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還在啊!”雨絕云走到鏤玹的身邊說道,“多謝公子的衣物了。”
鏤玹聞聲抬起頭,眼前這個瘦瘦的小白臉穿自己的衣服竟會如此合身,這不合情理啊。
“沒事,合身就好。”鏤玹一時語塞。
石裂在一邊暗暗偷笑,只是他從不喜形于色。
“公子,我們去那邊坐吧。”小風說道。
“那我們就先告辭了,你們慢用。”
“慢用。”鏤玹此刻簡直就是覺得無地自容,他轉眼看去石裂在心里暗自嘲笑他的眼睛。
“別以為你不說話我就不知道你此刻正在心里嘲笑我。”他很不服氣地道。
“少爺你想多了,我從來都沒有將你的惡作劇放在眼里。”石裂此言一出,直令鏤玹不滿,這還不如赤裸裸的嘲笑呢,他這話分明就是說自己弱智。
“你別以為我打不過你我就不能將你怎么樣!”鏤玹像是弄碎了糖果的小孩一樣發著小脾氣。
“您確實不能將我怎么樣。”
他總是這樣,從鏤鉉認識他起一直都是這樣,要么一言不發,要么直命要害,他絕對就是那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人,這也難怪,全府上下就他能降服得了鏤玹。
“不吃了,上樓睡覺。”鏤玹扔下手里的碗筷氣沖沖地往樓上走。石裂沒有追上去,獨自一個人在那喝酒。
第二天一大早,鏤玹就下樓了,石裂還在那喝酒,真不知道是一早起來喝的還是從昨晚喝到現在。
“酒錢你自己付啊,我可沒帶這么多銀子出門。”聽他的語氣好像還在為昨天晚上的事情生氣,不過對于這類事情,石裂其實一直都是見慣不慣的。
“唉,你們聽說了沒?昨天下午越國劍師歐冶子吐血身亡了。”
“就是那個曾經鍛造出太阿寶劍的有名劍師?”
“何止是太阿,當年專注刺王僚時所用的魚腸劍也是出自他之手。”
“唉,我國干將死后十年,他的師父又死了,看來以后很難再有人能鍛造出更厲害的寶劍了。”
幾個人圍坐在一起感嘆道。
“聽見了嗎,歐冶子死了,他這幾年不是一直都在閉關鑄劍嗎,怎么好好地死了呢?本來我還想去越國拜會他呢。”鏤玹無聊地轉動著手里的空酒瓶。
“他是在鑄成純鈞劍之后氣竭而亡的。”
“你是說純鈞劍造成了?用了整整十年時間?”鏤玹驚愕地看著石裂,他永遠都是這樣,仿佛無所不知。
“可是劍成之后那把劍就消失了蹤影,不知道是被歐冶子藏起來了,還是被別人盜去了。”
“我聽人說歐冶子在鑄造這把劍的時候,千年赤堇山山裂而出錫,萬載若耶江江枯而出銅,鑄劍之時,雷公打鐵,雨娘淋水,蛟龍捧爐,天帝裝炭,而歐冶子更是十年不休不眠,絲毫未敢松懈。這樣說來,劍成之時他氣竭而亡也是極有可能的。”鏤玹像偵探一樣自我推敲著。“不過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他這才想起這個問題來,“你不會真的在這里喝了一夜,然后聽一群酒鬼說的胡話吧!”
