠的、沉沉的“呼愁”。字字句句讀來,禁不住一陣陣驚詫、一聲聲叫絕,心流沖擊著周身,一幕幕鮮活生動、帶著蘇菲神秘主義色彩的場景,如同電影超級長鏡頭一般,向我撲面而來,一座古城的人、事、車船、建筑、光影、樹木、煙塵、墓地、飛鳥、乞討、銹跡斑斑,一座城的白天、黑夜、冬夏、春秋,一座城的色彩、樣態(tài)、氣味、音聲、情緒、精神、境界……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紛至沓來,轟涌綻現(xiàn),在我眼前、我腦海里鋪展、漫灌開來,讓我清清楚楚、身臨其境地看見了“呼愁”,聽到了“呼愁”,嗅到了“呼愁”,“當(dāng)陽光忽然照耀博斯普魯斯海,微微的水霧從海面升起時,你幾乎觸摸得到深沉的“呼愁”,幾乎看得見它像一層薄膜覆蓋著居民與景觀”……
“呼愁”,不僅與伊斯蘭文化信仰和傳統(tǒng)的蘇菲神秘主義色彩緊密相關(guān),而且與奧斯曼帝國衰亡之后的城市歷史、以及此一歷史如何反映在這座城市的“美麗”及其人民身上密切相關(guān)。
“呼愁”,不僅是音樂和詩歌喚起的情緒,也是伊斯坦布爾人看待他們共同歷史與生命的方式;不僅是一種精神境界,也是一種思想狀態(tài),最后既肯定又否定人生。
“呼愁”不是某個孤獨之人的憂傷,而是伊斯坦布爾數(shù)百萬人和整座城市的“呼愁”——伊斯坦布爾歷史的、深沉的、神秘的、憂郁的、使住在其中的人為之悵惘、心痛卻又倍感榮幸地甘愿承擔(dān)的“呼愁”……
帕黙克說,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呼愁”喚起某種獨特的哲學(xué)傳統(tǒng),是數(shù)百萬伊斯坦布爾人共有的文化。
讀著讀著,我忽然恍然大悟土耳其為何會成為詩歌的國度。百年來的“呼愁”,深深影響著土耳其音樂的精神樣態(tài),主宰著土耳其詩歌的基調(diào)與象征意義。
不禁想起網(wǎng)絡(luò)歌手程璧的歌《火車》,其歌詞便是土耳其詩人塔朗吉的詩,余光中翻譯——“去什么地方呢?這么晚了,美麗的火車,孤獨的火車,凄苦是你 汽笛的聲音,令人記起了許多事情。為什么 我不該揮舞手巾?乘客多少都跟我有親,去吧,但愿一路平安,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哦,多么美麗的“呼愁”……
? ? ? ? ? ? ? ? ? ? 2022年7月5日? 讀書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