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侯的最后反擊(曲沃代翼第四戰)
多國部隊伐翼的第二年(公元前717年),跑掉的那個國君因為沒有臉回來搶兒子的飯碗,就在嘉父(名嘉,是晉國懷姓九宗職官五正的后裔)的保護下避居到位于國都翼城西北的鄂邑(鄉寧縣)終老,因此被人稱作是鄂侯。
翼城方面,公子光(晉哀侯)繼位后,因為有周王的撐腰,膽子也大了不少,趁著曲沃方面被打的遍體鱗傷的機會落井下石,對曲沃展開了連續的軍事打擊,取得了不少的勝利。到了戰爭的第三年(公元前716年),曲沃莊伯在自己繼位的第十六個年頭上憂憤而死(很可能是戰斗中負傷),他的兒子稱(曲沃武公)撿起父親的盔甲繼續戰斗。
剛剛接過父親權杖的曲沃武公,看著眼前的爛攤子實在糟心。軍隊的主力被周王派來的兵馬打的七零八落,死傷慘重,國內的貴族對此頗有怨言。供養多國部隊和抵抗天子戰爭造成的費用也花光了他大部分的積蓄,實在是民生凋敝,民怨沸騰。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翼城方面連續不斷的進攻,讓他根本無法像爺爺和父親那樣,從容地養精蓄銳。
干脆認輸吧!他決定向翼侯低頭認錯,歸附稱臣,于是派人到翼城去請和,自己帶了幾個隨從到桐庭去等候旨意。
但是翼侯被打了這么多年,國中上下早就被嚇破膽了,始終不敢輕易相信他的誠意。朝堂上下全都滿腹狐疑的看著他派來的使者,心想你不是在蒙我吧?但是明面上又不能掉了國君的面子,于是就說道:“殺君之仇不共戴天,禮儀綱常不容褻瀆,我現在是奉了天子的命令討伐不臣,是不會與你媾和的!有種你就放馬過來,帶著你們的勇士,在郊外的原野上,真刀真槍地來一場對決。你若勝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就認栽;你若不勝再來請和,我就放你一馬。”
曲沃的使者聽了這口氣,知道這事多半是不成了。多國部隊剛走了沒多久,臨走的時候還放了話了,“你要敢揍翼城,我就回來揍你!”曲沃人被聯合國軍打的七零八落,哪里還敢再去招惹他們。況且,要是能打,誰還跟你講和呀。看著朝堂上翼城君臣的囂張氣焰,心中憤恨,但也無可奈何,只好尋了個就會偷偷溜了回去。只聽到翼侯在后面叫囂著,“你回來啊!你到底敢不敢決斗?你要不跟我決斗我就天天都你家門口割麥子去!”
最后的希望也被翼侯無情地抹殺了,曲沃武公很是無奈,他的肩上所背負的是他的爺爺和父親都沒有承受過的重擔,他的面前呈現的也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困局,他的心都要碎了。但是沒有辦法,整個家族的生死存亡都在他的手上,他必須振作起來。回到曲沃以后,他關起了大門,一心一意謀發展,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夠在這個艱難的冬天里存活下來。
翼侯公子光(晉哀侯)也沒有食言,果真每天派兵前來叫陣,還時不時地派人過來騷擾曲沃的周邊,一到秋天就派了大兵去割莊稼,讓曲沃人苦不堪言,無心發展。曲沃武公雖然血氣方剛,但是面對此情此景也只能忍了。
但是翼城方面也只是叫的兇,實際上還是外強中干,沒什么真正的能耐。經受了這么多年戰火的洗禮,實力早就被掏空了。因此,這種連續的軍事打擊持續了七八年的時間,但卻沒有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決戰,充其量都是些不痛不癢的騷擾。
曲沃武公一直都采取防御的手段,不跟翼城軍隊短兵相接,估計也挨了對方不少罵。他從不理會翼城軍隊的騷擾,任由他們每天在城外大罵曲沃的伯主是個窩囊廢,他就是賴在城里不出來。搞的翼侯也很沒辦法,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派人到曲沃周邊去收莊稼。時間長了之后,翼城上下也覺得沒意思,到曲沃收莊稼就跟出去打獵似的,就當是玩了。
這種不咸不淡的局面維持到了聯軍伐翼的第九年,公元前710年,就在晉哀侯還像以前那樣到徑庭(現曲沃縣聽城村)割莊稼的時候,他做夢都不會想到,那個一直被他們罵作是窩囊廢的家伙竟然不聲不響地摸出來了。