石裂沒有回答,他繼續喝酒。
“別喝了,我們去越國吧!”鏤玹來了興致,一把奪過石裂手中的酒壺。石裂皺了一下眉頭,鏤玹這才發現石裂右手手掌上包裹著紗布,鮮紅的鮮血已經滲了出來。“手怎么回事,喝醉酒跟人打架了?不是吧,武功蓋世的石裂怎么會被一群酒鬼給傷了,說,是誰,我去幫你報仇!”鏤玹說著就站了起來。
石裂根本就沒有理他,拿起酒瓶又喝了起來。
“唉,兩位睡醒了,要不要一起坐下來吃頓飯?”鏤玹看見雨絕云下樓,連忙迎上去,全然忘了剛才要替石裂出頭的事情。
“不用了,我們還要著急趕回越國,就不打攪公子了。”絕云說道。
“越國?那正好,我們也正想去越國呢,剛才聽說越國的歐冶子死了,我非常崇拜他······”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晴天霹靂一樣劈進絕云的耳朵,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小風!我們快回去。”
“我說我很崇拜歐冶子,正想去他老人家呢。”鏤玹看著絕云狂奔而去的背影,聲音已經被甩在后面。
“石裂,別喝了,我們也跟去看看。”說完他拉起石裂就往外跑。
絕云剛要邁上馬車,鏤玹一把把他拽了下來。
“還坐什么馬車,看你這么心急,我騎馬送你。”他雖性格凜冽,卻也俠肝義膽。
絕云遲疑了一下,見石裂牽來兩匹馬,因為著急回去,她便也不再拒絕。
“小風,那我先走一步,你隨后再跟來就是了。”絕云說完,搭著鏤玹的手騎上馬背,坐在鏤玹的身后,揚塵而去。
“公子。”小風在后面喊著,然后又小聲嘀咕,“小姐,你要是出個什么事,我回去是還不見你的身影,小風可就死定了。”
絕云的雙手緊緊抓著鏤玹腰間的腰帶,一邊心急如焚,一邊略顯尷尬。
“我叫鏤玹,你呢?”鏤玹在趕路之余還不忘結交新朋友。
絕云沒有應聲,心里全是外祖父躺在床上樣子,眉頭緊鎖。
“別不理人啊,你不回答我我就把你扔在這荒山野嶺。”鏤玹嘴角勾起,這樣的玩笑他還是很愿意付諸于實踐的。
“雨絕云。”絕云說道。
“什么,大點聲,聽不見!”鏤玹在風中吵嚷道。
“雨!絕!云!”絕云在他的而后大聲吼道。
“呀,耳朵都被你震聾了!我叫屠城鏤玹,你叫我鏤玹就好了。”
原本坐馬車要走兩天的路程,快馬加鞭之下黃昏時分就以抵達鑄劍山莊。
“真沒想到歐冶子竟是你外祖父,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鏤玹騎在馬上仰望著掛滿白綾鼎鼎大名的鑄劍山莊。
絕云連忙下馬跑進山莊,鏤玹也趕緊跟了上去,緊隨其后的石裂下馬去拴馬。
靈堂里進進出出的陌生人,他們都是來祭拜老莊主的,舅母癱坐在靈柩前抹淚,舅父和承淵還有哥哥在向每一位前來祭拜的友人作揖,外祖母不在,想必應該在佛堂吧,自從十年前女兒離世,她就開始念佛了。
絕云像是踩在云彩上,每一腳都是空的,她遲疑著進來,跪倒在靈堂前抽噎著。十年前父母離世,因為尸骨未存,所以就連一個像樣的喪事都沒有辦,沒有墓碑,就像他們去遠行了,沒有離開一樣。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哪怕是到現在,有時候半夜被噩夢驚醒,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安慰自己,爹娘還在,依然恩愛地在某個村頭打鐵鑄劍。
可是現在,外祖父的靈柩就在眼前,所有的人都前來祭拜,都前來證實他離世的事實,此時此刻,她才真切的感受到一個至親的人離開自己的感覺,就像自己體內一條曲折的血管被人連根拔起,徹底清除掉一樣,整個人都覺得不再完整了。
承淵過來扶起她,鏤玹進來點上一炷香,插在歐冶子的牌位前,一代劍師離去,即使未曾有緣相識,他也覺得有些悲傷。
絕云貼在承淵的胸前自責著。
“都怪我不好,就連外祖父的最后一面都有沒能見到。”
“別哭了,祖父是含笑而終的,他說他此生無憾了。”眉間尺的眼睛紅紅的,分明也是偷偷哭過的,盡管如此,他還是需要假裝無堅不摧地安慰自責的絕云。
承淵走過來,拍拍絕云的肩膀,沉默不語。
鏤玹站在一邊看著,不覺有些感傷,他也想要上前安慰幾句,卻張了張嘴邁不開步子,他找不到一個夠分量的身份上前安慰。屋里沒有他認識的人,在這也顯得拘束,于是他站了一會就出來了。
石裂沒有進去,他右手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晚上絕云來到靈堂陪承淵守夜,她安靜的燒著紙錢,一聲不吭,眼淚又開始往下掉。
“別傷心了,祖父說能夠鑄成純鈞劍他此生已經了無憾事了。”承淵看著爐盆里的火說道,“祖父生前就一直視鑄劍為生命,現在他能為鑄劍而死也算是英雄戰死沙場了,這是多少人期盼著卻又實現不了的。”
“一把劍就這么重要嗎?十年,整日整夜的埋頭于劍爐,就只為鑄造一把用來殺人的冷冰冰的兵器?”
