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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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這個世界有上帝嗎?”她輕輕關上門,笑著問我。

我躺在病床上,麻木的望著天花板,從氧氣罩里傳出的粗重呼吸與旁邊的心跳儀響聲成為了我唯一的回答。

眼角余光掃到她的身形,她扶著右腿一瘸一拐的走到我的床前,伸出手輕撫著我脖頸上的紗布。

她的動作很溫柔,換做任何一人都覺得這是幕溫馨的場面。唯獨我不覺得。

破裂的喉管與里面的填充物不允許發出抗議,于是我瞇起眼,疑惑的看著她。

“是我的錯。”女孩歉意道:“在昨晚我就應該結束你的生命,而不是等到現在。”

令人毛骨悚然而又意料之內的話語,我眼神平靜看著她。

她撩了下裙擺——那是件很好看的碎花裙子,淺黑色配著點點褐紅,猶如貴族一樣華美,如同血液般壯麗。

她費勁的脫掉鞋子,攀爬著病床,并試圖坐到我的身上——我此刻并不詫異于她的行為,只是頗為心疼的看著她,眼中流露的不是欲望,而是同病相憐。

“如果沒有上帝...那你又怎么會在喉管撕裂的狀況下幸存下來?”她俯下身子聆聽著我的心跳,緩緩道。

你以為我想承受這種痛苦嗎?我瞪著她,呼吸愈加粗重了。

女孩兒微微一笑,她越過我的頭頂關掉了氧氣閥,并拿開了我的面罩。

在做著這些舉動時,我們四目相對。

我感覺我就像一只來到陸地上的魚,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窒息,面龐瞬間變得漲紫,我本能般伸手無力的搶奪著那面罩,但沒有收到任何成效。

寒光凄厲,女孩兒在我唇瓣留下深情一吻后,拿起了擺在桌上的水果刀。

制止了我的搶奪后,她與我對視一眼,我看到她眼角帶著水霧。

唉。

我在心底深深嘆息,而后道:動手吧。

她讀懂了我眼神的意思,抹去了還未滴落的淚花,強笑道:“我們一起走。”

言罷,她握緊水果刀,高高揚起,重重刺下。

尚還留著女孩手指余溫的紗布瞬間破裂,鮮血如泉涌般噴射而出。似乎是切到了大動脈,噴濺的血液徑直灌到天花板上,將純白的墻體染成了花田。

——血花怒放的花田。

視線模糊間,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夢。

夢里有一只著火的手。

那只手蜷縮,掙扎,痛苦,絕望。

我只有一個夢。

1跛腿女孩

我激動的清算著自己的收獲,一沓沓鈔票從手里的皮包里取出,望著不斷增加的數字,我更加興奮了。

直到將里面的身份證銀行卡扔到垃圾桶后,我的心臟還像打鼓般碰碰跳著,顯得極為不爭氣。

就在剛才,我搶劫了一個女孩,而手中錢就是戰利品。自從上了大學后,除卻學費,我再沒拿過這么多的錢了——整整九千。

九千,我盤算著,拋去花在游戲里的錢,剩下的足夠我花一個月,美好的現實讓我忘掉了犯罪后的罪惡感,反正,這也不是我第一次干。

不過看那女的不起眼,可腰包真鼓啊,我有點后悔沒問她在哪里,否則下次還會去‘借錢’的。

熟練的交錢開機,戴上耳機就在電腦前開始了一天的征伐,在我花費兩千終于抽出某件極品裝備后,整個世界頻道都沸騰了。

某玩家:圍觀土豪抽獎。

某玩家2:歐吃矛。

玩家3抓狂道:啊啊啊好羨慕啊!

隨著好友請求的瘋狂閃爍,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最大滿足。

拆開一包高檔香煙,我對著鄰座幾人財大氣粗道:“隨便抽,我請。”

一些整日泡在網吧里的人一邊接著香煙一邊驚呼道:“唐天,你發財了?” ?“沒有沒有。”我謙虛笑道:“家里剛給我打了五千。”

“五千?不止吧?你剛剛可是一口氣沖了兩千游戲點券啊。”另一人酸道:“怎么?怕兄弟找你借錢?不敢說?”

“滾犢子。”我沒好氣的揮揮手:“你抽不抽?”

“哎哎,我抽。”那人忙不迭將煙送到嘴里,美美的吸了起來。

...

傍晚了,正當我猶豫今晚是回宿舍還是在網吧留夜時,桌面底端的QQ彈來了一個好友消息。

我點開一看,發現有人請求加我為好友。

看了看資料,發現此人是妹子后,我毫不猶豫點擊了同意。

對方回消息很快,我剛剛同意她便打來了招呼。

【你好,murderer(殺人犯)。】

Murderer是我的網名。我敲擊鍵盤回復道【你好小蟲,請問你通過哪種渠道加我的?】

小蟲:【我是今天跟你一起過本的玩家,IDXXXX,你還記得嗎?】

她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來了,那是個說話很萌的妹子,我那時候抱著摟草打兔子的心理向她發了我的QQ,沒想到她真加我了。

Murderer【哇,沒想到你真加我了,好感動。】

小蟲【也沒什么啦,主要看你操作很厲害,而且人很好,我操作那么水都不噴的。】

那是因為你語音了啊。我深深吸了口煙在心里冷笑道,你換個男的試試。

接下來我試著詢問了她一些基本情況,不問不知道,沒想到她居然跟我是一個城市的,而且同樣就讀于同一所大學。

小蟲感慨道【真是緣分啊。你現在在哪里?】

我遲疑了下,但還是回復道【璀璨時代網吧。】

小蟲【欸,那離我挺近的哦,你等等,我去找你。】

Murderer【喂,不用那么著急吧?我們才剛剛認識。】

但之后小蟲就沒回復了,看來她已經在來的路上。

我看了看四周,呼叫網管整理了下座位后,用涼水拍平了上翹的發型,而后忐忑的坐回了原位。

這么急?不會是仙人跳吧?我在心里嘀咕了起來。

不一會兒,小蟲發來了信息【我已經在樓下了,你在幾號機呢?】

【45】我飛快回復道。

視線掃向門口,我腦里全是各種電影里的開場白,手心有點出汗,值得諷刺的是,現在的我比搶劫時更加緊張。

然而更讓人諷刺的事還在后面。

一名少女一瘸一拐掀開了門簾,她的目光恰巧與我對視在了一起。

小蟲,是她?那個被搶劫的女孩?

我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少女,少女顯然認出了我來,她沒想到在這里也能碰到我,不由驚慌失措道:“你,你要做什么?我已經沒錢了。” ?我此時的腦子里全是如何把她弄出網吧的想法,一旦她叫破我的罪狀,加上今天異常舉動,我一定會被送到監獄的。

“你是小蟲吧?”我擠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對她伸出了手:“你好,我就是murderer。”

2小蟲

她沒想到我會打招呼,略微掙扎一下后,怯懦伸出手與我的握在一起:“你好。”

我攥著她那如絲綢般柔滑的手,不由心猿意馬了起來,但想到現狀,連忙微笑道:“介不介意下去吃飯?”

“可我吃了...好吧”小蟲訥訥幾句,答應了下來。

連結賬都顧不上,我帶著她匆忙走下樓梯,這中間的過程漫長的幾乎讓我發瘋,生怕她喊起來——索性已經走在大街上,我心里不由松了口氣。

“你在跟蹤我?”一出門口我便跟先前判若兩人,惡狠狠質問她。

“不、不是的...”女孩都快哭了,她試著抽出手,嘗試無果后哀求道:“你能放我走嗎?我保證不說出去。”

鬼才信你的話。

我在心里冷笑一聲,聲音緩和了下來:“你不要怕,我不會對你怎樣的,放你走可以,但你得拿出讓我相信的條件。”

言下之意就是讓她再拿出點錢,今天頭腦一熱花銷了將近三千,撐一個月怕是有點困難了。

女孩垂下腦袋為難不已,良久她咬牙道:“我在X班,你明天來找我吧。”

“找你干嘛?”我有點摸不著頭腦了,這小女孩看起來涉世未深,完全猜不透她的意圖。

仿佛下了很大決心,她抬起頭道:“你可以做我的男朋友。這樣我就算告訴別人,你也可以用糾紛的理由來掩蓋過去。”

我猛地一怔,腦海里思索著她的話,越細想越有道理,再仔細端詳女孩的面容——雖然跛著腿,但秀發下的面容頗為清麗,加上發育成熟的身體...

