鏤玹和城馗來到鄴城守衛那兒詢問前兩天的死者尸體在哪,他們謊稱自己的兄長在此當差。守衛告訴他們,“因為此事不比尋常,所以尸體都運去王宮了,請宮內仵作與醫官查看,但是那些人也都沒有看出結果來,所以大王就命人將尸體運去擎天山,交由天師查看了。”
鏤玹謝過守衛之后就跟城馗租來兩匹快馬趕往觀星殿。
這是他們第一次來觀星殿,也許是因為他們從小是在屠城那個人煙稀少的荒城里成長起來的,除了鑄劍山莊,這是鏤玹見過的最壯闊的建筑。
與王宮不同,這里沒有多少宮殿,有的都是些空曠的廣場,一路拾階而來,就只在正殿前的臺場上見到了一個掃地的道童。
說明來意之后,道童便帶他們來到殿內,隨后請出了不得不出關領旨的天師蒼夜昇。
“真是亂世纏人啊,老夫想要閉關竟都不得清閑。”蒼天師擼過胡須,正座而上。
“實不相瞞,晚輩此行是為了······”鏤玹拱手禮言。
“知道!”天師打斷了他的話,端起茶盞。“兩人都坐吧,我也正是在等你們二人。”
“大師知道我們會來?”鏤玹靜聲坐下。
“知道!都知道!卻又不能左右天意。”他像是說給鏤玹聽得,卻像是說給自己聽得,自言自語中帶著一分嘆息。
“真的有天機一說嗎?”鏤玹沒有急著問正事,卻問了一個看似毫無關系的問題。
“天機?上天的機密,既然是機密又怎會輕易讓你知曉。即使是知道了又如何,天意難違,只是徒增煩惱罷了!你說是吧?”蒼夜昇意味深長地看了鏤玹一眼。
鏤玹望向他的眼睛,因為年老的緣故,眼睛里早已寫滿了世事滄桑,可是,他的目光中卻有一股清泉往外冒,洗滌了眼中的所有感傷與無奈。鏤玹沉默,想起絕云所說的三世宿命,心情越發沉重起來。
悲傷的情緒僅一瞬,俄而,他又調整了情緒回到正題。“既然大師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不知可否讓我們看一眼尸體。”
“不用看了,是你要找的。”他目光如炬,道,“屠城黑金!”
城馗在一旁一直都沒出聲,只是當那老頭說出屠城黑金四個字的時候,他真切地感覺到鏤玹驚了一下。他從沒有聽說過屠城黑金,但是他知道的是屠城這兩個字在中原不該有人知曉,看來眼前這個人的確該算是個人物。屠城黑金,看大哥凝重的神情他也猜得出一二,一定跟屠城有關,怪不得大哥對此事如此上心。
“大師怎會知道黑金的事情?”黑金而在就算是在屠城也是一個絕對的秘密,鑄劍山莊的人知道許是因為祖爺爺在的緣故,可是眼前這個人活在與世隔絕的地方,怎會知道屠城這段隱秘的歷史。
“人在做,天在看,我只是從夜空中知曉了幾分而已。”
“那大師可知道黑金的下落?”鏤玹對于這個答案顯得有些急切。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該是你遇到的時候他自然就會遇到。”
“大師既然是在等我二人前來,想必想說的不該是這些吧?”鏤玹轉言問道。
蒼夜昇一笑,“還算聰明,但終究還是要經歷些磨難。”他長嘆一聲,望著殿外,起身走到門口,方才言道,“我等你來是有事相求。”
“大師即可窺視天機,大家都是凡人,有事又何須非要我們幫忙。?”
“事在人為嘛,盡管天命難違,但是人這一生中總是會有那么幾個人,值得你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而為之。”
“難道是星月姑娘?”鏤玹問道。
“孺子可教也,也不枉我為了你而提早出關。”
“為了我?”
“星月現在在地牢里,我需要你幫我救出她來,事成之后我會告訴你黑金在哪?”