“劍是可以殺人,卻也是為了救人,征戰沙場這是劍的福氣,也是無數男兒的向往。”
“救人?我的父母沒有征戰沙場,卻還是雙雙死在自己親手鑄造的劍下,尸骨無存。”
“你去豐城找到了什么嗎?”
“沒有,但卻做了一個夢,夢里第一次見到了微笑著的娘親。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娘親在我耳邊叮囑著什么。又像是說給現在的我聽的,叫我不要傷心,他們會一直陪著我。”
“這也許就是那個瘋和尚的用意吧,讓你放下,只有放下了才能裝得下更好的。”
屋頂一個黑影久久沒有離去,隔墻有耳,他又回來打探消息。
“你回去睡吧,這里有我守著就行了。”承淵看著絕云憔悴的樣子。
“我想陪著外祖父。”
“你都趕了一整天的路了,回去歇著吧,你要是倒下了誰來照顧祖母啊。”
“好吧,我就先回去了。”
絕云回到屋里,承淵緊隨其后出門逐影而去,但最終未果。
一個黑衣人,悄悄摳破窗紙,朝著亮著燭火的屋內望去。
絕云脫掉鏤玹借給她的衣服,然后散開頭發,長發及腰,她白皙的臉龐在燭火的映照下分外妖媚,像妖女一樣在鏤玹的心口狠狠地攥了一下。他吃驚于眼前朦朧的美,后又覺得甚為不妥,此非君子所為,于是他趕緊后退一步,躲開自己的好色之心。
“什么人!”老女仆青娥端著飯菜在回廊里喊道。
絕云聞聲朝外望去,一個黑影從窗前消失,一指大小的洞還留在那里。她連忙披上衣服跑了出去。
“青婆婆,怎么了?”
“剛才有人站在小姐的窗外往內偷瞄。”
“算了,沒什么大事,就別聲張,免得大家還要為我操心。”
“是,老奴知道了,這是夫人讓老奴送來的飯菜,夫人說你臉色不好,讓你多吃點飯。”
“知道了,外祖母還好吧?”
“還好,依然不想讓人打擾,現在正在房間里打坐。”
“外祖母還是這樣,似乎對一切都可以風雨不驚,可是心里的痛也只有自己知道,而那痛,也只有自己療傷,旁人卻始終幫不了什么。”雨絕云像是在說給青娥聽,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我們會照顧好老祖奶的,小姐放心,老祖奶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凡事都能比年輕人看得開。”已經年過六旬的青婆婆在山莊里的年歲最久,很多時候,她也是最能給人安慰的老人。
絕云回到屋里,盡管渾身乏得很,但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在想,剛才那個黑衣人是誰,如果真的是采花賊那倒沒有什么可值得擔心的,但是如果是沖著純鈞劍而來的,那事情就糟了。現在純鈞下落不明,外面的人一定還以為是鑄劍山莊私藏寶劍,要是有圖謀不軌者前來盜劍,鑄劍山莊恐怕就危險了。可是若是盜劍者,為什么她卻沒有感受到任何殺氣?也許是她想多了,酒鬼抬起頭來懶懶地看了她一眼,清醒著的酒鬼竟然都沒有感受到黑衣人的氣息,這又怎么一回事,絕云越想越糊涂。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莫銅便將承淵、眉間尺、雨絕云三人喚去了劍閣密室,他神色凝重,絕云隱約感覺出舅父一定是要說一件重要的事情,而這件事情無疑是跟外祖父的死有關。不知道為什么,絕云這次回來就感覺山莊的氣氛不對,外祖父的事絕對沒有這么簡單,他老人家雖已上了年紀,但身體一向康健,更何況有大哥幫著鑄劍,他又怎么可能會累得氣竭而亡。
