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中旬,周世昌將鴻福酒樓改名世昌酒樓,開始重新營業(yè)了。
開業(yè)當天,周世昌邀請在上海的親友參加了開業(yè)儀式,自然,請?zhí)菜偷搅肆簼依铩V苁啦⒉粨牧杭視砣耍驗樗髦懒簼诒O(jiān)獄服刑,張淑芬臥病在床,夫妻二人都來不了,梁家兩姐妹年紀小更不會來了。
一大早,周世昌夫妻二人就穿戴整齊要出門了,養(yǎng)子周懷瑾磨磨蹭蹭地洗漱穿衣,養(yǎng)父母催促了幾次他不情不愿才換上了鞋子,“爸,我一定要去嗎?”周懷瑾扶著門,望著周世昌不甘心問道。
周世昌知曉他不肯去,但今日世昌酒樓賓客云集,大哥一家子帶著侄女兒周睿琳也要來,他的兒子周懷瑾又怎能不出席呢?
“你大伯一家子都來了,還有你李伯伯、鐘叔叔、林爺爺……”周世昌掰著手指數,數到最后連他自己也數不過來了,“這么多大人物,都是幫過咱家的,你身為周家晚輩,怎能不去問候問候?”
周懷瑾皺了一下眉頭,養(yǎng)父說的那幾個大人物是一些政府部門的要員,周家能有今天的成就除了周世邦的幫忙,也是依靠了他們關照的緣故。
即便是當官的,但又有什么可問候的呢?周懷瑾覺得好笑,養(yǎng)父和大伯為了與這些人攀上關系,暗地里應該也使了不少的錢財吧。不然,以他們的身份,又怎會看上一個小企業(yè)家?
周懷瑾知道周家今天的成就來的不光彩,他沒有能力阻止養(yǎng)父霸占了梁家的鴻福酒樓,在學校,他日日都能看到梁鴻鵠悲傷的神情。女朋友家因為養(yǎng)父而走入了絕境,自己卻一點忙也沒能幫上,梁鴻鵠雖然沒怪罪他,但他心里卻比鬧分手時更難受。
周懷瑾不愿去酒樓參加什么開業(yè)儀式,仿佛只有這樣的抵抗才能減輕他心中的愧疚感。只是周世昌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他對周懷瑾說,“其實這些人你見不見并不要緊,但今天來的還有一位留學歸來的博士,那是你大伯請來準備咨詢一下睿琳出國事宜的。”
周世昌見養(yǎng)子眉眼動了一動,知道他有了心思了,便又說道,“你不是一直想去美國留學嗎?依我看你倒不如去見見這個博士,跟人家交流交流,這對你將來出國學習也有好處。”
周懷瑾猶豫了,內心在欲望和良知之間掙扎了許久,終究想著不過是去見一個人而已,鴻鵠就算知道了,也不會說什么吧?
張淑芬醒來時,家里沒人,梁鴻鵠兩姐妹探望父親去了。張淑芬覺得口渴,便從床上坐起來想要起身倒杯水喝。天很冷,起床的瞬間張淑芬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凍得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喝了水,張淑芬轉身要回房,轉眼間卻瞥見了桌子上的一份請?zhí)闷饋砜戳艘粫樕浩鹆髓F青。梁家已是這樣的境地了,周世昌不顧他們的感受還巴巴地送了請?zhí)麃恚@是向他們梁家炫耀么?
張淑芬越想越生氣,向來強勢的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坐下思索了會,張淑芬又起來換了身干凈衣裳,披了圍巾拿上皮包出去了,她倒要看看這個周世昌究竟放肆到什么地步。
外面下著雨,天,真的很冷,張淑芬撐上了傘。
世昌酒樓今日賓客云集,周世昌領著養(yǎng)子周懷瑾來回應酬,別人看見周懷瑾樣貌生得英俊,談吐間彬彬有禮,行舉也甚是得體,便都夸周世昌養(yǎng)了個好兒子,樂得周世昌夫妻二人臉上都要開出花來了。
周世昌口中那位留洋歸來的博士林海洋年僅24歲,其父是某著名企業(yè)老總,周世邦對自己能攀上這樣的人物很是滿意,與其交談的聲音都比平常說話爽朗了幾分。
周懷瑾羨慕林海洋的學識淵博,為人沉穩(wěn),言行舉止間沒有半點世家子弟的紈绔不羈,林海洋也十分欣賞周懷瑾的優(yōu)秀,二人一見如故,不消多時便都熱絡了起來,交談甚歡。
周睿琳跟在周懷瑾的屁股后邊,她看到連父親請來的林海洋都這樣欣賞周懷瑾,她感到興奮和驕傲。她覺得,這樣優(yōu)秀的周懷瑾也只有同樣優(yōu)秀的她才配得上。梁鴻鵠算什么,雖然她也很優(yōu)秀很漂亮,但她們梁家破產了,門不當戶不對的,又如何配得起如今身份尊貴的周懷瑾呢?
周睿琳嘴角滿是笑意,梁鴻鵠沒了他父親做靠山,她就高枕無憂了。張淑芬到時,周睿琳正靠在門邊聽周懷瑾與林海洋兩人講著笑,她是第一個看到張淑芬的人,婦女來者不善,板著臉像誰欠了她百八十萬似的。
周睿琳起了疑心,側身攔下了她,“你找誰?”