老實說,我心動了。

但稍不注意就是進號子的下場,我打起十二萬分的警惕狐疑道:“你就這么不在意我搶的錢?”

九千塊錢,即便在這個一線城市也是筆不菲錢財。

“不礙事的。”女孩笑道:“反正我有很多。”

很多?很多錢?

想到這里,我再次激動了起來。

與此同時,她小意問道:“那個...murderer,我能問問錢包里其他東西去哪里了嗎?啊,不用給我銀行卡,我只要身份證就可以。”

幻想著日后的美好生活,我毫不在意的指了指垃圾堆:“我扔到那里了,你要的話就去找吧。”

“哎!”女孩聞言一喜,連忙扶著腿忙不迭走向了垃圾堆。

我望著她的背影,心中一團疑惑抓不住,也揮不散。

不是這種人傻錢多的性格,也不是身體缺陷,是另外的...不協調感。

有什么東西,被我忽略了。

望著在垃圾堆上下翻找的女孩,我蔑笑一聲,不再細想,去街角商店要了條高檔香煙后,便搖搖晃晃走回了宿舍。

這一夜,我又做了那個夢。

夢里有只手。

火焰在手上,

3迷藥

次日,通過找別人詢問,我已經確認了女孩在X班這件事,從宿舍起來已經快十一點了,在床上翻了幾圈后,我再次來到了璀璨時代。

沒錯,我爽約了。

我并不想像馬戲團的猴子一樣被別人欣賞,在QQ里我告訴她你只需要把‘談對象’這件事告訴別人就好了,但是錢,我想要的時候隨時都得給我。

這仿佛是在收保護費,但我沒有保護她的義務,我只是在搶劫她,如同第一次見面。而女孩也很爽快的答應了,當我要求她向我卡上打錢時,她卻說只有現金。

現金就現金吧。

我這么想著,吩咐她晚上十點來網吧送錢后,便再次沉浸在游戲里。

這一次,許久不見的好友上線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是我狐朋狗友的其中一個,也是最后一個客戶。

某Z(他游戲ID)【唐天,我終于堵到你小子啦!】

Murderer(我游戲中也是此ID)【???】

某Z【你還有馬丁(一種致幻藥)了嗎?楊老師急要。】

Murderer【楊老師?我就兩片,一片給你,另一片賣給某個猥瑣大叔了。】

某Z【楊天德啊,咱們學校的老師,教導ZXC三個班的。】

我皺緊眉頭想了會兒,還是沒印象,他還想讓我搞點藥,可我深知這行風險,直接拒絕了。

某Z下線后,我玩了會兒游戲,心煩意亂間被頻頻秒殺,索性直接退出了游戲。

望著空白的電腦桌面,我呆愣看了會兒。

不對勁,我一定漏掉了什么東西。

拿起手機,我撥通了小蟲的號碼(昨晚qq問的)

“喂,你在哪里?”

電話那邊很嘈雜,小蟲小聲道:“在教室呢?有事嗎?”

“能過來一趟嗎?我在網吧這里。”

“啊,可以是可以,需要給你帶飯嗎?”

“不用,一會兒出去吃。”說完我便掛了電話,說不明白我為什么要給她打電話,但打完后卻有了些許安心。

我把這些奇怪的心理活動統統歸為負罪感上。而后打開了網頁,進入我們學校的貼吧里。

我想要查查楊天德何許人也,一個人民教師找我要馬丁?肯定有什么齷齪。

我本想用馬甲爆料一下楊天德的光輝事跡,同樣是渣滓,我自認為要比道貌岸然的岳不群們率真很多。

沒想到貼吧的紅貼標題讓我吃了一驚。

【五名教授失蹤,家屬已報警】

五名失蹤人員里赫然有楊教授的名字。帖子里有五人的照片及姓名,我看著楊天德的照片,莫名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好像以前在學校里見過他的樣子啊。

4 ?murderer

小蟲來的很快,由于我坐在靠門的位置,很清楚能聽到她一重一輕的上樓聲跟喘氣。

我結賬下機,一出門口剛巧與她撞了個滿懷。

“哎喲。”她痛呼一聲,向后趔趄幾步,還好我眼疾手快把她抓住,不然肯定摔倒在地。

“謝謝。”她像一只受驚的兔子,小心翼翼對我道著謝。

我沒說話,轉身下樓。

她讓我想起了一個人,我的父親,前幾年在房頂鋪瓦時不小心摔了下來,被醫院診斷為高位截癱,至今臥病在家。

高昂的醫用費與護理花光我們家所有積蓄,中產階級一夜之間跌落至低保,我心中落差可想而知。

我自然也沒了生活費與學費,但我非常喜歡校園生活,所以不惜用一切手段來維持,搶劫,詐騙,偷盜,販毒,一切的一切都所涉獵,但觸之即退,不會沉迷。

從光明墜入黑暗的速度飛快,眨眼間我便來到深淵底層,成為了當初我所痛恨的那種人。

我厭惡我的命運。所以我在看到她第一眼時,便理所應當的厭惡她。

行走時無話,落座在某快餐店后,小蟲按捺不住好奇心,問我道:“你為什么喜歡用murderer這個詞當ID啊?”

她這話問的不無道理,不僅所有的網名,我一切互聯網上的昵稱全部是跟murderer有關的,會問也不奇怪。

換做往日,我是絕不會回答她的,但今天不一樣,因為我想到了父親,也想到了那件事。

“為什么喜歡這個詞?”

我嗤笑一聲,指著自己笑道:“因為我就是一個殺人犯啊!”

5那只手

撕開一盒煙,我從其中抽出一根給自己點上。將煙盒沖小蟲搖了搖,女孩急忙擺手。

“你說...你是殺人犯,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她吞了口口水,問道。

我眼睛瞇起,緩緩對她道出事情緣由。

那是發生在十三年前的事情,當時我才9歲,還是個孩子。

那天下午,我跟其他人在外面戲耍,雖然地靠公路,但位置實在偏僻,稀疏的車流量讓我們松懈了警惕。

“好像是誰用力過猛...”我恍惚道:“皮球飛出去了。”

皮球彈了幾下便越過公路旁的水槽,滾在了路中央。

“我明明有看的。”

“兩邊都沒有車。公路...很安靜,只有我們的嬉鬧聲。”

我跑了過去,越過水槽,大步沖向了皮球。

刺耳的剎車聲緊接其后,伴隨著還有四周商家驚呼聲。

我迷惘的轉過身,看到了永生難忘的畫面。

一輛轎車在快速行駛中為了躲避突然出現的我,車主本能般踩死剎車猛打方向盤,尖銳的輪胎摩擦聲在我耳邊響起,伴隨著還有難聞的焦糊味。

——那輛車仿佛擦著我的鼻尖,于我的視野里掠了過去,并失控般撞到了我左手邊的商店里。

轟!

像是打碎了什么易燃物品,車身騰起了磅礴火勢,那里響起了誰的慘叫聲,我抱著皮球,看到地面不斷涌出血水。

“死人了,死人了!”

