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期間無意在五臺山先鋒書店搜羅到一本名為《春琴抄》的小說,是日本作家谷崎潤一郎的典型代表作,被薩特稱為“現(xiàn)代日本文學(xué)的最高杰作”,看到文章簡介是關(guān)于一位富家千金盲女與從仆之間的超越世俗之愛。
通讀完的確不同凡響,深深被震撼,感慨于東瀛人細膩的審美,對感官畸形的美的追求,谷崎本身也是一位有唯美主義傾向的作家,寫出這樣的作品也無可厚非,最最驚艷我的不是開頭和中間而是結(jié)尾部分。
佐助因為對春琴的死無法釋懷,一有空閑就在佛前上香,有時撫琴,有時拿起三弦來彈奏《春鶯囀》。歌詞以“緡蠻黃鳥止于丘隅”開始這首曲子(黃鶯是春琴飼養(yǎng)的一種鳥兒善啼,她還喜養(yǎng)云雀,都是費錢的奢侈愛好。)。手事間奏的旋律有如黃鶯凍淚眼模糊似的,在深山幽谷雪開始融化的初春時節(jié),水勢增長的潺潺溪流間,風(fēng)聲呼呼響起松籟,東風(fēng)造訪原野山林,梅花盛開如云似霞,芬芳撲鼻,四野花團錦簇正是景色宜人,從山谷飛向山谷,枝頭跳到枝頭,移轉(zhuǎn)啼唱的鳥兒心事,皆在隱約間傾訴凈盡。
習(xí)慣于以觸覺世界為媒介凝視觀念中春琴的他,是否也憑借聽覺來彌補那欠缺呢?人只要不失去記憶,就能夢見故人,然而像佐助這樣只能在夢中才能看到生前對象的人,什么時候是死別,恐怕都難以分清了。也許就是在這孤寂孤獨與懷念中她才一直長久地活著。
佐助刺瞎雙眼的事情傳到天龍寺的峨山和尚耳里,他說能于轉(zhuǎn)瞬間斷絕內(nèi)外,使丑轉(zhuǎn)為美,其禪機可嘉,庶幾達人所為。他們也曾有過兒女只不過非夭折便是送走,并且永不再見,也許在這塵世中他只想在心中葆有她美麗容顏的記憶,他只想獨享她手腳之柔軟、肌膚之細膩光滑、聲音之清脆美妙的感官觸覺記憶。
在塵世中他們相愛過,只是社會身份地位之懸殊、女主角9歲之后失明的不幸恃寵而驕傲然決絕、男主角卻甘心為這美折服,用自己百倍千倍的溫柔謙恭愛戀忍耐來成就了對對方的愛。也可以說是相互成就吧,比如佐助偷偷練琴被發(fā)覺后,是春琴讓他跟自己練琴的,而他躲在柜子里偷偷偷練起雖然有些詭異,在黑暗中練琴,在日日相隨中用心記取琴音,他是不由自主被吸引,是她強大的氣場也可以說是氣質(zhì)魅力在不自覺間把他徹底征服了。這里面有很深的心理文化和社會歷史因素。
單就戀愛心理來說,在外人看來也許帶一些虐戀畸形的地方,比如佐助學(xué)琴春琴作為師傅對他的懲罰,表面看起來是對他學(xué)業(yè)的嚴厲要求,這里面甚至可以看出一些武士道精神來。對他嚴苛鞭笞,對別的門徒也是一樣苛刻,也許在痛中體味著一些快感,因自身的殘疾而嫉妒生恨轉(zhuǎn)而把這種情緒發(fā)泄在別人身上。同時,從社會心理學(xué)上講,春琴是富商世家的千金小姐,會看輕代代家仆來歷的佐助,也許超過想象的程度,也許對方對自己再怎么好也填補不了這種鴻溝,因為在那個時代商家意識濃厚,就算是今天大阪也極為講究家世、資產(chǎn)、地位等,何況是封建時代的流風(fēng)呢?這也是為什么他們雖然有愛情但是也只能以主仆師徒相稱的根本原因。社會流俗的不接納,如果跨越世俗難免會失去現(xiàn)在的地位,被社會和各自的社交圈拋棄也是很有可能的。超越階層的代價就是遺世獨立,而過慣奢侈生活的大小姐又加目盲是斷然不肯接受這樣的生活的。他們?nèi)匀皇潜蛔约旱纳矸莺碗A層所束縛著的。超越太難了。
春琴有潔癖,可能是性情所致,試想一個“不穿稍有沾染污垢的衣物,貼身內(nèi)衣之類皆令每日換洗。又朝夕極度嚴密督促厲行居家掃除,每于起坐之間均一一試以手指觸摸坐墊席褥等之表面,若有絲毫塵埃之感亦厭惡”,門第中有人口臭之類必蹙眉而不發(fā)一語并使之速速含漱再來的富家小姐是舍不得這富貴榮華和衣食無憂的生活的。這也是他們不可能在一起的原因。
小說對人性的描寫可謂細致入微的。比如春琴會因門徒送禮多少而區(qū)別對待,秉性愛炫耀喜奢華,這奢華的背后就是極端吝嗇貪婪。文中說大阪人不管看來多么喜歡豪華氣派,一定也會在別人不注意的地方節(jié)省不必要的開支。因為她的極度奢侈都是利己性的,自己有多耽于奢侈就必須從其他方面克扣回來,結(jié)果就是自己窮奢極欲,門徒卻過得像“拿指甲當(dāng)蠟燭燒般的日子”。佐助后來當(dāng)了琴師掙的錢也是供春琴揮霍消費了。當(dāng)然這是周瑜打黃蓋,可是從現(xiàn)實層面來說,這注定他們即使真的在一起也會不幸福的。不過這也只是我的猜想罷了。有一種愛情叫做成全,即使自己跳進火坑吃糠咽菜,只要看見對方幸福就很幸福,這樣的人我們也不能說他是不幸福的。說到底幸福只是一種奇妙的錯覺罷了。
參差多態(tài)乃是幸福本源。世界上的路有多少條愛情也便有多少種。至少這本書讓我體會了另類的愛情,一切皆有可能,而我們所要做的便是拋開自己的偏見和推理,認真去體會一種別人的愛情,等體會完這趟旅程,人生的認知又豐富提高了一層,生活的面紗又少了一層,不也是一種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