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氏的興起
荀氏宗族在中行氏之外,還有一支小宗,形成了智氏。智氏的創始人是荀林父的弟弟智莊子荀首。荀首在景公三年的邲之戰時擔任下軍大夫,曾依據周易分析先轂擅自渡河必然會陷入險境。當時他的兒子荀罃也在下軍服役,在全軍潰敗時,荀罃被楚人俘獲。荀首愛子心切,不顧楚軍勢大,毅然帶著自己的所部回去尋找兒子,射殺楚國大夫連尹襄老,俘獲公子谷臣,帶著戰俘和尸體安然回國。
邲之戰后,先轂因通狄被殺,荀首在其兄荀林父的保舉之下列位六卿,至景公七年荀林父告老后又擔任上軍佐的職務。在此后幾年,隨著內閣人事的不斷調整,到景公十一年時,荀首已經擔任中軍佐,地位僅次于郤克。
荀首擔任中軍佐后,晉楚之間再次達到均勢,兩國有了相互接觸的意愿。一直擔心兒子安危的荀首便利用這個機會,開始操作以連尹襄老尸體及戰俘公子谷臣換回荀罃的事宜。景公十二年,晉國釋放公子谷臣,并送還連尹襄老的尸體,楚國也同意釋放荀首的兒子荀罃。
這樣一來,荀首找回了自己的兒子,而晉楚兩國也建立了外交關系,并逐漸向著弭兵會盟的方向發展,可以說是一舉多得。而這次換俘也產生了一個額外效應,間接地誘發了申公巫臣的叛逃和晉國聯吳制楚政策的開啟,為后來楚國的衰弱埋下了伏筆。
景公十三年,郤克去世,欒書被超拔為中軍將,荀首的地位保持不變。在此后的幾年間,荀首多次參與了晉國的對外戰爭,且在景公十五年的繞角與楚對峙時,協同韓厥、士燮說服欒書退軍,但其職業生涯也就到此為止了。
到晉厲公麻隧之戰前后,荀首去世,其子智武子荀罃進入內閣,擔任下軍佐。荀罃曾在楚國做了九年的俘虜,到景公十二年被釋放回國之前,他與楚共王曾有過一段對話。
楚共王問道:“你怨恨我嗎?”荀罃說:“當時兩國交戰,下臣不能勝任戰士的職責,因而做了您的俘虜。貴國沒有用我的血來祭祀,反而肯讓我回國接受處罰,這已經是很大的恩惠了,又怎么能夠怨恨您呢?”
楚共王又問:“那你感激我嗎?”荀罃又說:“兩國各為自己利益考慮,摒棄恩怨釋放戰俘以謀求和好。這是兩國之間的大事,下臣并未請求您的恩賜,又當感激誰呢?”
楚共王又問:“回國以后,你會如何報答我?”荀罃:“臣子受不得國君的怨恨,國君也受不得臣子的恩德,無怨無德,臣不知如何報答。”
共王實在是被荀罃給折服了,便又追問道:“話雖如此,但我還是想聽聽你的想法。”
荀罃于是正襟危坐,坦然說道:“因為您的威嚴,能夠讓我這個階下囚回國接受懲罰,若是寡君將臣處死,也算死得其所。但如果托您的福,寡君將我交給您的外臣荀首處置,將我在自家的宗廟處死,臣也死而無憾。”
轉念荀罃又說道:“若是寡君垂憐,允許臣戴罪繼承宗子地位,并僥幸承擔國之大事,帶軍隊保疆衛國,遇到了貴國的軍隊,臣也是在不敢違背禮義回避,必竭盡全力效忠國家絕無二心,以盡到為臣子的職責,這就是對您最好的報答。”
荀罃與楚共王的這番對話,與當年晉文公與楚成王的對話如出一轍,都能夠堅守貴族的尊嚴不卑不亢,很是得體。楚共王聽后不由得大發感慨:“我們終究還是無法與晉國相爭啊!”于是向荀罃贈送厚禮,送他回到了晉國。
春秋時期敵國的戰俘如果地位較高,通常不會關在監獄里,而是將其軟禁在一個大夫的家中,在大夫家中自由活動還是不太受限的,因此荀罃在客居楚國時,與外界還有不少的交往。在此期間他就結交了一位來自鄭國的商人,商人曾承諾找機會將荀罃藏在袋子里帶出楚國。但計劃還沒有實施,兩國之間就已經達成諒解,荀罃也因此得以重返故國。