商店老板慘嚎著,在扭曲火紅的車頭下,壓著兩名伏倒在地的人,他們同車頭一起被火焰烘烤,傳出讓人聞之作嘔的氣味。

我被嚇傻了。

父親瘋了似的向我跑來,仔細打量了我一番后才重重松了口氣。

當時他在外面倒水,目睹了全過程。

四周人不斷圍觀過來,安靜的公路人影重重,他們看著這慘烈的一幕,紛紛面色發白。

火勢洶洶,沒人敢靠近,生怕汽車的油箱被點燃。車下兩人看起來早已沒了生命跡象,剛剛趕來的家人看到此景哭號了起來,若不是有人拽住,那些人早不管不顧沖過去搬汽車了。

我怔怔看著這一幕,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火焰中,主駕駛的車窗上顫顫巍巍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彎曲的不成樣子,它不斷的伸向天空,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我看到這里,終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慌亂跟恐懼,抱頭痛哭了起來。

自此之后,那只手成為了我的夢魘,從那天起每夜入睡便是它的模樣。

...

小蟲聽完之后回味良久,她似乎想到什么,問道:“然后呢?你...有沒有受到懲罰?”

她問的比較委婉,但我知道她是在問我有沒有被判刑。

我掐斷煙,將煙蒂扔到地下,心情陰霾道:“當時我的父親在那條街上頗有影響力,加上十三年前道路監控還不完善,那里剛好沒有攝像頭,在目擊者口供一致的情況下,車主被判全責。”

“而我。”

“沒有責任。”

寂靜。

我垂下頭,眼角余光看到小蟲的拳頭捏緊,又松開。

良久,她聲音干澀道:“車主呢。”

“夠了。”我受不了她近乎逼迫的詢問,我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

我抬頭看向她,一字一句道:“在那只手之后,我便失去了車禍現場的一切記憶,醫生說我當時受了巨大刺激,大腦保護機制自動將這段記憶給屏蔽了。”

“所以,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小蟲看著我,我看到她眼圈紅紅的,女人都是這么多愁善感嗎?

我伸出手:“拿錢。”

她怔然道:“現在就要?”

“我要走了。”我起身,盯向她并加重了語氣:“給我。”

小蟲抹了抹眼角,急道:“你說要我晚上拿給你,可我還沒回家去取...”

“那就去你家。”

“不吃飯了嗎?”她嘗試著最后努力:“都已經結賬了。”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她抿起嘴唇,委屈的站了起來。

離開快餐店后,我倆一前一后走著,我看著她郁郁的背影,莫名有了絲心軟。

“如果有一天...”

她回過頭,不解看著我:“怎么了。”

我張著嘴,眼前閃過十三年前的事情,閃過近些年所做的一切壞事,茫然道:“如果有一天,我要你殺了我,你會怎么做?”

她似乎挺高興,轉過身拉起我的手,微笑道:“那我們一起走。”

6眼淚。

小蟲的家住在郊區,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看她出手闊綽,相比家境一定相當優渥,原先我以為她家會在市中心附近呢。

越過一片樹林,里面的景象豁然開朗,小蟲的家是一座三層洋樓,其下還圍著院子,看起來頗有隱居的意味。

把柵欄鐵鎖打開,她對我發出了邀請:“要不要進來看看?”

放到以前,我肯定想都不想便拒絕,但她先前那句‘我們一起走’深深震撼了我。

我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女孩兒,并隱隱多了絲認同。

“好吧。”我點點頭,答應了她的邀請。

小蟲眼睛像月牙一樣彎了起來,看著高興極了。

一進院門,首先看到的便是巨大的籠子,我原以為這里面關著什么猛獸,走近一看不由怔然。

巨大的籠子里,僅僅趴著一條無精打采的黑狗,它見我靠近,只是耳朵動了下便依舊慵懶,絲毫沒有看家護院的覺悟。

“大黑。”小蟲對黑狗打了聲招呼:“這是唐天,不要兇他哦。”

大黑聽到主人的聲音才轉過腦袋,它掃了我一眼,再次收回了目光。

“走吧。”小蟲招呼我一聲,率先走進了房內。

進門前她跟我說,千萬不要發出動靜,因為她的繼父睡在二樓,并且很討厭外人來家里做客。

我默默點頭,而后跟隨她來到一件臥室里。

“這是...臥室?”

打開房門,躍入眼簾的便是兩扇貨柜,里面裝著琳瑯滿目的雜物,屋內一角還扔著落塵已久的冰箱。天花板有些地方掉漆嚴重,還有些地方蛛網密布——這哪里是什么臥室,分明是一間儲物室!

“噓!”小蟲沒有向我解釋什么,她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我輕點聲。

她一瘸一拐的走到床前的老舊木桌前,艱難的俯下身子,背對著我拉開了一扇抽屜。

小蟲的身形遮擋住了我的視線使我看不清里面的東西,她翻撿幾下后,很快便抽出了一沓紅色鈔票。

“給你。”

她抹了抹額頭的汗水,將錢遞到我的面前。

我狐疑的接過錢,仔細查點一番,確認是真鈔無誤。

“你...”我放低了聲音:“把錢藏這里?”

“反正也沒多少人來,放哪里不都一樣。”小蟲倒是毫不在意,正在這時,樓上傳來了腳步聲,她臉色一變,而后對我道:“快走吧,他醒了。”

反正錢也到手了,我正想著到哪里揮霍,倒是不在意她那催促的語氣,隨著她悄悄走出門口后,我道:“一起走嗎?”

“不了。”小蟲有些強顏歡笑:“繼父已經知道我回來了,我得跟他打個招呼。”

“那好吧。”反正我也就是客氣下,在路過狗籠時,那條大黑狗依舊懶洋洋趴在地上,毫無吠咬外人的打算。

小蟲站在門口,笑容滿面看著我的背影漸行漸遠。

兩只皴裂起繭的大手從她身后的黑暗里突然伸出,一只探向她柔弱的肩膀,一只捂住了她的嘴唇。

“嗚,你是誰?不要,不要!”

她像是知道會發生怎樣的事,連忙劇烈掙扎了起來,但怎奈她的力量與那人絲毫不成正比,小蟲的身體被慢慢拖進黑暗之中。

一只嬌小的手臂想要拼命抓住我的背影。少女的眼角留下了恐懼的淚水。

木門吱嘎作響,那是她徒勞的掙扎。

深邃黑暗中隱約哭泣,那是她絕望的源泉。

大門重重關上。所有的一切被家隔絕。

聽到動靜,黑狗起身望了眼緊閉的大門,突然暴吠了起來。

“汪汪汪!”

碰!

籠子被它的爪子拍出一個淺印,黑狗人立而起,拼命的對著那處樓房嚎叫著。

遠處,我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樹林方向,搖了搖頭便走上公交車。

公交車駛向不夜城,漸入暮色。

7暗黑歌劇

我是被刺耳的電話聲驚起來的。

“喂,是誰?”我從床上坐了起來,沒好氣問道。

“唐天,出事了!”電話里傳來的聲音很熟悉,是某Z,前段時間我給了他電話號碼。

他聽上去是在跑步,跑的上氣不接下氣。

“怎么了?”心里咯噔一下,我急忙問道。

“那失蹤的四個教授被人找到了。”某Z像是失心瘋般吼道:“他們在學校后山被學生看見,全都被人吊在樹上晾成了人干!”

“那又怎么了?”聽到這里,我松了口氣,雖然事情駭人聽聞,但跟我沒關系就無所...

“可是楊天德是跟著他們一起失蹤的啊!現在警察順藤摸瓜已經把我找出來了,他們斷定楊天德沒有死,而且他的失蹤跟馬丁有重大關系,你快逃吧,他們很快就會找到你的!”

聽到這里,我腦子里仿佛被萬雷劈中,轟隆隆聽不到一點聲音。

我很清楚販毒的罪名一旦成立會有多可怕。那將是無窮無盡的牢獄生涯,那種暗無天日的生活我根本連想都不敢去想。

“怎么會露陷呢?某Z,你他媽的賣老子...”

