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的故事我們大家都熟悉,當大家都把她當作笑料來欣賞的時候,她已經憑借自己的眼光和勇氣,悄悄地實現了家庭的脫貧,完成了原始積累,邁入了小康生活。她的人生,當然不能跟當時烈火烹油一般繁花錦簇的賈府相比,但是跟自己之前的局促生活相比,已經有了實質性的改變。
有人可能對劉姥姥拍馬屁起家的崛起過程很不屑,但是仔細想想,劉姥姥確是一位非常具有生活智慧的老人家。她能想到、能做到的事兒,同為草根的我們,未必能夠有勇氣去想、去做。下面我就來仔細分析一下,劉姥姥是如何向賈府融資的。
第一步:弱關系才是突破
劉姥姥自己和王夫人其實沒有什么關系,有關系的是劉姥姥的女婿狗兒??上Ч穬汉屯跫沂侨蹶P系:“祖上曾作過小小的一個京官,昔年與鳳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認識。因貪王家的勢力便連了宗認作侄兒?!倍液芏嗄赀^去了,狗兒的爺爺已經去世,他們家也衰落了:“因家業蕭條,仍搬出城外原鄉中住去了。”
即使這樣的弱關系,劉姥姥也看到了機遇,她啟發自己的女婿:“我倒替你們想出一個機會來。當日你們原和金陵王家連過宗的,二十年前,他們看承你們還好;如今自然是你們拉硬屎不肯去親近他,故疏遠起來。想當初我和女兒還去過一遭。他們家的二小姐著實響快,會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現是榮國府賈二老爺的夫人。聽得說,如今上了年紀,越發憐貧恤老,最愛齋僧敬道,舍米舍錢的。如今王府雖升了邊任,只怕這二姑太太還認得咱們。你何不去走動走動,或者他念舊,有些好處,也未可知。要是他發一點好心,拔一根汗毛比咱們的腰還粗呢。”
本來就是弱關系,現在去見王夫人,那是更弱的關系。為什么呢?因為王夫人已經嫁到了賈府,現在是要去登賈府的門,賈府的人會認王府幾輩子之前的窮親戚嗎?可能性太小了。這就是我們一般人的想法,劉姥姥的女兒也是這么想的,她聽了姥姥的動員很不以為然:“你老雖說的是,但只你我這樣個嘴臉,怎么好到他門上去的。先不先,他們那些門上的人也未必肯去通信。沒的去打嘴現世?!?/i>
看看,這就是典型的限制思維:“這件事不行,因為前提條件都不具備——連門口的保安都搞不定,根本進不去,還丟臉,算了吧!”這是一種典型的窮且矯情的思維模式,自卑多疑造就了假性自尊,這樣的自尊,除了經常讓自己處于被傷害的錯覺中外,半毛錢價值也沒有。
同樣一件事,看看劉姥姥是怎么想的,當女婿狗兒攛掇她再去見一次王夫人時,她很開心地答應了:“果然有些好處,大家都有益;便是沒銀子來,我也到那公府侯門見一見世面,也不枉我一生。”劉姥姥沒有考慮什么自尊臉皮,她考慮的是具體的好處:有銀子或見世面。是她傻嗎?是她不知道可能會丟臉嗎?都不是。不過是不同的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罷了。劉姥姥更看重的是機遇。
如果你現在還在貧困線上掙扎,不妨學學劉姥姥,想想有沒有可能遇到的“貴人”或“高人”,哪怕再遙遠,“弱關系理論”告訴我們,這才是可能的關系,“六度空間理論”告訴我們,找到他們不是那么難。
第二步:尋求關鍵聯絡人
侯門深似海,想見到VIP哪兒那么容易。怎么辦呢?劉姥姥根據女婿的建議,先去找了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這個人找得非常合適,原因有三:
第一,熟悉情況。周瑞家是王夫人的陪嫁,對之前王夫人娘家的親戚朋友自然比別人更清楚,有特殊的交情在里面。
第二,地位較高。周瑞家的雖然是下人,但級別還可以,最關鍵的是,她能和王夫人說得上話,這樣才能幫助傳達。
第三,有弱點。周瑞家的對劉姥姥來說,有兩個軟肋,第一個就是狗兒的父親曾經幫助過周瑞家對其有恩,第二個就是周瑞家的夠虛榮、好顯擺自己的地位,愿意通過幫忙來體現自己的影響力。
看看周瑞家的這幾句話,一個虛榮勢利的管家婆形象躍然紙上:“姥姥你放心。大遠的誠心誠意來了,豈有不教你見個真佛去的呢。論理,人來客至回話,卻不與我相干。我們這里都是各占一樣兒:我們男的只管春秋兩季地租子,閑時只帶著小爺們出門子就完了;我只管太太奶奶們出門子的事。皆因你是太太的親戚,又拿我當個人,投奔了我來,我就破個例,給你通個信去?!?/i>汽車班的,額外做了傳達室的工作,那是給了劉姥姥多大的面子??!