“這幾天一直忙著處理父親的后事,人多嘴雜,我一直都沒有機會跟你們說明此事的真相。其實父親并非是因鑄劍氣竭而死,他是遭人毒手慘死的。”莫銅的聲音里裹滿了憤恨。
聽聞這話,絕云不覺看向大哥。
“那天,純鈞剛剛練成,就有一個黑衣人闖進了劍房,欲殺外祖父而奪劍,外祖父為保劍而被刺傷,我正想上前幫忙,卻有另外一黑衣人出現阻撓我,并且還搶走了純鈞劍,隨后兩人一前一后破窗而去。”眉間尺說道。
“不是被刺傷了嗎?又怎么會死去,以祖父的武功怎會輕易被人刺穿死穴?”承淵亦是不解。
“我之所以一直未曾與你們言明,其原因就在這里。你祖父被刺傷后傷口就一直流血不止,意識昏迷,鮮血濕透了床榻,血色從鮮紅至暗黑,最后到墨黑,甚至就連整間屋子里都彌漫著一股被腐蝕的味道,最后你祖父面如白紗,失血過多而死。哪怕是在他氣絕之后,他身上沒有流盡的血依然涌流不止,像遭受到黑暗詛咒一樣,直到流盡了最后一滴血才罷休。而就在當二天早上,下人來報,那間屋子里的花草全都枯萎而死了。”
莫銅說著,不覺眼睛里已經落滿淚光,殺氣在他明亮的瞳孔中凝結成冰,讓人看到了都不免覺得膽寒。
“這么說祖父是死于中毒?”
“如果是中毒,恐怕也絕沒有這么簡單,天下之毒從未聽說過有如此陰狠、邪異的。”
“父親的意思是?”
密室里似乎有一股冷氣在滲漏,所有人臉色凝重,石壁上燃燒的燭火時亮時滅,充滿詭異的氣氛。
“我小時候聽你們祖父講到過一個魔劍黑金的傳說,傳說黑金原是一名將領命人用金石同千條毒蛇的毒液鍛造而成,因為金石中混有毒液的緣故,所以此刀造成以后通體呈現黑色,就像是來自地獄的顏色,所以這名將軍就將此刀取名為黑金。黑金不僅有劇毒,而且還身藏魔性,它就像是一把會呼吸的魔刀,充滿著冰冷的殺氣,無時無刻不在像他的主人灌輸著嗜血的魔性。之后,這名將軍帶著黑金上陣殺敵去了。據說這把刀能夠吸血,而被黑金割傷的人,傷口不僅不能愈合,還會不斷地潰爛下去,無藥可醫,直至失血過多而亡。不僅如此,當時負責鍛造此刀的匠人們,也在黑金出世后的三個月內紛紛身染怪病而亡。
這名將軍就是憑借嗜血成性的黑金所向披靡,軍隊所到之處皆是血流成河。所以人們便將這名手握黑金的將軍稱之為‘死神’,而由他所帶領的部隊也被稱之為‘地獄之師’。
當這名將軍率領著他的部隊再一次成功攻陷一座城池的時候,這名將軍就像是著了魔一樣在城內大肆屠殺百姓,就連手無寸鐵的婦女和孩子也不放過,見人就殺,屠城三日不息。后來這名將領形如枯槁,最終念念有詞地追趕著一個別人都看不見的鬼影沖下了懸崖,葬身于滔滔江水之中,而那把黑金也自此失去了下落。
后來據幸存的士兵稱,那是一把能夠吞噬人心智的魔刀,此刀一旦沾血就再也不能滿足它嗜血的本性,而持刀之人也會淪為此刀的奴隸,為其大開殺戒,最終持刀之人也不能幸免于此刀的魔力,氣竭而死。另外,還有另外一個更為恐怖的傳言,傳說黑金不僅僅嗜血,而且還能夠吞食刀下亡魂的魂魄,從而提升自己的力量,而當初那個將軍之所以會瘋魔,就是因為他被黑金給反噬了,被它吸去了魂魄。所以,從此以后,鍛造毒劍便成了鑄劍師的一大忌諱。”
“舅父是懷疑,屠城黑金重現人世?”眉間尺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舅父的肩頭盤踞著一條巨蟒。
“現在我還僅僅只是懷疑,可是,除了此種懷疑,恐怕就再也找不到任何更為貼切的解釋了。”
“爹,昨晚我在為祖父祖父守靈的時候遇到了一個黑衣人,難道此人也是來盜劍的?”