電話里傳來一陣忙音,某Z已經收線了。

我跳起來開始匆忙收拾東西,還沒等穿好衣服,第二個電話來了。

我心驚肉跳的看著來電號碼,是小蟲。

接線后,我對她說道:“聽著,我現在要準備東西跑路了,你自由了,以后就別...”

我說到一半,聲音如被掐著脖子的公鴨般戛然而止。

小蟲在電話那頭哭泣道:“唐天,我殺人了。”

我坐在床上,震驚的久久無言。

“快來救救我...這里好多血...我在家里...”

啪,電話突然收線了。我手在半空舉了好久。

殺人了?這女孩兒居然殺人了?不可能,她一定是騙我的。

我開始收拾包裹,腦子里亂糟糟想著小蟲的話。

不可能...她的繼父肯定是問出了我的身份,想要把我騙過去然后交給警察。

不可能。

況且,就算真殺人了,跟我有什么關系?她給我錢是心甘情愿,我根本沒有對她做絲毫承諾。

現在逃命要緊啊,別胡思亂想了!

我把今天中午小蟲給我的錢團成一團匆匆裝在皮包里,看了眼手機,警察說不定會追蹤信號,為了安全起見,我把它掖在枕頭下面,而后提起旅行箱便急忙走出了房門。

碰!

門重重關上。

僅僅十秒后。

碰!

我踹開門,面色陰沉的走到床前,拿起手機撥通了小蟲的號碼。

“對不起,您撥叫的電話已關機。”

怎么會關機?為什么這種時候給我關機啊?

我再次撥了過去,還是一樣的結果。

算了,我真的盡力了,殺人也好騙我也好,無論怎樣我們都沒有交集了。

【如果有一天,我讓你殺死我,你會怎么做?】

耳邊突然傳來了縹緲的對話。我拿手背砸著太陽穴,低吼道:“閉嘴,給我閉嘴啊!”

【我們一起走。】

轟!

緊閉的視野突然出現了景象,哪里都有人慘叫,嚎哭。

我茫然看著四周,于是我看到了那輛車。

那輛著火的車。

車上有一只手掙扎伸出。

我的記憶曾經在此斷去。

車內,突然傳來了一個女人微弱的聲音。

“求求你...救救我...”

我拉了拉身邊的父親,還沒死,她還沒死啊!

父親不為所動,冷著臉用狠話正威脅著目擊者。

求求你了...

透過焦糊的車窗,我看到了一雙眼睛,它正在火焰里哀求的看著我。

我在無數個日夜曾這樣幻想過,如果當時有一次讓我贖罪的機會,即將死掉也心甘情愿。

我抬起腳步,離開人群,來到即將爆炸的汽車旁邊。

此時,夢醒了。

手機屏幕上依舊是那條不足三十秒的通話記錄,我盯著它看了良久,終究放下了手中的旅行箱。

我膽小,我懦弱,我惡毒,我卑鄙。

我欺凌弱小,我好吃懶做。

我終日混跡網吧,甘愿墮落黑暗。

但我十三年來一直知道我要做什么。

飛快跑下樓,攔下一輛深夜的士后便前往了城郊。

我曾對著自己的靈魂這般起誓——我要贖罪。

的士絕塵而去,在厚重的夜幕中漸漸消失。

8暗黑歌劇謝幕

一腳深一腳淺的從樹林中跑出來,憑借白天淺顯的記憶,我終于找到了小蟲家。

飛快跑過去,看到鐵柵欄被鎖上,連忙拍門喊道:“小蟲?小蟲你在嗎?開門啊!”

敲了半天沒人答應,洋房里有燈在亮,我一咬牙,擼起袖子開始翻越柵欄。

翻到一半時,我眼角余光掃到一束目光在盯著我,大吃一驚下摔在院子里。

那目光在黑夜中散發著幽暗的綠光,滲人而詭異。

我心臟擂的跟鼓一樣響,大口喘著粗氣間,我發現這束目光雖然緊盯著我,但既沒有發出聲音也沒有向我靠近。

我壯著膽子向前走去,發現目光主人竟是那躺在狗籠里的黑狗。

該死,怎么把它給忘了。

我在心底暗罵自己冒失,再也不管它,快步走向房門,扣起手指剛要敲門,只一碰,門吱啞的便開了。

“誰?!”屋內傳來了小蟲驚慌失措的聲音。

“我。唐天。”

“你真的來了!”小蟲聞言驚喜叫了起來,隨著聲音愈近,她也從屋子里走了出來。

看到她的樣子,我的心瞬間便沉了下來。

只見小蟲近半邊身子都沾染上了血跡,我見狀急忙走過去,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不問還好,一問她又哭了出來。

“唐天,其實我有件事瞞著你。”

隨著她斷斷續續的講述,我漸漸明白了事情緣由。

原來,小蟲自小就是個孤兒,所謂的繼父其實是她的養父。剛領養時養父對她還算好,不說百依百順,但至少沒讓小蟲受過半點委屈。

但自從養父的公司遭人吞并,而他被人排擠再也找不到工作后就變了。

徹夜不歸,整日酗酒,養父對小蟲的態度越來越嚴厲,甚至有時候還拳腳相向,但這對小蟲來說還可以承受。

但幾天前,她的世界變了。

前些天的晚上,小蟲放學回家就看到養父為她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餐,后者好似幡然悔悟,一改先前作風,不僅痛改前非,還對小蟲述說了日后工作的方向,養父的改變讓她歡喜不已。

但事實并非如此。

小蟲不知何時睡了過去,當她醒來后,渾身未著片縷,渾身酸疼跟床單上的血跡告訴小蟲——她被強奸了。

除了受騙,她不僅失去了珍貴的貞潔,還遭受到親人的背叛,這對小蟲的打擊簡直是毀滅性的。

“今天他還要對我做那種事,我拼命反抗,然后用這個東西砸破了他的腦袋。”

小蟲抽泣的舉起了背在手后的雕像。

我聽后沉默許久,也不知該說什么,開口道:“先進去看看吧。”

言罷,推開門便走了進去。

視線下挪,我看到一個中年男人趴在血泊中,附身用手指探向他的鼻息,不由怔住了。

他還活著。

“唐天,我現在能倚靠的只有你了,請你別離開我。”小蟲抽泣道。

“他還活著。”我說罷,將這個男人翻身,在看到他的面容后,我愣住了。

我見過他。

那是五天前下午的某個酒吧里,這個男人在吧臺一直喝酒。

我看他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樣子,就嘗試向他推銷馬丁。

在說到催眠致幻作用后,我看到那個男人的眼睛亮了。

他是我曾經的客戶。

他是小蟲的養父。

有那么一瞬間,我的世界開始黑暗。

我鼓足勇氣來到這里贖罪,卻發現罪孽更為沉重。

9救她!

望著小蟲那信任的目光,我覺得我的精神已經不正常了。

聽到男人還活著的消息后,小蟲露出了喜憂參半的神情,她拽了拽我的衣袖,小聲問道:“那我們該怎么辦?”

此刻,對未來充滿絕望,并且對自己產生質疑的我已經回答不了她的問題,我看了她一眼,憐憫的看了她一眼。

我悄悄與她拉開了距離,我覺得渾身沾染血跡的她非常干凈,干凈到我心生敬畏。

“我們先出去吧,商量一下怎么處理。”商量?我恨不得趕緊逃離這個地方。

小蟲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她感激道:“唐天,謝謝你。”

“謝我什么?”

“謝你肯過來,其實就算你不過來,我也不會怨恨你的,因為我的身體已經...”

“都什么年代了。”再聽下去我怕我會坦白,打斷道:“安心吧,我比你更臟。”

來到小蟲的臥室后,我們坐在床上,不知道該說什么。

要逃嗎?逃向哪里?像個老鼠活著嗎?