“沒想到大師還是一個如此精于人情買賣的人。”堂堂一國天師僅對一個晚輩提出交換條件才肯透漏消息,鏤玹不覺可笑。
蒼夜昇不覺得這句話是對他的吵鬧,反倒坦然笑道,“星月救不救本無妨,可是我幫不幫你卻會左右你的人生,如此大事,我自是不能白白損己利人。”
“大師救絕云一事我本就應該道謝,現在又在此無禮,還望大師不要見怪。”鏤玹本就沒有惡意,只是隨性說了幾句,見大師寬懷,變更是覺得敬畏了,于是就爽快的答應了大師所求。
蒼夜昇命道童帶城馗在山上四處看看,他則帶鏤玹帶入了內室。
蒼夜昇從寶箱內取出一精致的瓷瓶,然后又拿出一支骨針,他讓鏤玹坐下,挽起衣袖露出胳膊。
瓶內是從死者身上取出的僅剩的血液,骨針是用死者的骨頭磨制而成的,他要用骨針沾著毒血在鏤玹的胳膊上刺出八大星宿的紋身。
“用死者身上的骨頭沾著毒血刺出星宿紋圖,它們會在黑金展露魔性的時候撕咬你的手臂,不會很疼,但是會在星宿上指出黑金所在的方向,到時候你只要朝著那個方向去追就是了。”蒼夜昇一邊刺著,一面說道。
“沒想到大師竟為我安排的如此妥當。”鏤玹感激道。
“不是為你,我本山野閑人,天下星運我只觀卻不管,但是現在,星宿震動,我可不想有人擾了我觀星的興致。”
“大師心懷天下,晚輩自是慚愧。”
“你說嚴重了,天下蒼生是最虛無的一個詞,誰都不是天下的救世主,我們只是做能做的事情罷了。”
“不知大師要我怎么去救星月姑娘?”鏤玹問道。
“不用你救,只要你幫我去找一個人就行。”
“誰?”
蒼夜昇微微一笑,低聲跟鏤玹細說了此事。
“大師為何不直接出面讓大王放人?”鏤玹不解。
“我不能讓吳王知道我為了此事提早出關,否則他就一定會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到時只會加大事情的影響力,讓所有人感到不安。可是,畢竟在這件事情上,吳王終究是無能為力的,若是他要為了此事大舉進軍越國,只會自損國力。”
“大師所擔心的是,吳王急躁,很容易一時沖動葬送了吳國江山,害了吳國無辜的百姓。”
“大師放心,我定會將此事辦妥,也定不負著手臂上這十名將士的鮮血。”
刺玩星宿之后,鏤玹便拜過蒼夜昇欲要離去,他剛走到門口,望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的蒼夜昇終究還是叫住了鏤玹。
“大師還有何事?”鏤玹疑惑。
“我還有一事相勸,也許只是在做無用功。”蒼夜昇嘆道。
“大師勸言,晚輩自當銘記于心,時刻謹記。”鏤玹保證道。
蒼夜昇冷冷一笑,終還是放心不下,但還是好言提醒道,“日后若是遇到上天讓你在兄弟與女人之間選擇一人,希望你能放開佳人的手,好好拽緊你的幼弟,上天自會為你安排好一切。”
蒼夜昇所說的話鏤玹聽得有些糊涂,但是大致意思倒也懂了,就是讓他在關鍵時候保護幼弟,那佳人呢,是絕云嗎,可是他又怎么可能眼睜睜地看著絕云身處險境而不伸手呢?
鏤玹不解,又問道,“大師能夠明示,晚輩似懂非懂。”
“天下之事,本就是糊糊涂涂,哪有什么明示。”說完他揮手示意鏤玹離去,他轉身收拾方才所用之物。
鏤玹已不便多問,此時的城馗已在殿外等候,鏤玹看著弟弟還在想蒼夜昇最后的提醒之語,弟弟雖然脾氣倔強、固執,對別人冷漠,但是唯獨對自己,他還是真心相待的。鏤玹見城馗靈境般的雙眸,微笑著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走,大哥帶你闖吳宮去!”
兄弟二人說笑著便走出殿外。
城馗只是個半大少年,來到觀星殿自始至終都沒有插嘴一句話,跟在鏤玹身邊才像是個放下所有防備,不再對外強勢的孩子。蒼夜昇站在殿內自嘆一聲,搖搖頭,久久站在那里目送他們離去。
騎馬趕到吳宮,已經是黃昏十分,夕陽在天邊燒出一片明麗的晚霞,鏤玹不敢再看那絕美的風景,像是一個人的面容在遠方微笑,自己卻永遠都奔赴不到她的身旁。
人說近鄉情更怯,不管問來人。可鏤玹此刻卻是,近宮情更怯,不敢見伊人。
城馗隨鏤玹闖入吳宮,持劍要挾一名宮人問到了霓裳公主的住處,他便將宮人打暈拖至了墻角。
順著宮人所指的方向悄悄前行,終于在殿外見到正在同一小男孩踢球的傾霓裳。四周有幾個宮人在旁伺候著,鏤玹一時竟不知道該怎么接近她。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來過這,確切地說是不想讓絕云知道自己又回來了。曾經無比熟悉的那張臉,此刻卻變得不敢一見,情人變路人,該以怎樣的微笑說一句,我很好。
“我們直接將這些宮人打暈了就是了。”此城馗在一旁早已等得不耐煩了。
“不行,萬一驚動了侍衛就不好了。”鏤玹阻止道。
“那也不能在這一直等著吧!”