第三步:困難可能沒有那么難
多虧了周瑞家的虛榮勢利,劉姥姥終于見到了王熙鳳。炫目的時刻到來了,艱難的時刻也到來了。王熙鳳是什么人啊,一副居高臨下的派頭,上來就說:“親戚們不大走動,都疏遠了。知道的呢,說你們厭棄我們,不肯常來;不知道的那起小人,還只當我們眼里沒人似的?!?/i>
好嘛,說姥姥的女婿家厭棄他們不肯走動了,這話實在是矯情??纯蠢牙咽窃趺礄C智應對的:“我們家道艱難,走不起,來了這里,沒的給姑奶奶大嘴,就是管家爺們看著也不像?!?/i>這話回答得其實很高明,意思是我們不來不是不想來,一是沒條件來,側面說明了來意;二十來了怕給王夫人丟臉,讓賈府的下人覺得怎么王夫人娘家還有這么窮的親戚。
王熙鳳聽了這話,雖然嘴上說“這話沒的叫人惡心”, 但其實很受用,趕緊謙虛了一番,說“不過借賴著祖父虛名,作了個窮官,誰家有什么,不過是個舊日的空架子?!?
客套完畢,終于進入正題,姥姥也是普通人,也會不好意思,開始說“也沒甚說的,不過是來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親戚們的情分?!敝苋鸺业囊豢床徽f,連忙提醒:“沒甚說的便罷;若有話,只管回二奶奶,是和太太一樣的?!?/i>
“劉姥姥會意,未語先飛紅的臉,欲待不說,今日又所為何來?只得忍恥說道:‘論理今兒初次見姑奶奶,卻不該說,只是大遠的奔了你老這里來,也少不的說了?!?/i>
沒想到,剛到關鍵時刻,賈蓉來訪,打斷了劉姥姥的話,剛剛鼓起的勇氣被全部泄掉了。
賈蓉走后,劉姥姥再次“擂鼓上陣”,對王熙鳳說:“今兒我帶了你侄兒(指板兒)來,也不為別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連吃的都沒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沒個派頭兒,只得帶了你侄兒奔了你老來。”說著又讓板兒也加入融資演講中:“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來?打發咱們作煞事來?只顧吃果子咧?!?/i>
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王熙鳳還算是有點善心,趕緊說“不必說了,我知道了?!比缓笳写顼?,給了劉姥姥二十兩銀子,說了一番客套話,客客氣氣將劉姥姥送走,還不忘給點交通費。
劉姥姥歡天喜地回家去了,臨走之前“便要留一塊銀子與周瑞家孩子們買果子吃,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里,執意不肯?!笨纯磩⒗牙讯鄷鋈?,雖然周瑞家的不收銀子,但至少表達了自己的感謝,這樣下回再來,周瑞家的也少不得再給通傳了。后面的故事里,周瑞家的積極表現就可以看出,劉姥姥這招管用。
這一段大概是劉姥姥內心戲最多的一段,也是最艱難的一段。王熙鳳雖然答應給錢,也并沒有那么隨意和豪爽,而是一再強調沒錢,“外頭看著雖是轟轟烈烈的,殊不知大有大的難處,說與人也未必信罷。”,劉姥姥一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聽起來也粗俗,但也再次讓王熙鳳和周瑞家的滿足了虛榮心。
沒有白眼,沒有刁難,只不過人家居高臨下咱們有點膽怯罷了,還給管飯,還給車馬費,二十兩銀子說得輕巧讓回家給孩子做件冬衣,其實也夠他們一年的生活費了。
OK,天使輪融資完成,難嗎?不簡單。可是有那么難嗎?好像也沒有。
第四步:禮尚往來,為下一輪融資做準備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是在紅樓夢的第九回,二進榮國府是第三十九回,這次是以平兒的角度來看的:“平兒來至家中,只見鳳姐不在房里。忽見上回來打抽豐的那劉姥姥和板兒又來了,坐在那邊屋里,還有張材家的和周瑞家的陪著,又有兩三個丫頭在地下倒口袋里的棗子倭瓜并些野菜?!?/i>