我胡思亂想著,心亂如麻。

看著小蟲,我突然冒出了如此想法:跟她一起逃,也不錯呢。

反正她還不知道是我賣給男人的迷藥,反正...將她留在這里也是一種折磨。

自私吞噬了我先前的決定,展望新未來的美好遠景讓我如癡如醉。

我把自己的想法說與小蟲聽,她也不出意料的答應了。

“只是...我的腿會不會給你添麻煩?”小蟲有些為難問道。

“沒事的。”我再次露出了笑容:“我不在乎。”

我決定要好好待她,用時間來還完欠下的債。

一旦開啟了話題,內容也便活泛了起來,我們有說有笑暢聊今后生活,就這樣過了十分鐘后,我才回過神來。

“去把值錢的東西都收拾下吧。”我拍著她的肩膀,微笑道:“該走了。”

“恩,那你稍微等我一下。”小蟲應了一聲,扶著腿蹣跚走出了門。

“啊!!”

她剛出門便發出一聲慘叫,緊接著便是倒地的聲音,與之傳出的還有男人氣急敗壞的謾罵。

“臭婊子,我養了你十幾年,你居然想殺我。”

“唐天,唐天!”小蟲驚慌叫道。

“還有別的男人在?”養父突然提高了警惕,碰的一聲把門踹開后,我與他對視在了一起。

“是你啊。”男人招呼著我:“快幫我把這婊子按住。”

掙扎的小蟲突然不動了,她扭過頭看向我,眼神里帶著疑惑與不解。

我緊咬牙,掙扎道:“你認錯人了。”

“認錯人?不是你教的我怎么使用馬丁的嗎?”男人聞言好笑了起來:“當初約好一起玩她的,你忘了?”

這句話猶如一道雷霆,轟然炸在小蟲的耳邊。

“你說...什...么...”她瞪大眼睛。

那天確實答應過他,但我以為那只是男人的客套話。望著小蟲那絕望神情,我抿起嘴唇避開了她的目光。

看著我跟小蟲二人神態,到底曾經是老板,男人立刻便懂了。

“哈。”

“哈哈哈哈。”

“你是她的情郎?”他指著我,笑聲尖銳,聲音譏諷。

看到默認后,男人笑的更加刺耳了,他捧著肚子笑的上氣不接下氣:“你們居然是情侶?哈哈哈。”

笑罷,男人面色陰沉下來,他摸著后腦血跡對我道:“聽著小子,今晚的事情誰都不要告訴,而我的承諾依舊有效。”

承諾?

我恍惚了一陣。

我沒法不恍惚,小蟲的目光與男人的笑聲在我腦海里交錯盤旋,最后我的耳朵充斥著失聰般的‘嗡嗡’亂響。

男人見我不答話,撿起地上的雕像,在手里掂量下后,對小蟲目露兇光。

“我今天要打死你。賤人。”他怨毒的罵道。

他揚起雕像,兜頭砸了下去。

一聲凄厲的慘叫將我從恍惚中驚醒過來,我循聲望去,發現男人收回雕像,而小蟲的那條跛腿正汩汩流淌著鮮血。

她慘叫著,無比凄厲的慘叫著。

“求求你,住手,我錯了...”

小蟲不住哀求,但男人舉起雕像,再次砸下!

又是慘叫。

我想蜷縮在墻角里,求他們不要再打了,我想把腦袋埋到膝蓋里,這樣就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了。

“呵呵,還不夠。”

男人拽起她的頭發,將小蟲拖到我的面前。

他把雕像遞給我。

“拿著。”

我木然接過。

“殺了她。”他如此對我道。

我垂頭望向她,她也看向了我。

“唐天...救救我。”小蟲虛弱道。

“殺了她,她是個禍害。”男人再次道。

我緊緊握起雕像。

而后鼓起勇氣,一把砸向男人。

“哼。”

男人似乎料到我會這么做,冷笑一聲便格擋住了我的手腕。

我努力抽回手臂,但他的手如同烙鐵般緊緊箍住,我的動作不見成效。。

“你不了解這個女人,但我想你也不用了解了。”男人奪回了雕像,陰森道:“你們兩個就一起死在這里吧。”

碰!

是小蟲,她趁我們僵持的時候悄無聲息竟繞到了男人后面,她抄起一根木棍砸在了男人后腦傷口上。

這一棍精準,狠辣。

“啊啊啊。你這個...你這個婊子...”男人聲嘶力竭的痛嚎了起來,他通紅著眼抓起小蟲衣領,手中雕像就要砸下。

就在這時,我從桌上拿起一柄水果刀狠狠捅在了男人后頸上。

刀鋒拔出,血液噴灑。

救她。

血絲密布,刀鋒捅入。

救她。

我將他撲倒在地,一把奪過雕像沖著他的腦袋瘋狂砸去。

救她!

我要一刀砍死你。

我要兩刀砍死你。

我要亂刀砍死你!

...

“別砸了。”小蟲拉住我:“他已經死了。”

我停了下來,大口喘著粗氣,在看到男人血肉模糊的腦袋時,一陣嘔吐感不禁涌上喉頭。

“咳咳...”壓下胃中翻騰,我看向小蟲,神情逐漸變為愧疚。

“對不起。”我道歉道。

“沒事...”小蟲垂下眼簾,道:“沒事的。”

“你的傷看上去很嚴重...”我翻遍身上口袋,發現小蟲給我的錢被我拉在了宿舍里。

回身四望,我看到了白天小蟲打開的那個抽屜。

“你在這等著,我拿點錢給你買藥。”出于愧疚心理,我還是沒正視她。

小蟲的目光變得很詭異,她的目光少了絲怯懦,多了絲玩味。

與此同時,她的聲音也不再軟弱。

“你有錢嗎?”她問道。

“是在這個抽屜里吧?”我說著,背對著她拉開了抽屜。

嘩啦啦。

意料中鈔票密集的場景并沒有出現在我的面前。

在這大抽屜里,規規矩矩擺放著四個錢包。

還有一張身份證,我撿起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這張身份證的主人...正是楊天德。

我終于想到初識小蟲那股不協調感了。

當初我把搶劫到錢包的物品全部掏出來后,偶爾瞥了身份證一眼,那并不是小蟲,正楊天德。

事實上我的確見過楊,當掃到楊天德的名字時,我曾感到一絲別扭,但那別扭很快就被九千元之多的巨款拋在腦后,現在終于想起來了。

憑小蟲與楊天德的身份,他的錢包絕對不可能交給小蟲,這就是那一絲不協調。

【楊老師急需馬丁,你那里還有嗎?】腦海里閃過某Z的話。

【五名教授已失蹤】我瀏覽到楊天德的照片。

【唐天,出大事了,那四名教授被找到了!】

我手掌顫抖,將其余四個錢包打開。

【他們都在學校后山,被人掛起來晾成人干了!】

四張身份證,全部符合死亡人員。

身后,死一樣的寂靜。

【殺了她,她是個禍害。】這是男人臨死時的話。

刺啦。

小蟲撕破了跛腿的褲子,將里面的血包及鐵板扔到地上。

她筆直站了起來,居高臨下俯視著我。

“你相信這個世界有上帝嗎?”

她冷冷道。

“如果沒有,那又是誰指引我找到了你。”

“我的仇人,唐天!”

劇烈的麻痹感從后背傳達到全身,我慘叫一聲,視線被黑暗吞噬,昏倒在地。

同時那個夢的后續出現了。

火焰里的手揮舞的更加猙獰,里面的女人慘烈叫喊了起來。

“求求你了,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啊!”

我站在汽車前,看向后座,那里有一名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兒正發出微弱的哭喊。

扭曲變形的車座絞住了她的腿,那里血肉模糊,看起來靠她一人根本無法逃出來。

火焰蔓延,遙空舔舐著她的臉頰。

...

消防車及時趕來,救下了那個孩子。

我跪倒在地面上,與那個跛腿小女孩兒對視在了一起。

她的眼中,印著深褐色的怨毒。

她會回來的。

我在心底告訴著自己。

一定會...