“黑衣人?我回房間后也有一黑衣人在我窗外偷窺,難道是同一人。”絕云道。
“不,不可能是同一人,你走后我便追了出去,他不可能同一時間出現在你的房外。所以他們應該是兩個人,一夜之間竟會有兩個人闖入山莊,難道是一伙的?”承淵感到迷惑,又何止是他,此刻密室里的所有人都被困在局里。
“難道他們就是殺害外祖父,奪走純鈞劍的人?”間尺不禁聯想到。
“就目前掌握的線索來看,我們還不能妄下斷言,只是以后你們行事都要小心點,沒事就別下山了。”莫銅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眼前的著三個孩子,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出事,誰都不行。
他們從后山的山洞中出來,沿著一條陡峭的山路回到半山腰上的山莊內,昨日來祭拜的人都已經吃過早飯前來道別了。
大殿前來了一個和尚,絕云和承淵一眼便認出他來。承淵走上前去,道:“瘋和尚,你又來做什么,上次的事情我們姑且信你不再計較了,你還是隨眾人下山去吧!”
“仙劍成,眾神歸,赤堇合,若耶涌,劍師眠。”他的口中念念有詞,徑直走向靈堂,承淵想要阻攔,被絕云攔下了。
和尚盤坐在靈堂前,望著用青銅鑄造出來的牌位輕嘆了一口氣,說道:“他終于可以瞑目了,因為他終于鑄造出了一把無堅不摧而又毫無殺氣的兵器。那不再是一把劍,而是一種震懾,君有道,劍在側,國興旺;君無道,劍飛棄,國破敗。這把劍注定是天人共鑄的不二之作,將拯救蒼生與水火之中。”
他不是說給棺木里的人聽,而是說給身后的人聽。
不知何時,鏤玹也已站在堂前,他看著面前這位衣衫素樸卻儀容威嚴的僧人,不知為什么,突然想起石裂之前在客棧聽到的那些鬼話,他嘲笑自己,難道你還真的當真了不成。
和尚坐了一會兒就起來了,然后又向后院的一個佛堂走去。他所走的每一步,就像是曾經走過一樣,神態自然。絕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只見他在離佛堂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雙手合十,深鞠一躬。
“云弟!”鏤玹站在她的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石裂沒來,就他一個人早早地跑上山來。當絕云再次回過頭來的時候,那個和尚再也沒有出現過。
“在看什么呢,趁你現在有空,帶我參觀一下山莊吧,我難道來一次,你總該招待好我是吧?”鏤玹繼續問道。
“你找別人帶路吧!”絕云沒有看到老和尚,轉身往回走。
“山莊這么大,我又就認識你一個人,不要這么無情好不好。”鏤玹馬上跟了上來。
絕云沒有理他,自顧自地往回走。
“唉,你怎么不理人啊,我還好心特意送你過來。”鏤玹繼續糾纏著。
“汪!汪!”酒鬼突然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直沖著鏤玹跑過來。
鏤玹哪見過這么丑的狗,嚇得他不由得往后倒退,絕云見狀也怕出事,想要攔下酒鬼可是已經晚了。酒鬼沖著鏤玹就撲了上去,鏤玹一個踉蹌沒有站穩屁股著地摔倒了,酒鬼立刻就撲到他的臉上。
絕云怒斥著卻無濟于事,心想這下完了,這個人一定會被撕破半張臉毀容的。
只見酒鬼撲到鏤玹的臉上就開始一陣狂舔,鏤玹想撕它下來都撕不下來,只有一個勁兒的喊救命,臉上全是酒鬼的口水。
這下絕云的心雖然放下來了,可是又不免感到困惑。酒鬼從來都沒有對陌生人如此友好過,就算不吼叫,也會冷漠地不去搭理,可是今天眼前的這一幕又是怎么了,就像見到了很久都沒有見到的親人一樣。
“絕云老弟,你還不快來把這臭東西弄走,它舔了我一臉的口水,惡心死了!”