張淑芬站定了,上下掃視了幾眼,見對方不過一個小丫頭片子,仗著自己年紀大,張淑芬便沒將周睿琳放在眼里,“讓開。”
周睿琳雖然年紀小,卻沒受過這樣的冷眼,也有些生氣了,“你誰啊?竟敢指使我?”
現在的小孩都這樣沒禮數了?張淑芬沒受到尊敬,心里來了氣,“你爸媽沒教你稱呼長輩要用您嗎?看你長的好看還以為是有禮貌的孩子,沒想到卻是瞎長了這樣一副皮囊了!”還是她的寶貝疙瘩梁鴻鵠討人喜歡,好看又知禮,比這姑娘強了百倍去了。
“你……”周睿琳氣得臉都白了,正要與婦人吵上一架,這邊周懷瑾聽到聲音看了過來。
“阿姨……”見到張淑芬,周懷瑾臉色變了變,極不自在地叫了一聲。
終于見到一個認識的面孔了,張淑芬的目光干脆略過周睿琳,只看著周懷瑾說道,“我找你爸爸,他人呢?”
“我爸爸他……”
“哎呀弟妹啊,你怎么來了?”周懷瑾還未說話,周世昌已遠遠迎了過來。
今日賓客來的多,周世昌作為東道主勢必要顧及周全的,左看看右看看,也很快發(fā)現了站在門邊的張淑芬。他沒想到張淑芬會來,驚訝之余又感到厭惡,然而這么多客人跟前,他又不好趕走她,張淑芬的脾氣他是知曉的,且看她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怕是來找事的。
為了暫時安撫住張淑芬,周世昌只得親自迎了上來,好言好語又講了許多好話。張淑芬是不輕易認輸的人,更何況自己與丈夫多年打拼下來的酒樓又成了周世昌手中的產業(yè),心中更是咽不下這口氣。
“周先生如此盛情邀請,我張淑芬又怎好卻情呢?”張淑芬自包中拿出那份請?zhí)话阉ぴ谥苁啦厍埃苁啦坏媒幼×恕?/p>
張淑芬說話不好聽,周世昌心里像被扎進了一根刺,胖臉抽了一抽,卻還是強裝關懷道,“這棟樓原是弟妹和梁世兄的生計,如今機緣巧合歸了我了,我想著弟妹心里必定難受。梁世兄現在又因故坐了牢,弟妹來了也是睹物傷情,故而周某是貿然猜測弟妹……是不會來的呢。”
這樣的話,明面上是照顧她的心情,實際上卻是嘲諷了梁濤夫妻二人。張淑芬久經人事,又怎會聽不出來他話里的意思?她冷冷笑了一下,心里卻實在受氣得緊,“周先生既然知道這酒樓是我們梁家的生計,又何故著急著搶去了呢?”
“誒,說‘搶’字那多難聽啊!”周世昌擺了擺手,正言道,“當日梁先生與我有合約在先,你們梁家若還不上錢鴻福酒樓就歸我所有,這可是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的,怎么能說是搶。與人做生意,就得經受得起損失,弟妹是聰明人,怎么就不懂這個道理呢?”
張淑芬可管不了這么多,在她看來周家不顧舊日情分趁人之危強占了鴻福酒樓就是與強盜無異了,“少在那哄人了,你騙得了別人還騙得了我嗎?你趁我們梁家危難之際不僅不肯出手援助,還催著我們交出酒樓代為償還,這不是搶又是什么?”
張淑芬這樣說話讓周世昌很是受委屈,他還沒來得及為自己辯解,妻子柳英蓮就看不過去,她站了出來,輕飄飄地瞟著張淑芬,緩慢地卻又十分清晰地開口說道,“哎呦喂,張大姐你這可真是冤枉了我家世昌了!當初鴻福酒樓出了事,你們梁家沒錢償還銀行的貸款才找上我們周家來的,我當初還怕因為錢的事將來兩家扯不清,但世昌看你們苦苦哀求也實在可憐,這才心軟給你們掏了七十萬塊錢。七十萬也不是小數目,總得有個抵押物才好吧?要不然將來你們梁家賴賬,我們周家豈不是虧大了?”
柳英蓮伶牙俐齒,口才不比張淑芬差,“再說了,當初簽合約的時候你們家老梁也沒反對啊,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怎地今天你倒特特跑過來當著這眾人的面反咬一口了?”
語罷,柳英蓮又看向了圍觀的眾人,露出了一副極是委屈的樣子,“大伙兒倒是評評理,這世上哪有這樣好心助人還被反咬一口的事?”在場賓客都是周世昌請來的,自然是幫著柳英蓮說話了。
張淑芬一人難敵眾人之口,她原是要為梁家爭口氣來的,不想卻讓人看盡了笑話,漸漸地感到許些難堪和羞愧。周懷瑾不忍心女朋友的媽媽落到這樣尷尬的境地,他正要站出來替她說上幾句話,周睿琳卻一把拉住了他,暗暗往林海洋處指了一指,沖他搖了搖頭。
周懷瑾看過去,林海洋正看著張淑芬,嘴角不屑地笑著,眼睛里滿是輕蔑和鄙視。周懷瑾明白了,林海洋看不起張淑芬,假若自個兒今日替她說了話,也許林海洋也要瞧不起他了。
可那是梁鴻鵠的媽媽啊,如果梁鴻鵠知道自己的母親受了他們周家人的氣,她該有多難過、多生氣!作為她的男朋友,她的心上人,自己難道不應該幫她一把嗎?周懷瑾猶豫著,他的心又一次在欲望與良知之間做著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