10楊天德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從昏迷中漸漸醒來。

麻痹感漸漸退去,我恢復了對身體的掌控,睜眼望向四周。

在我的面前,有一個‘人’正躺在那里,微弱呼吸著。

如果那副樣貌還能稱之為人的話。

他的前胸纏繞著厚厚紗布,即便如此依舊有鮮血不斷泛出,不僅是前胸,兩肋附近也有傷口,我定睛一看,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那不是傷口,而是身體內組織,他的肉...被人割走了。

凌遲。

我腦海里冒出了滿清中最為嚴酷的刑罰名字。

“你...是誰?”那人看到我醒了,虛弱問道。

循聲望向那人面龐,我驚呼道:“楊天德?”

是了,這個被人割掉肉塊的倒霉鬼,正是失蹤中的楊天德!

“你認識我?”那人來了精神,連忙問道“你是來救我的嗎?”

我搖搖頭,苦笑道:“你看著像嗎?”

我們身處在一個巨大鐵籠里,這個鐵籠與院子里關著黑狗的鐵籠一般大小,但是放置在室內的。

任憑我們叫破了嗓子,也無法穿透水泥混凝土與樹林,如無意外,我會像楊天德一樣遭受酷刑的把。

或許...更為凄慘。

啪嗒。

輕重不一的腳步聲傳來,換上一身干凈衣服的小蟲走到籠子前方。

她過來時帶著股刺鼻味道,但這里都被楊天德身上腐臭味給掩蓋了,根本分不清是什么味道。

看到小蟲,看上去快要死掉的楊天德突然激動了起來,他抓著欄桿用惡毒的臟話開始謾罵起了前者。

小蟲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做了什么,楊天德慘叫一聲倒在地上,并渾身抽搐了起來。

欄桿突然冒起縷縷青煙,我看到這里心底一寒——欄桿通電了。

不多時,楊天德漸漸沒了聲音,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暈了。

小蟲看向了我。我也與她對視了起來。

“那天...我父親從房上摔了下來。”我聲音嘶啞,問道:“醒了之后就一直說著‘報應’,那是...你做的嗎?”

小蟲沉默半晌,陡然微笑道:“是我。”

“你做了什么?”

“我把他推了下去。”

“你一個跛腿,怎么爭斗過他?”

小蟲聞言,看著我譏嘲道:“你以為十三年里就你一人活在譴責里嗎?” ?我沉默了。

抬起頭,我看著她,一字一句問道:“那錢又是怎么回事?”

她早就知道了我是誰,我醒來后最疑惑的就是她為什么沒在被搶劫后立即報案。

說完我就知道答案了。

果然,小蟲仿佛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她笑著道:“我做了一切一切,不惜拿身體當做籌碼來取悅那幾個禽獸,最后只為了把你送進監獄?”

“我要折磨你。”

她后退幾步,整個人被陰影籠罩,陰森道:“我要讓你了解這十三年來我所經歷的每一次痛楚,每一次絕望。”

“最后,我要殺掉你。”

果然嗎。

我在心底長嘆一聲,奇怪的是,聽到她的話我居然平靜了下來。

“你是怎么把那四個人殺掉的?”我問道。

她見我并沒有被嚇到有些訝然,意味深長看了我一眼后,淡淡道:“很簡單。”

對于小蟲來說,我是最為合適的聽眾,她整理了下思緒,便把認識我后的所有事情緩緩道了出來。

她的養父奸污她早在領養初便時有發生,并不是我所認為的突然起意。

男人把小蟲視為孌童,窮極一切用她來滿足自己,直到他的公司倒閉后。

“有一天,他沒錢買酒喝了。”小蟲眼中蓋著一層陰霾,緩緩敘說道:“那天晚上他領回來一個人,那人就是楊天德。”

后面的事自不必多說,當遇到我時,男人的‘客戶’已經增加到五個人。而那時,聽之任之的她讓六人全都放松了警惕。小蟲隱藏了十三年的計劃悄悄展開。

“我在一個人的酒杯里悄悄放了足夠分量的降壓藥。”小蟲似是回憶,唇角泛起冷意:“半個小時后,那個教授突發心肌梗塞。所有人都慌了。”

她看了眼倒著的楊天德:“楊教授慌忙把他的錢包給我,要我去藥店買特效藥,但怎么可能趕得上?”

其他四人心里也有小齷齪,他們不想叫救護車,這樣就會暴露這里。五個教授給一個女學生補課?第二天桃色新聞就會滿天飛。當校領導介入調查時,他們一切罪行都將浮現。

我想罷嘴角發苦,那天,我搶劫了她,那也正是我們相遇的起因。

“然后呢?”不知不覺,我已經沉浸在她的講述中。

“回去后自然被毒打了一頓。”講到這里,她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麻木道:“那個人已經死了,五人又恰巧喝了酒,于是在我適當的‘提醒’下,他們趁著夜深人靜把死尸扔到了學校后山。”

看到他們驚慌失措的表情,小蟲心里涌出了無盡歡悅,但同時又覺得意猶未盡。

一個,還不夠。

“我在楊教授的錢包里找到一個電話號碼,我知道他有迷藥,因為其中一些正是給我用的。”

小蟲說到這里,突然看向我:“我打了過去,謊稱楊教授需要一些馬丁,但那人手中沒有貨,在我再三追問下,他給了我你的聯系方式。”

某Z。

你他媽果然賣了我。

我閉上眼睛,重重嘆了一口氣,接過她的話道:“于是你加上我的QQ,用非常混淆的理由取得了我的信任,并開始了你的第二步。”

“不錯。”

小蟲似乎是站累了,她坐到沙發上道:“你覺得對于你所痛恨的人,會怎么做才能讓他們感受到最殘忍的痛苦?”

小蟲在網吧找到我后,用涉世未深的形象騙過了我,并且提出了一個荒唐的要求、

【要不...你做我的男朋友吧?】

【這樣就算我告發你,也會因為糾紛問題而草草了之,我在X班,明天你來找我...】

最殘忍的痛苦,當然是威脅。

我想通前因后果,手腳發涼:“你以我為籌碼,用藏尸來威脅他們?”

“在他們耳朵里聽到的,則是‘我每天定期向某人繳納封口費,而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出現,他們的罪行就會公之于眾。’”女孩道。

“精彩!”我脫口而出。

五人因為小蟲的威脅開始畏首畏尾,而小蟲真正的復仇計劃...就此展開。

“迫于無奈,他們開始給我錢財,為了不必要的危險,他們選擇用現金來支付我每日的‘日常所需’,但陡變的地位跟被威脅的壓力讓矛盾越來越大,就在那天晚上,矛盾爆發了。”

“他們相互謾罵,指責是對方的過錯,甚至因此大打出手。他們想要殺死我,但我躲在了大黑籠子里。”

說到這里,小蟲眼里閃過一絲溫暖:“大黑是我親手養大的,除了我,誰都不能接近。多虧它我才能活到現在。”

“很快...他們更加憤怒了,直到養父將一個人推倒在地...所有人都爆發了。”

當小蟲回到房間時,那三個人早已死亡多時,而楊天德與養父也氣喘吁吁的躺在地上,渾身掛傷。

“你是說。”我提高音量:“那三個人是被他們殺死的?”

“沒錯。”小蟲似乎看到了我眼中的疑惑,補充道:“吃飯前,我給他們的飯菜里放了馬丁。”

致幻藥...

難怪他們狂性大發...

