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汪曾祺的緣故,我開始看沈老的書。說來有趣,一個和氣的老頭是另一個老頭的老師。他們講著不同的故事,但同樣徐徐而行,寵辱不驚。
湘西邊陲,清淺的溪流淙淙而過,湖面上水氣朦朧。二八少女的面目模糊難辨,依稀可以看見一個清瘦自然的背影。紙頁之間聞得見天空,如浮島似的云,爺爺的木船,河水還有竹篁。
以前想過為何不直接取名鳳凰,而是要用一個模糊的“邊城”,汪老給過解答,這是后話,待會再談。
翠翠,爺爺,天保儺送,順順,還有許多許多人。茶峒的人們秉承著淳樸自然的生活姿態,安于生活,沒有太多的奢求與仰望。
翠翠和爺爺撐著小船度日,勤勤懇懇。翠翠是自然之子,由其名可見一斑。翠如篁竹,生于自然。關于她最經典的形容就是“一只小獸物”,可憐可美。爺爺泡的茶消解了六月的燥熱,正直善良仗義疏財。天保儺送兄弟以極為和平的方式追尋著同一個女孩,有紛爭有波瀾,但從表面上看還是一潭靜水,沒有不和,異常默契。
沈老從容地揮灑筆墨,構筑了一個世外桃源,看似閑美的“精神烏托邦”。這里的人們有著不經雕琢的靈魂,堅守著現代社會早已失落的精神品格。再來解釋“邊城”名字的含義,因為模糊和不確定性,它具有象征性,它代表的是一種生活態度和地域文化,沈老總希望我們可以拾起這種失落的文明吧。
可是,美總不免叫人傷心。沈老自己也說,他帶著對理想人性重構的巨大憂患開始動手創作邊城。汪老是沈老的得意門生,他也說邊城是一種帶著痛惜意味的懷舊,“是一部溫暖的作品,但隱伏著很強的悲劇性。”
回過頭來看,確實如此。翠翠傾心儺送卻羞于言語;天保打算公平競爭卻自認不敵儺送,亡于非命;而哥哥的死又導致了儺送對爺爺的不滿;進而影響了順順的態度;最終爺爺在憂慮中離世。這些極為不巧的巧合,或直接或間接地導致了悲劇。美而荒誕,愁緒如門前那條小溪,淡而朦朧地貫穿了整個故事。
天道有回,世事無常。可無常也是一種常啊,諸多因素或為命定,余華說得好,我們總是要承受命運的。
換個角度,沈老處在相悖的條件之下進退不得。他希望喚起社會上的高知覺醒,可又清醒地意識到它注定要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之中,順應所謂的人類社會發展的必然規律。
因此,白塔倒了。一個精神地標坍倒,于是一段時光里的那些人隨著故事一起逝去了。是沈老苦心經營的烏托邦沉淪的標志。
從邊城中我們看到的,是沈老對現代文明的憂患意識和他作為高知的悲憫以及人文情懷。他給現在的我們在繁忙生活中精神上的慰藉,讓靈魂喘口氣。感受田園牧歌,回歸生命之初與自然的聯系。
汪老的一段話恰如其分地形容了邊城的語言,請容許我全文摘抄下來——
邊城的語言是沈從文盛年的語言,最好的語言。既不似初期那樣的放筆橫掃,不加節制;也不似后期那樣過事雕琢,流于晦澀。這是我的語言,每一句都“鼓立”飽滿,充滿水分,酸甜合度,像一籃新摘的煙臺瑪瑙櫻桃。
這種天然去雕飾的語言,也使得邊城更富深情吧。
汪老自然在期待著邊城的文學地位,而我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