“再等等看。”鏤玹說道。
汪!汪!汪!
不知道何時,酒鬼突然從傾霓裳的殿內跑了出來,徑直來到鏤玹藏身的地方,像是見到主人一樣搖晃著尾巴討好。
正在陪小豆子踢球的傾霓裳見酒鬼跑到墻角,就跟著未掃的雪地里的腳印追了過去,然后就發現了躲在假山石后面的兩個陌生人。她本來是該喊侍衛的,但是見酒鬼緊跟他們如此親熱,想來應該是絕云他們的朋友,遲疑之下也就沒有吱聲,淡言問道:“你們是洛伊姐姐的朋友?”
驚在一旁的鏤玹見公主以禮相待,便大方地站起來點頭應道,“恩,我們是朋友,只是沒想到酒鬼會在這里,看來你也是認識云兒的。”
“云兒?”傾霓裳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就是你說的洛伊,既然洛伊還在這兒,那么我想承淵也在吧?”鏤玹趕緊解釋道。
“都在,你是來找他們的嗎?我這就命人帶你去找他們。”
“不是,我們是來找你的。”鏤玹和城馗從假山后走出來。
“找我?我們又不相識,你找我有什么事?”
“可否殿內詳談。”鏤玹問道。
傾霓裳雖有不解,但也應了下來,帶他們來到殿內,城馗留在殿外陪小豆子踢球。
“公子有事不妨直說。”傾霓裳坐下來。
“我想起你救一個人?”鏤玹也坐了下來。
“救人?”
“是的,現在她就在地牢里關著。”
“我想你是找錯人了,這件事情你該直接去找吳王,而不是到我這里浪費時間。”
“我沒有找錯人,我去找吳王只會令吳王心生憤懣更加不會放人,說不定還會將我一并關進地牢。”
“這么說你跟那個吳王不和?”傾霓裳聽到這倒是來了興致。
“可以這么說。實不相瞞,我曾被吳王關進天牢,現在我該算是個逃犯。”鏤玹見傾霓裳眼角的一絲笑意看透了她對吳王的不滿情緒,于是有意透漏道。
“是嗎?那既然如此我倒是有興趣幫你這個忙。”傾霓裳果然是與吳王反著來的。
“那我就先謝謝公主了。”
“說吧,這忙要我怎么幫?”傾霓裳問道。
“現在吳王應該正為天師蒼夜昇閉關不出的事情犯愁,公主需要去向吳王說明,只要將地牢里的星月放出,事情就一定能夠知曉一二。”
“星月?聽名字是個女人吧,你相好的?”傾霓裳竊笑道,“也難為你為她所做的這些了。”
鏤玹沒有多做解釋,沉默不語卻讓人信以為真。
“即然如此我便成全你們就是了。”傾霓裳說道,起身走出殿內。
城馗正跟小豆子玩得起勁,傾霓裳坐到院子里的石桌前看著漸漸好轉的小豆子,宮人端來點心放在石桌上。鏤玹也是很少見到城馗像個孩子一樣玩得如此開心,也不忍心打攪,隨傾霓裳坐了下來,讓他們玩個盡興。
酒鬼跑到鏤玹的腳底下搖晃尾巴,鏤玹拿起一塊點心喂給它。
天已經暗了下來,絕云來到傾霓裳的宮內帶酒鬼回去,可是當她走到院外,卻遠遠地看到鏤玹的身影。他跟傾霓裳坐在夕陽里,一院子的歡笑聲,她就像是闖進別人幸福里的不速之客,站在那里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明明已經自己早已經放下了,明明是自己讓他離開的,明明你們已經毫無關系了,可為什么,不爭氣的眼淚還是在眼眶里打轉,揪心的疼痛令她不敢呼吸。看見如此和諧的畫面本該祝福才是,可是心里卻還是有一千萬個不情愿。愈是深愛,我們就變得愈是小氣。
趴在鏤玹腿上睡著的酒鬼突然抬起頭跳了下來,一直跑到絕云的腳下才停了下來。
絕云看見跑到自己腳下的酒鬼,下意識地看了院子里的鏤玹一眼。果然,他已經注意到自己的到來了,是躲開,還是走過去像老友一樣問候幾句。她從沒有像此刻這般膽怯糾結過,最后她不得不轉身跑開,酒鬼像是個受傷的孩子,不明白是發生了什么事,委屈地哀叫了一聲,怔在那里像是個傻瓜。
鏤玹看見絕云跑開,不作思考地就追了出來。
傾霓裳更是覺得像是個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她莫名其妙地站起來,將站在那里的酒鬼喚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