“于是二人照本宣科,也將那三個教授扔到學校后山?”我若有所思。

“不僅如此,他們還撫平了死尸衣服上的褶皺,處理了身上的血跡,并偽裝成自殺來迷惑警察,真是可笑,自殺哪里有四個人一起自殺的。”

接下來,小蟲趁二人精疲力盡時用改裝過的電擊器將其擊暈,并且扔到了我所處的籠子里。

但饒是她千算萬算,仍舊算漏了一處。

這兩個籠子本就是養父設計的,他熟悉里面的構造,費勁周折從籠子里逃了出來。

當小蟲送我離開后,養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那次真的很危險,但大黑救了我。”

“它察覺到我有生命危險,不知怎么跳籠而出,并撞開了養父。”

小蟲看著我道:“我拿起桌上的那個雕像,砸在他的后腦上。”

不對,時間不對。

我剛走小蟲便遭人襲擊,那她制服男人后為什么沒立即給我打電話,偏偏要在晚上打,這里面肯定有問題。

“今天晚上,我炒了一盤肉。”

小蟲打斷了我的思考。

她看著昏迷的楊天德,掃著他身上的傷口嫣然一笑道:“油炸人肉。”

11蟲跟天。

話說至此,我終于明白了男人與楊天德對小蟲那刻骨憎惡,也看到了她的真面目。

她將我的父親摔成高位截癱,用高昂的醫療費將我們打入無窮盡的還債地獄里,又用無比冷靜的頭腦完成了她對六人的復仇。

現在。

輪到我了嗎?

我直視著她:“你打算怎樣對我?”

小蟲只是看著我,在經歷了我生命中最折磨的沉默后,她做出了自己的回應。

碰。

小蟲關掉電閘,竟然將籠子打了開來。

我驚愕的看著她的動作,一時間竟忘了走出去。

“你走吧。”

她的話語似乎有些疲憊。“警察現在應該確定了你的販毒罪名...以我對你的了解,你絕不會坐以待斃,而是亡命天涯。”

“就算是亡命天涯又如何。”我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你不是說要折磨我嗎?要我體會你的痛苦與絕望嗎?”

“折磨也分很多種,漂泊異鄉與不能跟親人相見的痛楚足夠了。”

她的話太過牽強了,牽強到就算是我都不敢相信。

“你是說真的?”我看著這個女孩,我兩度以為把她看透,結果她仍是那么讓人捉摸不定。

“滾!不要逼我殺了你。”

小蟲突然情緒失控的怒吼道。

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猙獰,剛才即便是講到自己被凌辱的部分都面帶微笑的述說著。

我蹣跚越過柵欄。在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就離開了。

...

我渾渾噩噩從洋房里出來,轉頭看著那黑洞洞的影子,腦海里閃過今晚發生的一件件事情。

光怪陸奇?超乎常理?不,這根本不足以形容我情緒的萬一。

木然走向樹林,我在心底對自己說道。

難道,我真的要逃了嗎?

真是諷刺,接到電話后我還擺出一副亡命天涯的姿態,可現在...

等等。

我腦海里閃過一道閃電。

那是一個猜測。

那是一個事實。

在我某Z掛掉我的電話后,小蟲的電話便緊隨其后。

明明男人早在下午便被制服,可她為什么要深夜叫我過去?

她迫不及待想要殺掉我嗎?可是從她那冷靜的復仇手段中,我覺得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么一定有什么因素迫使她提前向我表露了身份...難道,是電話內容?

她讓我來到這里,并且向我吐露實情,最后放我離開。

我猛地停下腳步,回想起來后的每一個細節。

假如我沒有伸手探向那個抽屜,假如我沒發現小蟲隱藏的秘密,那她還會擊暈我嗎?

假如一切都沒有發生,我現在是不是已經坐上了火車?

她在救我。

【不要逼我殺了你!】

原來,原來啊,她從未想過殺了我。她從未想過殺了我!

某片亮光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怔怔望去,被那處的景象晃的目瞪口呆。

原本被黑暗籠罩的洋房此刻正閃耀著洶洶火光。三層洋樓猶如一具火焰巨人點亮了我眼前的世界。

小蟲來到籠子前帶來的味道...是汽油味——她在我昏迷的這段時間把汽油灑在洋房里的每個角落里。

“小蟲...”

我轉身,喃喃間向火光走去。

“小蟲...”

我重復著,腳步加快。

“小蟲!”

我大吼一聲,拼命的飛奔回去。

十三年前的畫面在我面前飛速閃過,如同那一年夏天,我甩開父親的手,沖向汽車。

我奔向我的罪惡,歇斯底里。

我奔向我的愛人,聲嘶力竭。

12你相信這個世界有上帝嗎?

我的背影被森林掩蓋后,小蟲收回了目光。

一直堅持的冷漠被瞬間擊碎,她捂住嘴,靠在沙發上無聲哭泣了起來。

“媽媽...對不起。”她痛苦的捂著腦袋,喃喃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為什么...為什么是你!”小蟲對著我消失的地方嘶吼道:“唐天,為什么...是你啊!”

乓。

原本昏迷的楊天德不知何時走出了籠外,他撿起一根鐵管,向崩潰的小蟲逐漸逼近。

為了讓逃生與復仇,他選擇裝暈來降低小蟲的警戒性,果然等到了機會。

在他的臉上,充斥著營養不良的菜青色與失血過多的慘白,楊天德活像一只惡鬼。

隨著不斷靠近,楊天德的臉上洋溢出病態的獰笑。

“停手吧。”不知何時,小蟲的聲音冷了下來。她似乎知道楊天德的一舉一動,在說完后便站起身來。

“殺了你。”楊天德狀若瘋狂的向小蟲后背沖了過去。

房間深處,兩束綠光陡然迸射而出。

“失血過多是我賦予你最仁慈的死法。”小蟲跛著腳來到窗戶前,絲毫不在意即將到來的攻擊。

“也許是我造下的罪孽太多,如果你在昏迷中死去,我倒是給你給你準備一場盛大的葬禮。”

“可是...你偏偏還沒死。”

“你吃了我的肉!”楊天德嘶吼道:“你這個惡魔!”

小蟲負起雙手,戲謔道:“你們給我的比這慘痛的多。”

楊天德走到小蟲近前,鐵棒高高揚起。他粗重的喘息著,眼里涌著渴望鮮血的光芒。

“而且...我什么時候說過...是我吃了你的肉?”

綠光迫近,低悶沉吼聲傳至二人耳中。

楊天德也發現了那道綠光,他攻擊稍滯,驚呼道:“那是什么?”

“你的肉喂給了我的狗。”隨著小蟲的話語,黑狗慢慢行進至光亮處,它嘴邊流著涎液,死死盯著楊天德。

“而我的狗...已經把你當成了獵物。”

“站在那里,擺好姿勢,打起精神,一刻也不要放松。”

小蟲翩然轉身,眼中寒光迸射。

“饑餓的它,可是非常恐怖的。”

砰!

小蟲話音剛落,大黑便化作一道閃電撲倒了楊天德,在后者的慘叫聲里,它埋起頭顱開始大快朵頤了起來。

“啊啊啊啊,快讓它離開...我錯了!我錯了!求你!”

生機在不斷流失,劇痛與死亡讓楊天德瀕臨崩潰。

小蟲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憐憫的看著他。

“...你這個惡魔!你會遭天譴的!”楊天德發出最后一聲慘叫,終于死去。

黑狗扯動他的死尸,緩緩拖進了黑暗。

望著地面上那一條被拉伸的血痕,小蟲昂頭望向天空。

“天譴?”

“這個世界存在上帝嗎?”

在月光的照耀下,她如同誤入凡間的天使,緊緊凝視著黑暗蒼穹。

“如果有...那上帝從沒對我微笑過。”

“一次也沒有。”

蓬。

小蟲從兜里掏出一盒火柴,輕輕劃亮。

她留戀的望了眼樹林,而后將火柴丟在身旁的地上。

火柴劃過黑暗。

火焰照亮世間。

屬于小蟲的世界開始明亮,光芒正盛。

“可惜,這場葬禮你無福消受了。”

小蟲對已死去的楊天德嗤笑道:“看來你的神靈亦是不曾眷顧你啊。”

“小蟲...”

遠處傳來了誰的呼喊。

女孩兒身體一顫,望向窗外。

她看到我從黑暗走出。

她看到我沖向火焰。

望著這一幕,小蟲不知為何突然伸出手,想要抓住我。

“是了...”

