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露
三毛寫的《滾滾紅塵》，主角是沈韶華和章能才，講的卻是張愛玲與胡蘭成，她心里想的是自己跟荷西，演的卻是林青霞同秦漢。戲里戲外的愛情，真是讓人分不清虛虛實實。而我像是壞了的懷表，不知道停留的那一刻是從前，還是今日，那時是夏季，還是冬日。
只有張曼玉扮演的月鳳，總是從風衣口袋里掏出糖炒栗子吃了去，才提醒著我，電影中的季節常是在冰冷蕭瑟的秋冬，那時天氣涼了，月鳳的心也跟著涼了，只有韶華與能才打得火熱。韶華寧愿舍棄最好的朋友，全不顧旁人鄙夷的眼光，義無反顧要與能才到地老天荒。
張愛玲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一個天才少女，才華橫溢到令人無法望其項背，卻偏生遇著了一個胡蘭成，錯誤的政治決定，注定了這個人一生的命運只能是到處躲藏，偏他還多情，處處留情的他，難道不曉得有一個女人愛他愛到了塵埃里去，又或者，其實他都曉得，只是他根本不在乎。
張愛玲一生待人冷漠，唯獨胡蘭成融化了她的心。張愛玲的父母早早離異，她跟著父親與后母，很是吃了點苦頭，穿不了新衣，說不了真話，還曾遭父親長達半年的軟禁，這成了她生命中永遠忘卻不了的黑暗。也許是因為早早就領略了人世間的自私與刻薄，使她小說中的人物也個個冰涼，《傾城之戀》里，流蘇的哥哥嫂嫂，個個明擺著臉兒要將這個離婚閑在娘家的妹妹趕出門去，《花凋》里川嫦的父母，在她患了病后，連出錢為女兒治病都不甚樂意了，還有那個說“我總會等著你的”的男人，到最后也另找了他人。張愛玲的故事，從來不給人希望，她總是告訴你，人性中的黑暗，告訴你生命中大多數人都是自私的，男人多是不可靠的。可惜，她自己到底還是入了套。
回到電影里的韶華，韶華幼時也如張愛玲一般遭到父親的禁足，長期一個人的獨處，使她變得孤僻，不愿與人交往。可是能才用一個值不了多少錢的泥老虎，就俘獲了她的芳心。這讓人想起張愛玲的作品《色戒》，韶華與王佳芝都是缺乏父母之愛的孩子，大抵年幼時得不到愛的女子，時常與人疏離，也難付出真心，可是一旦愛上，常有些奮不顧身的味道，甚至可以為了愛情卑微、自欺、忍耐，像白蛇那樣。佳芝因為一枚鉆戒，心下感動，送走了易先生，她不是不知道這樣做的后果，可她還是為了他對她的好，讓他走，她也不顧民族大義了，她不要做什么英雄，她只想那個愛她的人平安無事。
王佳芝送走了易先生，韶華也同樣送走了能才，她將唯一一張船票給了能才，如果不是她的那張船票，能才這樣的身份必死無疑。可是韶華何曾想過自己的身份，資本家庭出生，漢奸男友，她終究不能茍活，她死于文化大革命。三毛到底是仁慈，章能才畢竟還是有情有義，可是胡蘭成呢？他愛張愛玲時也是真愛的，只是他也同時愛很多人。可是女人要的愛情，是唯一的愛，而愛是無法與人分享的。
世人皆罵胡蘭成“猥瑣下作”，甚至認為張愛玲這輩子最大的悲劇就是愛上了胡蘭成這個負心漢。可是倘若你問張愛玲這樣為他究竟值不值得，她還是會告訴你，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
韶華曾愛一個人愛到要自殺的地步，林青霞也不是沒有過。有一年在新加坡舉行的亞太影展，林青霞晚上昏倒在酒店里，沒有人知道她在酒店里究竟做了些什么，我們只看到她急匆匆被送往醫院，官方說法是吃錯了藥，可是誰又知道真相是什么呢？那時林青霞正值事業低谷，林鳳嬌、胡慧中等新人開始嶄露頭角，風頭直逼林青霞。而她的愛情也是無望的，那時她被世人罵作小三，而已有家室的秦漢，明明也是愛她，卻懦弱到不敢愛。
電影里的能才因難逃到鄉下去，韶華千里迢迢尋了去，帶著全部家當。她只想和能才在一起，在哪里都是一樣的，卻看到他與房東太太曖昧不清。張愛玲也是如此尋了胡蘭成去，結果也是一樣的，她們都原諒了他。可是當身份調換，當林青霞忍受不了風波，幾經折磨的暫停工作，躲到美國去。秦漢卻沒有跟去，另外一個男人追了去。那是當時有名的花心浪子秦祥林，他也相貌英俊，愛慕林青霞已久，可是他遠比秦漢勇敢，他與妻子離了婚，追了去美國，并向林青霞求婚。
林青霞深愛秦漢，可那時她已無路可退，她答應了秦祥林的求婚。訂婚的前一晚，她從三藩市打電話給秦漢告訴他，明天她就要訂婚了，她滿心期待著他會說：“你為什么要訂婚？不要訂，我馬上來找你！”可是他沒有，他似乎沒有什么反應。于是她再次暗示：“那我就訂了，不過我真不知道，我不想訂婚。”如此袒露心事的林青霞，還是沒有得到期望的答案，秦漢只是說：“你這個人吶，就是悲劇人物的悲劇人生，最后是悲劇結局。”大概青霞也是惱了，她想：我偏不給你看中，我偏要做個喜劇給你看！于是回臺灣以后，她總是滿面笑容，讓人誤以為她再快樂不過，可其實，她從頭到尾看重的就只有秦漢一人。
勇敢的人最終會獲得想要的愛情，懦弱的人只能在回憶里抱憾終身。秦漢終究是懦弱，能才也懦弱，胡蘭成何嘗不是這樣？只有荷西，比三毛小很多的荷西，為了追求三毛，三番五次對她大表決心。所以最后林青霞與秦漢分手了，張愛玲與胡蘭成離婚了，韶華與能才分開了，只有三毛與荷西結了婚在一起幸福生活。命運究竟殘忍，還是給了他們沉重一擊。結果是大家都知道的了。
林青霞遇見秦漢時，才十八歲，正是最天真美麗的時刻，可是兩人分分合合糾纏了近二十年。直到她年近四十，她已經沒有時間可以再等了。看從前林青霞與秦漢的訪談，她是那么開心，笑容像是掛在臉上似的。她說自己已經拿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了，錢也有了，男友也對自己好，她最想與他結婚，有一個家。可是秦漢始終不肯對她許下婚姻的承諾。
這“四位”傳奇女子的故事，我們都曾聽聞，我們似乎都曉得她們之間的愛情故事，可是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們曾經為了愛情，怎樣心碎過。只是世間仍有隱約的耳語，跟隨她們的傳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