絕云上蹲下來抱起酒鬼,鏤玹這才安靜下來。
“這是什么妖物,不帶我參觀山莊也就算了,竟然還放出此等妖物來暗算我。不對,這東西是不是有毒,我怎么覺得臉上像是著了火,我這是要毀容了嗎?不行,我要洗臉,快帶我去洗臉,快啊!”鏤玹一邊跳著一邊叫嚷著,想要抓臉卻又是在覺得惡心,下不去手,就連聞到口水的味道都覺得惡心,他一刻都受不了了。
絕云沒有說話,領著酒鬼朝大殿后走去,鏤玹連忙跟了上來,嘴上還是吵嚷著。
“我要是毀容了一定要這只怪物陪葬,真沒想到我堂堂屠城少城主屠城鏤玹竟然會死在一條丑陋不堪的臭狗嘴下,我這一世英名啊!臭狗,你死等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我定要你血債血償。”說著他就張牙舞爪地追著嚇唬酒鬼。
如果人被狗咬了就要要咬回來,那么被狗舔了還要再舔回來嗎?
絕云帶他來到自己的房間,吩咐下人去打盆水過來。酒鬼進屋就乖乖地跑到自己的窩里睡午覺去了,絕云坐在圓桌前,倒了一杯茶喝。
“這是你的房間嗎?還是說你還有個如花似玉的妹妹?滿屋子盡是脂粉味,梳妝臺也是,放眼望去全是女兒家的東西,你這妹妹一定是貌美如花吧!”鏤玹環顧屋子一周說道。他一覺醒來,竟然忘記了昨晚上從窗外偷偷看到的事情,一個人健忘到這般程度這不知道是愚笨還是癡傻了。說完之后他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名叫雨絕云的纖瘦少年本就是女兒身,這里那是她妹妹的閨房,分明就是她自己的房間。
絕云沒有理他,只是安靜地喝水。仆人將水端了過來,鏤玹就像是久居沙漠終于見到綠洲一樣,飛快的將水潑在臉上,開始幸福地洗起臉來。等他把臉洗好了,然后拿起毛巾擦臉時,他這才猛地想起昨晚的事情,不禁覺得臉紅。他竟然就這樣進了一個姑娘家的閨房,還當著她的面挽起衣袖洗漱?他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些。不對,是她讓我進來的,不懂得男女有別的應該是這個女人,她竟如此這般不將自己當女人,還是她沒將自己當男人看?想到這,他用毛巾捂住半張臉,然后露出眼睛偷偷地觀察坐在不遠處的那個女人。
陽光從門外照射進來,她的皮膚白皙而光滑,像是陽光下的玉蓮花。她落寞的眼神,憂傷而空遠,仿佛不是身在塵世,而是坐在銀河前觀賞星海。如此佳人,若是換上女兒裝又該是怎樣一番風景?鏤玹想著,看著,不禁入迷。
絕云轉過臉來,正好撞醒了他發呆的眼神,他不禁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他連忙躲開她的目光,然后若無其事的繼續擦臉。
“洗完就走吧。”
她的聲音怎么會如此冰冷,不帶任何感情,讓人聽不出是不耐煩了還是怎樣,竟也因為如此,鏤玹一時卻無語凝噎,掉進她的聲音里。
見他不答復,絕云也不再理會,她起身從床頭取下絕云劍,然后朝門外走去。
鏤玹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丟下毛巾追上前去。
“唉!”鏤玹喊道。
絕云回過頭來,等他說什么,可是他卻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兒。絕云沒有陪別人玩的耐性,她轉身繼續往前走。
“我是想問你的真實姓名,雨絕云這個名字應該是你用來騙我的吧!”鏤玹跟在她的后面支支吾吾地說道,“對不起啊,昨天晚上我偷跑出來玩,然后就不小心看到你在房間里······”
聽到這,絕云瞬時回過頭來,原來昨天晚上的人是他,怪不得提前沒有感受到任何殺氣。她看了他一眼,或許應該罵他的,可是絕云只是不屑地掃視一眼然后又繼續往前走。
她竟然沒有生氣,還是不是女人啊,正常女人遇到男人偷窺都應該大叫?大吵?或是大鬧才對啊,怎么她就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看來她還真不是個女人。鏤玹跟在后面想到,不過這樣也好,她既然沒有生氣自己也就沒有什么好擔心的了,索性一口氣全說出來算了。
“我其實什么也沒有看到,就是看到你將頭發散落下來,然后就知道了你原來是一個女人,既然你之前是女扮男裝的,那么名字也一定是騙我的了,我想我們總還是相識一場的,如果我連你的真實姓名都不知道的話,那豈不是很失禮?”
