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顥曾經罵謝良佐讀書能背誦是“玩物喪志”,因為得意洋洋于自己能大段背誦,并不是真正去理解踐行。王陽明也把吟詩作賦當成玩物喪志放棄了。我們很多時候讀書,其實也是玩物喪志呢!
【先生于《大學》“格物”諸說,悉以舊本為正,蓋先儒所謂誤本者也。愛始聞而駭,既而疑,已而殫精竭思,參互錯縱,以質于先生。然后知先生之說,若水之寒,若火之熱,斷斷乎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
先生對于《大學》中“格物”等說法,一概以鄭玄、孔穎達所注的舊本為準,而這舊本,正是先儒如程顥、程頤和朱熹等老師認為有錯誤的。徐愛我剛聽說時很驚駭,繼而有些懷疑,后來殫精竭思,在仔細對照比較兩個版本,向先生請教。然后才豁然開朗,知道先生的思想學說,就像水性之寒,和火性之熱一樣,百世之后的圣人,也毋庸置疑。
《大學》,是《禮記》里的一章,相傳為曾子所作。我們平時最熟悉的格物致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就是《大學》里的內容。不過,在格物致知和修齊治平之間,還有四個字:誠意正心。加起來,是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共八條,叫“八條目”。
在八條目之前,還有“三綱”——明明德,親民,止于至善。加起來叫“三綱八目”。
關于“止于至善”,又有“止定靜安慮得”——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有所得。
以上是《大學》最核心的內容,《傳習錄》開篇,就是討論《大學》。
討論什么呢,就是討論朱熹對《大學》的修改。朱熹首先認為《大學》很重要,把《大學》從禮記中抽離出來,與《論語》、《孟子》、《中庸》并列為四書,寫了《四書章句集注》,建立了一套完整的理學思想體系。可以說,“四書”這個詞,是朱熹提出來的,也是他確立了這四本書的學習體系,確立了《大學》的歷史地位。
但是,朱熹認為《大學》舊本有誤,比如他說三綱之中,“親民”的“親”是寫錯了,應該是“新”,是“新民”。他又認為舊本遺失了一章解釋“格物致知”的,所以他自己寫了一章補上,成為朱熹版《大學章句》。
《大學章句》一共只有一千多字,所以說朱熹的改動,可謂不小。但《大學章句》本來就是他挑出來讓大家學的,他的說法幾百年來就是正統。王陽明說舊本沒錯,是朱熹錯了。徐愛自然就覺得驚駭了。
【先生明睿天授,然和樂坦易,不事邊幅。人見其少時豪邁不羈,又嘗泛濫于詞章,出入二氏之學。驟聞是說,皆目以為立異好奇,漫不省究。不知先生居夷三載,處困養靜,精一之功,固已超入圣域,粹然大中至正之歸矣。】
先生有天賦的智慧,但平時卻平易近人,不修邊幅。加上他年輕的時候,又有種種豪邁不羈的怪誕行為和名聲,又曾經熱衷于詩詞文章,沉迷于佛家和道家的學問。所以聽到他又有奇談怪論,都認為他標新立異,故作驚人之語而已,所以不把他的說法當回事。殊不知先生在貴州龍場三年,于困境之中,修養靜思,其精研專一的功夫,已超然圣域,達到純正中正的境界了。
王陽明年輕時,正如孔子批評的典型——索隱行怪。行為怪誕,和專研究偏僻的學問。行怪呢,最著名的是新婚之日,出門遇到一個道士,跟他學打坐,以至于坐了一整夜,沒有參加自己婚禮。索隱,就是沉迷于念佛修道,后來王陽明自己總結,儒道釋三家,是“毫厘千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從此拋棄佛老之學,一心只在義理上下功夫。
詞章詩文,王陽明也沉迷過,小時候還頗有詩才,后來意識到那不是自己該做的,因為耽誤了修習圣學義理的時間,把詩文也放棄了。程顥曾經罵謝良佐讀書能背誦是“玩物喪志”,因為得意洋洋于自己能大段背誦,并不是真正去理解踐行。王陽明也把吟詩作賦當成玩物喪志放棄了。我們很多時候讀書,其實也是玩物喪志呢!
王陽明有這些歷史形象,他突然說朱熹錯了,大家既不意外,也不當回事。不知道他去了一趟貴州回來,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
【愛朝夕炙門下,但見先生之道,即之若易,而仰之愈高;見之若粗,而探之愈精;就之若近,而造之愈益無窮。十余年來,竟未能窺其藩籬。世之君子,或與先生僅交一面,或猶未聞其謦咳,或先懷忽易憤激之心,而遽欲于立談之間,傳聞之說,臆斷懸度,如之何其可得也?從游之士,聞先生之教,往往得一而遺二,見其牝牡驪黃而棄其所謂千里者。故愛備錄平日之所聞,私以示夫同志,相與考而正之,庶無負先生之教云。
門人徐愛書】
徐愛我在先生門下學習,與先生朝夕相處,深知先生的學說,仿佛入門很容易,但入門之后,則越走越高不可攀。看起來很粗略,但探究之下,則越探越精奇。了解得越深入,就越發體會他沒有止境。跟先生十幾年了,還是覺得自己沒有入門。那今世的學者君子,有的只與先生有一面之交,有的從未聽過先生的教誨,有的先入為主有憤激之心,稍加交談,便急于以傳聞之說,妄加揣度,這樣怎么能了解先生的學說呢?就算跟著先生學習的同學,聆聽先生的教誨,也時常是記得少,忘得多,就像去馬市相馬,只關注馬的性別毛色,卻看不出哪一匹是千里馬。所以我將平時所受教誨記下來,私底下給同學們看,相互考據訂正,希望不要辜負了先生的教誨。
我的《傳習錄》學習參考書目:
《傳習錄 明隆慶六年初刻版》,王陽明撰著,謝廷杰輯刊,張靖杰譯注,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