“為什么是你,那是因為,只能是你啊!”

小蟲淚流滿面,抓著窗沿緩緩跪倒在地。

她也有一個夢。

那是屬于黑暗的夢,那是火焰的夢。

那個夢,在十三年前。

那個夢,讓他的罪變成了她的孽。

13一場空

轟!

火舌舔舐著房屋,不知引燃了什么東西,發生了劇烈爆炸。

我退后幾步規避開濺射的木塊,望著門口那熊熊大火,臉色泛起焦急神色。

小蟲靠在窗沿上,抱膝靜坐著。

她想到了那一天。

母親接放假的小女孩兒正要回家...母女倆正有說有笑討論著假期該做些什么,突然母親驚呼一聲,然后猛打方向盤...

剎那間天旋地轉,當女孩兒回過神來時,撕心裂肺的劇痛將她吞噬。

“媽媽...媽媽!”女孩無助的哭了起來,她一邊呼喊著自己的媽媽,一邊將頭探了過去。

火焰。

媽媽被火焰包裹,慘叫,嚎哭著。

緊接著,母親拼盡全力向著窗外伸出了手。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

四處尋找著可以遮蔽的東西,可火勢越來越大,我把心一橫,縱身越向火海。

是了。

舍命之時,我恍然明悟。

在那一天...

我沖向汽車,看著洶洶火勢,還有逐漸焦黑的女人,嚇得站在了原地。

車中,有一名小女孩拼命的想要抓住焦黑女人,她撕心裂肺的哭泣著,火蛇游走,來到了她的身邊。

再過一會兒,她也會同母親一樣,沐浴光焰而死。

我突然回過神,四下尋找可以一用的東西,但時間緊迫,哪里能找到?

我解開上衣,將其包裹在手上,而后奮力抓向車門。

開啊。

男童在心底吶喊著。

女童聽到聲音,淚痕未干扭頭,正巧與男童對視在一起。

“是你!”

女童知道母親是為了躲避他才會被燒死的,怨恨驅趕走了恐懼跟無助。她憤怒喊道:“你走,我不要看到你!”

碰!

男童仿佛不曾聽到,仍舊拼命拽著車門。

“你走,你走啊!”

女童隨便抓著座位上的東西向他砸了過去。

男童沒想到她會攻擊自己,或許想到了,但他沒想躲避。

他被來物砸了個趔趄,那好像是尖銳的東西,男童額頭瞬間血流如注。

他晃悠幾下,抹去流在眼里的鮮血,再次嘗試打開車門。

碰!

車門終于被砸開,

男童對女童伸出了手。

“手給我!”

...

濃煙嗆得我睜不開眼,我撕開衣服遮住口鼻,在火場中叫著小蟲的名字。

喀啦啦。

一只柜子被烈火腐蝕,從我背后砸來。

我扭頭猛地看去,火焰炸起,烈火吞噬了我的身影。

...

女童望著那只手。

那只手焦黑,稚嫩,美好,憧憬。

那只手遍布焦痕。

“你走開!”女童哭喊道:“壞人,我不需要你救!”

那只手有點顫抖,但終究堅定了起來。

“壞人也好之后把我殺了也好,把手給我!”男童吼著,突然看到她的腿呈不自然狀彎曲著,而且扭曲的座位卡住了她的身體。

火勢越加洶涌,男童鼻尖一抽,他聞到了汽油的味道。

“嘖。”

他一咬牙,整個人鉆進了汽車里。

女童亦感到了危險即將到來,她見男童竟奮不顧身來到車里,到嘴邊的話化作了無聲。

她看著這個男童,愛與恨交織相錯,最終將其深深銘刻在了靈魂之中。

“哈、哈...”濃煙與劇烈的體力消耗讓男童越加吃不消,他雖精疲力盡,但胸中一股意念愈燃愈烈。

救她。

我要...救她。

轟!

我翻開倒下的木柜,渾身傳來了燒灼般劇痛。

“小蟲...”

我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猙獰吼道:“小蟲!”

前方有一截木質樓梯,那是通向二樓的唯一道路。

木頭燃燒的噼啪聲不斷作響,傳到我的耳邊猶如一聲聲催命的警鐘。

“小蟲!”

我沖上樓梯,木屑與火花于我腳下飛舞,我像是踩著蹬往天空的梯子,一不留神就會墜入地獄。

...

“啊啊啊!”男童發出了猙獰嘶吼,那汽車座位竟被這個孩子生生搬開。

他再次將手遞到女孩身邊,語氣堅定。

“我們一起走!”

...

那一天,他是她的惡魔,那一天,他是她的英雄。

坐在地上的小蟲突然聽到了縹緲的呼喊聲。

小蟲...小蟲...

女孩猛地站起,喊道:“唐天...我在這里。”

她扶著腿,一步步走著。

她看著那扇門,她看著那只手。

女童揚著淚跡未干的小臉,昂頭望著那只手。

她鼓足勇氣,握住了他。

面前大門轟然破裂。

我一身火焰來到她的身邊。

時間在此刻靜止。

躍動的火苗。跳動的時間,厚重的濃煙跟四濺火星。

二人的手越過空氣中的漣漪,即將抓在一起。

時間在此刻恢復。

一條黑色大狗如閃電般撲到我的身邊。

是它,那只不曾正眼看過我的黑狗。

那只吃了楊天德的狗。

那只對小蟲忠心耿耿的狗。

它以為我要傷害小蟲。狗是最怕火的,但它依然撲向了我。

它的速度很快,它的尖牙死死嵌進了我的脖頸。

這攻擊也耗盡了它最后的力量。它留戀的望了小蟲一樣,而后死在我的懷抱。

四周逐漸變得虛幻,唯獨小蟲那撕心裂肺的嘶吼回蕩在耳邊。

別流淚,別悲傷。

我望著逐漸模糊的那個女孩,想要告訴她一些事情。

這個世界是有上帝的。

它讓我們活著。

遙遠的過去,男童抱著女童跳出了車外。

它讓我們相遇。

一天傍晚,男孩與女孩對視一眼,男孩怔怔許久,還是選擇了逃避。

它讓我們相知。

快餐店,男孩沉沉述說著往事,而女孩握緊拳頭想要表明身份,但猶豫片刻終究松開。

它讓我們...相愛。

一扇門的前后,是相隔十三年之久的告白,是一對同病相憐命運交雜的情侶,他們曾失去希望,淹沒在人山人海。

黑狗沒有錯,它用最后的生命守護了主人。

沒錯,這是世界確實是有神的。

只不過。

神不愛我們。

在意識消失的前一秒中,我聽到了警笛大作聲。

清涼的水滴掉落在我的臉頰上,還有小蟲那溫暖的懷抱。

我這一生從不像現在這樣覺得警鈴是那么的悅耳動聽。

0.5天使

女孩從男孩的身上爬了下來,她解開車輪,推著男孩的病床來到落地窗前。

她抱起死去的男孩,撞碎了落地窗,從43層的住院樓上一躍而下。

鮮血噴濺,男孩與女孩的血液灑在碎玻璃上,它們伴隨著他們來到天空。

遠遠望去,那些碎玻璃仿佛插在他們肋下的血紅翅膀,他們用翅膀緊緊包裹彼此,一起走向生命終點。

此刻,瞳孔已經放大的男孩又做了個夢。

他夢到蒼穹無垠。

夢到驚濤海洋。

夢到一道白線從厚厚云層墜落下來,那是一對天使。

天使相擁在一起,他們深吻著對方,緊緊抱在一起。

他們的手中各自握著匕首,他們將匕首插在對方的心臟上。

他們的翅膀在降落途中肆意飛落。

于是在墜落中途,他們失去了翅膀,化作人類。

她與他就此來到人間。

她與他就此離開人間。

某年某月,一個男孩迷茫的問向女孩:“如果有一天我讓你殺掉我,你會怎么做?”

女孩開心的笑道。

“我跟你一起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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