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42年,大宋慶歷二年,大遼重熙十一年,西夏天授禮法延祚五年。
這一年,汴京城得氣氛不是太好,從皇帝到臣子,上上下下,心情非常糟糕。定川寨慘敗的消息如一把利刃,刺破了北宋朝廷最后的幻想。三年來,這個以文治著稱的王朝在西夏的鐵騎下節節敗退,此刻更是遭遇了全軍覆沒的恥辱,而且是又全軍覆沒了。
相比與西夏的對峙,讓北宋更加頭疼的事情也來了。早在一月的時候,北方的遼國已經在邊境地區增兵,并且派使臣向宋朝施壓,看著架勢,有撕毀“澶淵之盟”,放馬南山的意思。
再則,三年來的戰爭,導致戰場周邊的幾個地方,陜西、山西、河北和開封周邊地區老百姓的賦稅負擔,比戰前一下子多了將近50%。遍地流民的情況在大宋腹地已經開始出現。
有內憂、也有外患,出現頹勢的北宋王朝,幾乎只要一招出錯,很可能就落入萬丈深淵。無數個念頭在大宋、大遼、西夏的當家人腦子里轉來轉去,歷史的平行空間里有無數個電光火石的瞬間,每一步都險象環生,每一步都落子千鈞。
但故事最終沒有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老天爺似乎也知道北宋陽壽未盡,遼國和西夏并未撈到太多好處,這個王朝繼續滾滾向前。
一.危機的結果
戰場的形勢,實際上是一直在惡化。從李元昊稱帝開始,不斷地挑釁著北宋堅固的底線與脆弱的軟肋。最終是北宋朝廷忍無可忍,宋夏戰爭最終爆發。在前兩年的戰事看來,西夏是節節勝利,宋朝是打一場,敗一場。
第一回合是,三川口之戰,西夏先是詐降,再是一招誘敵深入,在三川口這個地方設伏。宋軍這邊主將劉平不聽部下謹慎行事的建議,輕敵冒進,一頭鉆進西夏的伏擊圈。一萬余宋軍,基本上全軍覆沒,這是第一鍋餃子。
第二回合,好水川,西夏的套路還是差不多:先假意求和,然后還是誘敵深入,偏偏宋方將領任福輕敵冒進,拋下步兵部隊,率領幾千騎兵奔赴前線,然后,然后就是被西夏包掉的,第二鍋餃子。
最后是今年的定川寨之戰,雖然西夏采取了主動進攻,但是策略上還是,還是誘敵為主,將宋軍9400人引到了設伏的區域。這次的餃子餡,近一萬人。
寫到這,有人會問了,這北宋怎么個回事?西夏這一個小國面前,竟然三戰三敗。一方面肯定是宋朝的武備有問題,這個毋庸置疑。還有一個原因是,西夏的軍隊在李元昊手里,真正的成為了一支成建制的,有規模的,能打大規模戰爭的軍隊了。在之前,都是宋朝壓著西夏這個地方勢力打,而西夏的武裝只能打打游擊的程度。因此可以看到三次戰役,宋朝都有輕敵冒進的情況出現。
另一方面,遼國陳兵邊境,這才是心腹大患。一個不好打起來,以宋朝現在的實力,能不能同時應對兩場戰爭?不好說。打西夏敗了,最多有點窩囊。但是和遼國打敗了,搞不好是要滅國的。這是兩個級別完全不同的威脅。
好在,經過大半年的交涉,宋遼雙方在今年10月11日達成了新的和平協議。大遼關于割地的要求,就算了,但是大宋每年給大遼的歲幣要漲一漲:從過去的每年30萬增加到50萬。一場危機解除。因為這是慶歷年間發生的事兒嘛,所以歷史上把這件事稱為“慶歷增幣”。
二.富弼出使的故事
西夏的崛起,逐漸成為十一世紀東亞的一方霸主。感受到壓力的,當然不止宋朝。作為同樣與西夏接壤的遼國,自然也無時不刻的關注著宋夏之間的動向。
雖然在這之前北宋連著在三川口、好水川受到了重創,但是總觀西夏的各方面條件,實力都是遠遠不如宋朝的,假以時日,雙方的戰爭天秤大概率會向宋方傾斜。如果宋夏達成和談,兩個國家就算上名義握手言和的局面,也不是遼國希望看到的。
遼國在燕云地區集結兵力,實際上也就是故作姿態給宋朝看,一方面以關南之地作要挾,另一方面也料定宋方沒有精力兩線開戰,多半會選擇妥協,要么割地,要么賠款。說白了,遼國的行為,就是虛張聲勢的政治訛詐。
在宋朝君臣看來,這就是個無妄之災。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這哪有一點大國氣度,就是流氓無賴上門敲竹杠來了啊。但是這等國家大事,還是得想辦法應對。宰相呂夷簡就推薦了一個人。他叫富弼。因為他活得很長,出生在1004年,就是澶淵之戰爆發的那一年,一直活到了1083年,將近80歲才去世。未來幾十年,他對大宋朝的政局都有重要影響。這次處理對遼外交交涉,就算是他初出茅廬的一戰。