曲沃受了這么多年的窩囊氣,但是一直都密切關注著翼城方面的動態。這次他聽說翼侯又帶著大兵出來玩了,知道他們沒有什么戒備心理,于是傾巢出動,經過不怎么激烈的交戰,輕輕松松地就把翼城的收莊稼隊打敗了,曲沃武公窩了多年的心火終于得到了爆發。
晉哀侯沒料到曲沃的這個窩囊廢竟然還敢真打,被打了個猝不及防,于是也不管那些割莊稼的軍隊了,玩命地往回跑。曲沃武公好不容易逮住這個機會,哪能讓你這么輕松地就跑了,也玩命地追。追到了大晚上,終于在汾河邊上(汾隰)找到了晉哀侯。
這個時候晉哀侯所乘坐戰車的驂馬(戰車有四匹馬,位于兩側的就被稱為驂馬)被樹木給掛住了。剛要下車,就聽見遠處的戰車轟隆隆地朝這邊開了過來,心里那個著急呀,就不停地催促手底下的人趕緊把馬從樹叢里拉出來。手底下的人更是害怕,牽馬的手發起抖來就跟跳廣場舞似的了,越是著急,牽馬的繩子越是跟樹枝糾纏不清。眼看著那個窩囊廢就追過來了卻死活走不了,跑也跑不過,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成了那個窩囊廢的階下囚。
徑庭之戰中,晉哀侯的大夫欒共叔(欒成,輔佐曲沃桓叔的欒賓之子)為保護晉哀侯力戰至死。其間曲沃武公念在他的父親曾經輔佐曲沃桓叔的份上,不忍心殺他。于是勸誡說,你大可不必以死殉君的,如果你跟了我,我就帶你去見周天子,讓他任命你為上卿,主持晉國的政事(周代傳統,諸侯國的上卿需要由周天子任命。比如齊國的管仲為相,但他只是下卿,上卿是由天子任命的國、高二氏來世襲擔任的)。
欒成拒絕了他的好意,在兩軍陣前講了一堆大道理。他說,人生在世依靠的是父親、師傅和君主,要始終如一地對待他們。因為父親給了你生命,沒有父親就沒有你的生命;君主給了你衣食,沒有君主你的生命就無法維系;而師傅給了你教育,沒有這些教育生命就沒有意義。而為了表達對他們的感恩,就要盡自己的一切去報答他們,哪怕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這就是作為一個人應該遵從的道義。假如我為了個人的利益拋棄了這些道義,為了生存背叛舊主投靠了你,到了你那兒你是覺得我忠呢還是不忠?你到底該不該用我?有我的例子擺在這兒你還怎么教育別人呢?
這段對話被記載在《國語》上,以表彰欒成的忠勇,教育后人為臣之道。私以為這段記錄實在是人們的杜撰,是為了推行儒家學說而附會的故事,因此不能作為真實的歷史來看待。史書中人物的長篇大論通常都有文學化的成分在里面,用以闡述后來論者的觀點,即便是當時存留的片段,也很可能有不確切的美化成分,但是我們也只能從這些字里行間去探尋歷史的脈絡。
曲沃武公最終統一晉國
徑庭之站是內戰中唯一一次在野外進行的戰斗,其結果是晉哀侯又被曲沃方面殺掉,成為了內戰以來第三任被殺掉的君主。曲沃武公并沒有趁勝掩殺,到翼城去打攻堅戰,而是取勝之后就收兵回到了曲沃。因為在翼城的不斷騷擾下,曲沃的實力并沒有得到很好的恢復。這次的出擊有取巧的成分,并沒有完全勝利的把握,為了避免激化外部環境引來討伐,只能點到為止。
但是這一戰對于翼城方面卻起到了極為強大的震懾作用,從此以后再也沒有雄心和實力再與曲沃相拼。經歷過上次聯軍伐翼一戰之后,翼城早就已經元氣大傷,只不過是在周桓王的打擊下,曲沃比他們更慘。他們在聯軍的支持下,靠著曲沃的糧食養活自己,還能囂張幾天。徑庭之戰失敗后,翼城連最后鬧騰的勇氣都沒有了,貴族們手忙腳亂中扶持了晉哀侯的兒子小子為君(晉小子侯),茍延殘喘地延續生命。
曲沃因此也獲得了穩定的發展空間,沒有了翼城的騷擾,他們終于可以歡歡喜喜地收莊稼了,沒用了多長時間,就恢復了元氣。這個時候的曲沃武公雖然沒有在名義上取得晉君的地位,但是已經可以完全凌駕于翼城君臣之上了,只要他愿意,可以隨意擺布那個坐在翼城大殿上的小子侯。
徑庭之戰五年后,公元前706年,曲沃武公誘召小子侯到曲沃。小子侯害怕,知道此去兇多吉少,但是不得不去,果然到了曲沃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曲沃武公完全沒有動用武力,輕而易舉地就把在位不到五年的小子侯變成了內戰中被殺的第四任國君。