看見平兒,劉姥姥“忙跳下來問好”,并說明來意:“早要來請姑奶奶的安看姑娘來的,因為莊家忙。好容易今年多打了兩石糧食,瓜果蔬菜也豐盛。這是頭一起摘下來的,并沒敢賣呢,留的尖兒孝敬姑奶奶姑娘們嘗嘗。姑娘們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膩了,這個吃個野意兒,也算是我們的窮心。”
劉姥姥很明白,自己送的東西,王夫人王熙鳳甚至平兒都不會放在眼里,但即使這樣,她也要再來,送來就是情誼,人家領的是這個情誼。
果然,王熙鳳很領她的情,讓她住一晚再走。更有運氣的是,這件事被賈母知道,至此,劉姥姥一下子就和最高領導者建立了聯系。
劉姥姥非常給力,她充分抓住了這個機會,討了各方歡心。這些細節我就不再一一描述了,只講講其中劉姥姥快速找到自己核心競爭力的能力。
賈母身邊,孝敬者,娛樂者,奉承者,都不乏其人,那劉姥姥一個鄉下老太婆來了,能有什么不一樣的作用嗎?她很快就從王熙鳳的話語中判斷出了自己在賈母身邊的“核心競爭力”:鄉村八卦新聞傳播者、鄉下生活的反光鏡——用自己的生活反襯出賈府的富貴榮華。
抽柴火的女鬼茗玉,深深吸引了賈寶玉;吃齋念佛得了孫子的老奶奶合了賈母王夫人的心。等到逛大觀園的時候,更是用自己鮮活、生動的語言和表演能力給眾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要以為劉姥姥只是一味地裝瘋賣傻,她的話都是很到位的,她對別人的夸贊,不同人不同表述,沒一個重樣的。
比如賈母說惜春會畫畫,“劉姥姥聽了,喜的忙跑過來,拉著惜春的手”,她說了什么呢?“我的姑娘,你這么大年紀兒,又這么好的模樣,還有這個能干,別是神仙托生的吧?”。
等到了林黛玉的瀟湘館,劉姥姥又換了一套夸獎的詞:“這必定是那位哥兒的書房了?!?/i>當賈母說這是外孫女兒的屋子時,她表示不信:“這那像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i>
當然了,劉姥姥也不是只知道輸出自己的奉承,在陪同游玩大觀園的過程中,她也會適時講出自己的需求。
給林黛玉換紗窗一段,賈母提到一種罕見的紗叫“軟煙羅”,劉姥姥就發表意見:“我們想他做衣裳也不能,拿著糊窗子,豈不可惜?”一句話,賈母立刻讓人找出來送她兩匹。
等到“下午茶”時間,劉姥姥又舍不得吃點心,說要包回家去,“給他們做花樣子去倒好。”樂得賈母趕緊說:“家去我送你一瓷壇子。你先趁熱吃這個吧!”
最后,也是最關鍵的,面對賈母和王熙鳳的女兒大姐生病,劉姥姥貢獻出自己獨有的鄉村智慧:“依我說,給他瞧瞧祟書本子,仔細撞客著了?!?/i>對此鳳姐查了書很是認可:“果然不錯,園子里頭可不是花神!只怕老太太也是遇見了。”趕緊命人送祟。末了,劉姥姥還應王熙鳳的懇求,給她的女兒取了一個名字,說用了這個名字“必然是遇難成祥,逢兇化吉”,這話也不是瞎說,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賈府敗落之后,是劉姥姥救了王熙鳳的女兒。
好了,閑話不敘,至此,劉姥姥的A輪融資表演全部完成,看她獲得了什么?
首先是現金流:王熙鳳給了八兩銀子,王夫人給了一百兩。就這些貨幣,也夠他們一家生活七八年的,王夫人說得很清楚“拿去或者作個小買賣,或者置幾畝地,以后別再求親靠友的。”從一個農戶家來說,原始積累已經完成,擴大生產規模的條件已經具備。
其次是物資流:賈母、平兒、鴛鴦等給的衣服,之前說的布匹、面點,還有幾樣劉姥姥開口要的藥,還有大米、干果若干。這些東西對劉姥姥來說也是非常豐富和珍貴的,對她家提升生活質量有極大的幫助。
劉姥姥的兩輪融資結束,后續還有沒有B輪、C輪的融資,我們不得而知。但劉姥姥家由此脫貧,過上了不錯的生活,以至于后面賈府敗落后,她還有資本長途跋涉去尋找巧姐并將她贖出來,這些都是需要不少經費支持的。
那么劉姥姥作為一個鄉下的老太婆,是如何做到兩輪融資的呢?我們來總結一下:
從弱關系入手、敢于嘗試、善于尋找關鍵性人物、不卑不亢禮尚往來建立長期聯系、洞察力強、及時發掘出自己的核心競爭力,敢于提出自己的訴求、表現自己獨特的專業能力,等等這些,都是她表現出來的商業素養,也是值得我們草根一族在經營人脈和建立朋友圈時,好好汲取學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