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熱的白天終于走了,傍晚,晚霞突然出現在窗外,占領了整片天空,正坐在宿舍隨意翻書,忽覺眼角一亮,滿天紅暈,驚喜隨之而來。
丟下書憑窗遠眺,橘紅色的光暈充斥了整個視界,十分濃稠,仿佛凝固的黃色果凍一般,光粒隨意灑落在樹葉上、路面上、路人的頭發上,黏附在宿舍樓粉色的墻面上不肯脫落,和剛打開的路燈光爭風吃醋,誓要比一比誰的顏色更讓人迷醉。
在整塊果凍中,尤以天邊那幾朵浸透顏料的霞云最為炫目,那是光源所在之處,是燒的最旺的地方,像是果凍里頭含著的深色果粒,最讓人垂涎;又像是兒時玩的彈珠里面的彩色填充物,是一席盛宴最精華的一道菜。
晚霞雖美,可它只出現在黃昏,我心底里是不怎么喜歡黃昏的,甚至有點排斥。尤其是一個人的黃昏,極容易讓人浮想聯翩,心里許多繁雜的情緒經它這么一勾引,確是不得不跑了出來,隨著它一起消沉、凄鳴。
小時候心性簡單,卻喜歡濃墨重彩鮮艷的物什。衣服要花的,糖紙要彩的,書本有有插圖的,生活要五顏六色,不斷折騰的;長大后卻不然,許是身邊復雜的東西太多了,反倒希望多點簡單直白,如今是衣服要簡潔,最好是一色,至多不過三色,書要簡單易懂,人要簡單直爽,生活要簡單樸素,一切以簡單為主,貫徹到底。
而黃昏在我心中,恰恰不是什么簡單的東西,它狡黠、虛偽、沉悶、濫情,不好相處。要不怎么會有“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之說呢?
每當白晝收拾了妝容,漸漸隱去,它便要粉墨登場了。它把天空用幕布遮起來,又把陽光弄得病懨懨的,毫無精神,還把它那丑陋的信徒——烏鴉、蝙蝠什么的都放出來到處肆虐,擾得人心神不定。它把氣氛、顏色都弄得很尷尬,不是直接的白,也不是干脆的黑,而是朦朦朧朧、不痛不癢的橘黃色,讓人壓抑、昏沉、煩躁不安。
它是不夠干脆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這就很容易把人心底那點同樣模糊不清、粘稠稠、藕斷絲連的心緒給揪出來,瘋狂生長。這時候你可能不會聯想到“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那么遙遠縹緲的場景,設身處地地,你只是想喊出來,大聲喊出來,把思鄉喊出來、把念人喊出來,把孤獨寂寞喊出來,把生活的種種心酸喊出來,把躊躇不前的黃昏喊走,把這欲來不來的夜晚喊出來,刺透霞光,直沖云霄。
自離開父母生活,我常常獨自佇立看著遠山暮色,看著寒鴉嘶鳴掠過,或倚著門框、或獨坐庭院,靜靜地等待,夜晚降臨。夜晚比黃昏更給我安全感,它的給包容一切,你盡可以卸下所有偽裝,寂寞或孤獨,悲傷或喜悅,它都可以裝作看不見,你可以從容地舔你的傷口。可黃昏卻沒有這般通情達理,在它面前暴露自己是不明智,是愚蠢的,它并不理會你的哀傷,你的凄楚,你的空虛你的冷,它更愿意把這些擴散,放大,給你營造氣氛,它似一個深不可測的泥淖,等待著你不點點陷進去,拔不出來。在你真正入了它的圈套時,它又十分狡黠的走了,夜幕降臨,你兀自哀傷去吧!
舍友這會十分興奮地拿了手機去樓頂拍照,他邀我一起,夕陽暮色,無限美麗。我抬頭望了望,笑笑,并未應邀,他便獨自往樓頂沖去。
看著他的背影,我為這種義無反顧所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