絕云仍不理會,權當一只迷路的蜜蜂在自己的耳邊嗡嗡地筑窩了。
“喂,你怎么不理人啊,我說了半天你一句都沒聽進去?”鏤玹加快腳步跑到絕云的前面堵住了她。
“讓開!”她冷冷的聲音堅決而不可挑釁,無神的眼睛讓人看著猜忌不透她此刻的心思。盡管鏤玹沒有必要害怕一個小女子,但是眼前的她竟讓人不敢造次。鏤玹還算識趣,乖乖地讓開了。
“你說你一個女孩子家,怎么對人這么恐怖,以后還怎么嫁人啊?”鏤玹依然不知好歹地在她背后嘮叨著。
絕云突然停下腳步,鏤玹站在她的身后,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但正是因為如此,她給人的感覺才是如此恐怖。她不像是想對我一劍封喉讓我住嘴吧?鏤玹不敢說話,屏住了呼吸看著她冷冰冰的背影。
雨絕云深吸一口氣,盡量平息自己的心情,然后轉過身來說道:“別再跟著我!”
“我就是想問你叫什么。”鏤玹不知死活。
他的話音剛落,絕云的劍就已經指向他的喉嚨,由于速度太快,鏤玹根本就沒有來得及反應,他不由得愣在那里一動都不敢動,天知道,眼前這個瘋女人會不會真的刺穿自己的喉嚨,然后拋尸荒野,鑄劍山莊這么大,讓一個人消失還不容易,再說了,她還有可能直接將自己的失身拖去喂那只臭狗,他可不想被狗叼著自己的骨頭滿街亂跑。想到這,他不由的打了一個寒顫,然后繳械投降,露出自己呆萌的微笑向絕云討饒。
“女俠,你就放過小的吧,我現在就消失,立刻就消失。”他邊說著邊小心翼翼地把劍從自己的喉嚨前移開,然后慢慢地后退。
“真的不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嗎?”他邊逃命卻仍然對自己的問題鍥而不舍。
絕云的劍又向前刺去了幾分,見狀,鏤玹才真正地閉上了嘴,然后灰溜溜地向她告別,轉身離開了。他往前走了三步遠,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回過頭來,他似乎仍不死心。見絕云還拿著劍站在那里,他又朝她微微一笑,然后又慢慢地往前走,等走到第七步的時候,他再一次回過頭來,這是絕云已經離開了,去了后山上。
鏤玹站在那里看不到她離去的背影,他的臉色凝重,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她憂郁的眼神還在他的眼神晃悠,冷冷的,像極了冬天的雪景,美麗無邪,卻又寒冷刺骨,看到的人不忍心留下腳印,弄壞了眼前絕美的風景。
她離去的身影消失在氣韻縹緲的云山之間,靜澄空靈,滌盡憂思,可浮現出一縷落寞煙云。記憶里的冬天纖塵不染,繁華盡落,這世間唯一被人所貪戀的一抹陽光,就在的眉眼之間綻放,在你的愁思之中盛放溫暖。歲月安靜,冬季靜然,為等你一笑,我愿陪你游蕩在無際的雪地里,讓我的心就跳動在你的身旁,讓我的微笑溫暖你的心田,就讓我陪你在雪地里等待季節的春暖,等待你的臉上綻放出笑容,溫暖如春。
芳菲繾綣,秋意幾何,一絲愁帳吹風起,他年少薄衫,打了一個寒顫。心想,天冷了,人為何又冷落自己呢,多想無益,他勾起嘴角,回到自己白衣清逸,率性灑脫的隨性世界里去。心中有一個地方,被人打開一處縫隙,陽光照進來了,秋風也吹了進來,該是喜,還是悲,不到最后一刻誰都無從知曉。
他的視線慢慢淡開了絕云離去的身影,微垂的眼睫毛下眼眸里有淡淡的黑影,看不到絲毫的光暈。長發被風吹起,拂過耳后,落在他的肩上。步履沉重,是剛才還沒有放下的心事,鏤玹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