曲沃武公算起來也是小子侯的爺爺,他此次召小子侯前來,極有可能是想以武力脅迫小子侯禪讓晉君之位,讓他以正式晉君的名義出面懇請周桓王同意權力的讓渡。但是小子侯雖然年紀還小,但也算是抱定了必死的決心,并沒有同意他們的要求,而是選擇慷慨赴死。
翼城的貴族們也都知道國君此行必有一死,在國君臨行之前已經做好了相應的準備。在把送死的國君送出城之后,翼城上下守備森嚴,隨時準備抵御來自曲沃的軍事打擊。而告急的飛鴿傳書也晝夜不停,在小子侯到達曲沃的時候,將消息傳到了周桓王的耳朵里。
周桓王在中原受夠了鄭國的氣(前一年,周桓王在繻葛之戰中敗給了鄭莊公,自己還身中一箭,天子的威嚴蕩然無存),此時正發愁找不到出氣筒呢。聽說自己的老冤家曲沃又在惹是生非,知道有軟柿子可以捏了(周王雖然打不過鄭國,但是經過多年戰亂已經元氣大傷的晉國還是能捏得動的)。于是他便派虢仲前去討伐曲沃,曲沃武公自知不是對手,再次展現了他窩囊廢的本色,躲在曲沃城里不出來。虢仲帶兵在曲沃城外轉了一圈后,覺得沒趣,就到了翼城里,奉周王的命令,立晉哀侯的弟弟、小子侯的叔叔公子緡為君,隨后班師。
討伐了一次沒有個結果,周桓王還是氣不過。第二年(公元前705年),他又派虢仲調集芮、梁、荀、賈四國兵馬前來討伐。但是晉文侯所經營的曲沃城池城防的確了得,五國聯合部隊還是拿他們沒辦法,又是無功而返。
周桓王這么攪和了兩次,沒什么實際的成績,但是卻向世人展示了他一心要與曲沃方面死磕到底的決心。曲沃武公也知道周王雖然沒什么權威,但好歹還有幾個跟班的,小小曲沃還惹不起這個江河日下的天子,干脆就不招惹他,一心圖謀發展。
此后的二十多年間,曲沃與翼城之間再也沒有發生過什么大的戰事,曲沃武公不再向翼城用兵。周桓王死后(公元前697年),周王室的內部也開始混亂起來,再也無暇顧及晉國內部的這些事情了。此時的曲沃武公雖然早就視翼城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卻并不急于吞并翼城。畢竟與周王室的糾葛還沒有理清,不想因為名分上的事情再引來諸侯干涉。
他索性調整了策略,不再一味地攻取翼城殺君奪位,而是試圖以農村包圍城市(以郊邑包圍國都),逐步蠶食翼侯的城池對其進行包圍。圍而不打,只要保證翼侯的勢力不出方城之內,就把他留著養著,既不消滅他,也不讓他發展壯大,讓世人將其逐漸地遺忘。搞好內部工作之后,曲沃武公開始四處擴張領土,逐漸地驅逐城邑周邊的戎狄,捎帶著消滅了幾個小國。
曲沃武公在經營的過程中,滅掉了賈(臨汾賈鄉)、楊(洪洞縣范村附近)、荀(新絳縣東北)等國,還曾經攻打過周朝大夫夷詭諸的采邑,取得了大勝。武公生擒夷詭諸,為了慶賀這次勝利,給自己兒子取名詭諸,就是后來的晉獻公。但是因為周朝另一個大夫蒍國的求情,把他放了。后來夷詭諸和蒍國之間發生了矛盾,蒍國就向武公告狀說夷詭諸不知道知恩圖報,讓武公滅掉他。武公就趁子國作亂的機會滅掉了夷國,占領了夷邑。
曲沃武公經過二十多年的發展,翼城幾乎已經成了曲沃勢力包裹中的一座孤城,曲沃武公在諸侯的心目中早已成為事實上的晉君。這時的武公已經垂垂老矣,想到自己所剩的日子不多了,他還是希望自己能夠以晉國國君的身份進入宗廟,經過長久的思慮之后,他終于邁出了人生的最后一步。公元前679年,曲沃武公派兵一舉消滅了被困翼城徒留虛名的晉國公室,最終完成了晉國的統一大業。而那個毫無存在感的晉侯緡,也在這次戰爭中成為了內戰中被殺的第五任國君。
武公將翼城的珍寶器物全部輸送到成周,獻給新繼位不久的周僖王(也稱周釐王)。周僖王自知無力干涉,干脆也順水推舟賣了個人情,派虢公到晉國去正式冊封曲沃武公為晉君。這一年是公元前678年,曲沃武公終于完成了從祖父以來,延續了三代的夢想。成為晉君的第二年,晉武公在他七十八歲的時候離開了他辛苦經營了近四十年,并最終締造統一的晉國。
為了實現這個夢想,他們用了67年的時間,付出了三代人畢生的心血,經歷了無數的艱辛和苦難,直到晉武公的晚年,才最終實現。然而晉武公所得到的,也只是在他死后,以晉君的身份進入了宗廟,并沒有多少時間讓他來慢慢品味。在他死后,晉國國內公族之間殘酷的殺戮并沒有停止,反而更加的駭人聽聞。這一切,對于他說,都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