這年冬天,這名商人到了晉國,順便拜訪了剛剛回國的荀罃。荀罃將其奉為上賓,就如同是他已經救了自己一樣。這個商人不敢接受荀罃的禮遇,推辭說:“雖然你我曾有過約定,但你能夠回國并不是我的功勞,作為小人(平民),如果我慨然接受你的恩惠,豈不是在欺騙君子嗎?”說罷他就與荀罃告別,只身去往齊國了。
荀罃因襲父職在厲公時期進入內閣,擔任下軍佐的職務,但其才華還未得到顯現。在鄢陵之戰時,荀罃更是留守國內,并沒有參與晉楚之間的這次決戰。這大概與其曾經在楚國做俘虜的歷史問題有關,因此在他擔任下軍佐的時候,他的侄子荀偃(中行氏)已經擔任了上軍佐,且在車轅之役后接任了中軍佐的職務,而荀瑩也只是順位晉升了上軍佐。
厲公死后,荀瑩被欒書委派到成周迎接悼公回國,悼公繼位后,荀瑩也得到了重用。在悼公元年的人事調整中,荀罃越過他的侄子擔任中軍佐(這或許也是荀偃被降格使用卻并無怨言的原因之一)。
在韓厥執政時期,由于荀罃曾在楚國居留,比較熟悉楚國的國情,因此與楚國爭奪鄭國的事務大多是由荀罃負責。及至悼公八年,韓厥退休,荀罃進一步成為執政,爭奪鄭國也都是他的第一要務。
但是此時的鄭國,由于感懷楚共王因保護鄭國而被射傷了眼鏡,因此依附楚國的態度很是堅決。即便是在鄭成公死后,擔任執政的子駟依然秉持先君遺志,不肯同晉國妥協。
為此荀瑩所采取的態度是不強力出兵直接與鄭國接觸,而是聽從了魯國仲孫蔑的建議,倚仗地勢在鄭國邊境屯兵以壓迫鄭國。晉悼公四年諸侯在虎牢筑城并長期駐兵,這就使得鄭國始終處于晉國的監控與壓制之下。這種壓制使得楚國總不能得志,而鄭國迫于邊境的壓力不得不服從晉國。此時也恰逢楚國內政外交最為昏亂的時候,遠在楚國邊境的陳國也前來依附。陳、鄭的歸附,使得悼公的霸業達到了一個小高潮。
但兩年之后,楚國修平內政,又卷土重來北上與晉國爭奪陳、鄭的歸屬。悼公八年,楚國討伐陳國,盡管晉國為了顏面不得不前往救援,陳國終究還是在各種勢力的作用下投向了楚國的懷抱。鄭國看到楚國振作,便又想歸附楚國,便故意侵伐楚國的附庸蔡國,引來了楚國的討伐,鄭國理所當然地就與楚國結盟了。
但楚國國勢的衰微似乎已經不可逆轉,為了與正鬧災荒的晉國爭奪霸權,又聯合了秦國一起與晉國對抗。晉悼公為了徹底打垮楚國,在國內開始實施戰時經濟政策,在國外則加強了與吳國的聯盟,繃緊了最后一口氣與楚國進行交涉。
在具體的操作層面,荀罃為盡量避免大規模的消耗,以減少國力的損耗,采取了疲楚服鄭的策略。晉國仗著地利的優勢頻繁侵擾鄭國,引誘楚軍救援,但楚軍一旦前來救援,晉軍也不與之交戰,馬上就撤兵,待楚軍撤退后再去侵擾鄭國。如此一來二去,楚國終于被拖垮了,而鄭國也因此鬧出了民變最終不得不與晉國講和。
悼公十二年,經過幾年的糾葛,晉悼公終于完成了復霸的偉業,荀罃在不久后的悼公十四年溘然辭世。早在荀罃剛剛擔任執政時,他的兒子智朔就已經英年早逝了,只留下了一個剛出生不久的智盈。在荀罃死后,年幼智盈由中行氏的荀偃、荀吳父子撫養,其在晉國政壇上發揮作用還要晚到幾十年之后。
補注:
荀氏除了中行氏和智氏之外,似乎還保留了大宗也就是荀氏的傳承,只是其發展勢頭不足,漸漸被中行氏和智氏這兩支旁支給遮蓋了。晉景公十二年建立六軍體制時,有荀騅(荀文子)被任命為新下軍將。除此之外史料中沒有荀騅的任何記載,大概他的拔擢也是受同宗的中行氏和智氏的保舉。
在悼公繼位時,曾任命荀家、荀會為公族大夫。悼公對二人也有所評價,稱荀家"惇惠",荀會“文敏”,從這些評價來看,應該是有學問但很厚道的人,因此在政治上沒什么表現。關于他們的實際很少,只有荀會曾在悼公四年的雞澤會盟前,被派往淮上迎接吳王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