最后主要談成的條款是,每年給遼的歲幣加了點,上文有說到。然后兩國邊境維持現狀不變。宋仁宗對于談判結果,個人感覺還是滿意的,而且體諒富弼辦事不容易,要升富弼的官。但是富弼說,辦成這么個結果,要說功勞,我肯定是沒有的。要說賞賜,我肯定也是不敢受的。惟愿陛下您哪,好好建設國防,勿忘國恥啊。
原來富弼出使遼國,是有一點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的。家里女兒死了,他不關;家里生了個兒子,依然不顧。用他的話說,不管家里是好事還是壞事,都是徒亂人意啊。這一次去遼國,富弼身上帶著三封誓書,也就是三份具體的條約。第一份誓書呢,是宋朝嫁一個公主給遼朝。富弼反復強調,選這一條呢,嫁妝是一次性的,而且最多給10萬,所以不推薦。第二份誓書呢,是宋朝每年增加10萬的歲幣,沒有附帶條件。第三份誓書呢,是宋朝每年增加20萬的歲幣,請注意,又多了10萬,但有一個附帶條件,那就是遼朝必須幫助宋朝制服西夏,讓西夏重新臣服于宋朝。
最后遼興宗選了第三份誓書,也就是宋朝每年增加20萬歲幣。不過,遼朝不同意把幫助宋朝制服西夏這一條白紙黑字地寫進誓書,也就是正式條約。作為彌補措施,遼朝同意在國書,也就是兩國皇帝的日常通信中提那么一嘴:哥們你放心,這事包我身上。請注意,國書的約束力,比誓書要差很多,全憑個人信用了。
富弼提及的“勿忘國恥”,一是指利益上的損失,第二,遼國要求以后交割歲幣,要用“獻”字或者“納”字。這相當于逼著宋朝承認比遼朝低一等、矮一頭。富弼一聽這個要求就急了,這么行?他甚至指著遠處的高山說,你們就看看那座山,高不高?那山你們都可以越過去,但是你們要想得到那個“獻”字或者“納”字,別說登山,那是比登天還難啊。你們就是在這兒把我砍了腦袋,我也不會同意的。
而且他給宋仁宗寫信,說我在這以死相抗,你們千萬不要同意啊!沒想到大宋朝廷居然還是答應了,“納”就納吧,據說這是宰相,也是大詞人晏殊給皇帝出的主意。順便說一句,晏殊和富弼還有一層特殊的關系,晏殊是富弼的岳父。一家人在這件事上也是兩個判斷。
慶歷增幣的前前后后,就是這么一回事。
三.最后的最后
慶歷增幣,協議的最后簽訂,宋朝后來想想,是冒出一身冷汗的。
據說協議剛簽定完,才過了一個月,11月8日和西夏定川寨之戰大敗的消息,傳入朝廷,要過這個事情要是早一點發生,傳到遼國那里。遼國會不會以此為要挾,更加獅子大開口,甚至做出更加過分的行動,確實有點不好說。
話說回遼國,北宋加了20萬歲幣,一方面是希望兩國保持和平現狀,另外也想著,多花了20萬能否借遼國的實力,壓制一下勢頭正猛的西夏。本來的預期只是大遼對西夏的元昊施壓:別鬧了!當什么皇帝?聽大哥一句話,你接著對大宋稱臣,回到1038年之前的原狀。能達到這個目的,大宋已經非常滿意了。大遼的遼興宗也是這么承諾的,那口氣,真的是大包大攬,說你放心,不就是讓元昊對你們稱臣嗎?我以為多大事兒呢!我一句話就能辦到。
但是沒想到,大遼不僅對西夏施壓,而且兩年之后,大遼竟然對西夏出兵,打起來了。
這就問題來了,范仲淹提出了幾點顧慮:
1.如果遼國打贏了,會不會跑來再找我們敲竹杠,要軍費?
2.我們在和西夏談判,遼國上去一頓打,談判還談不談了?
3.萬一西夏對遼國服軟,兩國和起來,肯定對大宋不利,怎么辦?
可惜老范還是漏算了一條:遼國打輸了。而且是第二年不服氣,翻過年來繼續打西夏,還是沒贏。
這一幕算是把北宋看傻了,范仲淹的顧慮煙消云散。最后的最后,通過談判,西夏繼續認宋朝當大哥,和遼國一樣,在宋朝這邊得到了實際的經濟利益。大遼和西夏,也變得關系撲朔迷離。遼國和宋繼續維持著表面上的和平局面。
1042年,就這么過去了。1043年,我們將把目光轉向大宋朝的內部,慶歷新政就要開始了。一場轟轟烈烈開始、唏噓一聲結束的改革,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