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雞蛋不是稀罕物,在我家,土雞蛋也不是稀罕物,家里常常備有幾十枚,全是孩子爺爺奶奶自家的純正土雞下的。那些雞從蛋里出來到長成下蛋雞,吃的全是金黃金黃的稻谷,碧綠碧綠的蔬菜,還有活躍在草間樹下的微型獵物。但是用這雞蛋煎荷包蛋,我總嫌麻煩,常常是兩面燒焦,蛋黃還沒熟,不粘鍋就燒高香了。
總覺得煎荷包蛋是個技術(shù)活,要煎一枚好看又好吃的荷包蛋,真的不是一件簡單廚事。得用心琢磨,用家里薄薄的普通鍋,只煎一面的荷包蛋,該如何操作?煎出來的蛋不糊還美味可口,還得清爽養(yǎng)眼。就像我這樣的,煮飯煮了幾十年的外婆級別的家庭煮婦,也覺得煎荷包蛋有一定難度。孩子們熱衷于只煎單面的荷包蛋,喜歡的由來,是西餐廳牛排盤里的那枚半熟的雞蛋,我認(rèn)為,那壓根就不是煎的好不好?蹩足的牛排和那那枚半生無味的雞蛋會被吃的一點(diǎn)不剩,也是怪了,家里的土雞蛋為啥不愛吃?直到有一天電視里有人煎荷包蛋,把看電視的小外孫饞的大叫,我要吃荷包蛋!既然孩子們垂涎,我就可以嘗試著煎,關(guān)于令人費(fèi)解的粘鍋的問題?記得那個年代煎荷包蛋好像并不粘鍋,什么原因?qū)е抡冲仯窟€有火候問題,煎一面保證不燒焦,蛋黃得幾分熟?用油問題也不能忽略,用什么油對蛋的口感色澤保持最佳狀態(tài)?我想只要認(rèn)真對待,這些都不是問題。直到煎出那枚漂亮的,白里透黃的荷包蛋,小外孫吃完后輕輕感嘆到,真好吃!小小的喜悅小小的幸福,就是這個樣子。
記憶中,對荷包蛋太熟悉不過了,荷包蛋有兩種,一種是水煮,一種是油煎。聽外婆說過,水煮荷包蛋是四川老家月子餐的主打食物。外婆說,她坐月子的時候每天十二個雞蛋,分三餐吃下。多少年過去了,我也成了外婆,當(dāng)我回憶過去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時,外婆說過的那些往事總是縈繞心間。作為一個生活在當(dāng)下的人,怎么都無法理解每天吃十二個荷包蛋的感覺,真的讓人不驚訝?不得不想,怎么吃得下去?十二個雞蛋能消化嗎?這種傳統(tǒng)是如何形成的?我那生過三個孩子坐過三次月子,在三個月子里吃過千枚荷包蛋的外婆,健康地活了八十多歲。盡管兩個孩子夭折,外公也血濺長門,歷盡生活的磨難,但外婆的一生難道不是歡樂的一生?這種力量來自何處?我想很有可能是來自那千枚荷包蛋的溫度。
當(dāng)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仿佛看見年輕時的外婆,一邊奶著襁褓中的娃兒,一邊趁熱吃著一個又一個荷包蛋。那一碗一碗的荷包蛋,溢著家人對外婆的濃濃愛意,在接受溫暖的同時也無形之中給生命注入了力量。當(dāng)可愛的一雙雛兒夭折于庸醫(yī)之手,當(dāng)親賭摯愛的丈夫渾身是血橫尸長門,外婆就這樣堅強(qiáng)的面對著過來了,幾十年后說給我聽,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還有獨(dú)自扶孤的漫漫長路,貧窮饑餓勞累驚恐,克服一個一個讓后人無法想象的困難,如此飽滿的一生,始終帶著荷包蛋的溫度,溫暖自己也溫暖著身邊的一切。
小時候住在河邊,青山原野河流,記憶中,清波里不見一匹鴨毛飄過,晨曦中未聞一聲公雞嘀鳴,除了外婆的童謠,荷包蛋的影子在哪里?當(dāng)又一條小河流過我的少年,當(dāng)一群群鴨子快樂的劃過清波,伴隨我成長的,當(dāng)然還有外婆煎的荷包蛋,柴火土灶鐵鍋鐵鏟,鮮有稀罕的食用油,成就的是我內(nèi)心深處的溫暖,迸發(fā)的是愛的流動和生命力的頑強(qiáng)。長大成人,外婆也成了七十多的老人,生下女兒,我也坐了此生唯一的月子。母親上班還得照顧嬰兒,月子餐幾乎都是外婆煮的,甜糯的米酒紅糖荷包蛋,只是外婆吃過的零頭,醇香的雞湯,不知道外婆當(dāng)年是否也喝過?荷包蛋遠(yuǎn)沒有外婆吃過的多,但那種溫暖卻是對等的,幸福感也應(yīng)該多得多,時代與時代的發(fā)展和對峙,至少讓我衣食無憂,一份糊口薪酬讓我不挨餓,不用去背炭也不用去幫傭,這難道不是一種幸福?
我的外婆無疑是最勤勉的煮婦,她常說,只要有食物下鍋,就什么都不愁。但在外婆的一生中,很多時候都是等米下鍋,或者無米下鍋的狀態(tài)。在全國人民都餓著肚子的年代,為月子里的女兒煮一碗甜蜜荷包蛋,為瘦弱的外孫女煎一個香脆的荷包蛋可能就是她的心愿。
如今我也成了資深外婆,退休后幫著女兒照顧一雙孩子,成了名副其實的煮婦。和我外婆的年代比起來,說是云泥之別也不為過,孩子們想吃啥都成,愛吃多少都成,問題是倆孫兒喜歡吃的東西非常少,為此困惑,這是一種什么情感呢?我常常無奈的一籌莫展。傾心煎煮的那一枚枚荷包蛋,到底承載了什么?在我看來,物資充足的時代里,那看起來養(yǎng)眼,吃起來可口,對身體需求可有可無的荷包蛋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但對我這個熱愛生活的煮婦來說則是小有成就,一種舉手之勞的成就。豐富了我的人生,陶冶了我的情懷,促使我能進(jìn)一步地品咋生活的美感。比起外婆的那個年代,我是多么的幸運(y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