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一推開窗,許多脆弱的藤條歪歪斜斜擠了進來。
脆得只差折斷時那一聲響動,弱得毫無生氣,因為極端枯朽,收縮成一道道筆誤般的線條,架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盡管脆弱的藤條們已脆弱成這樣,仍拼命爭先恐后地由窗戶縫里擠了進來:鐵馬金戈入侵時的昂然勢頭——虛空身體哀求虛空外界而得以借來的無力吶喊。
正像到處都是的人們,脆弱的,十分缺乏安全感的,用各種方式表現著他們的脆弱。不管這方式瞧上去是蓬勃青春,或富有攻擊力,或符合社會教義,或狀若溫情婉轉。
一個因為自卑而變成一朵交際花的人,優雅地勢利,自信地拒絕,破罐破摔地逢迎。一個不相信自己會幸福的人,驕傲地斷定幸福只有一種模式,其他途徑和模式的幸福,皆是罪。一個總被別人叫做“胖子”“丑瓜”“呆雞”的人,武裝道德,武裝學識,由此恥笑一切缺乏武裝的別人。
不由自主堅持自己所謂“正義”的人,反過來毫無察覺地傷害著別人,可他們又是那樣脆弱的、缺乏安全感的存在。一想到這個,即便我是無辜的受害者,也再不好意思跟他們作計較了。若世間真有他們所說的那種“報應”,大概他們為增加安全感所做的這一通努力,這讓他們自己更舒服的東西本身,也會變成他們自己的“報應”吧。
我有個朋友,是一個自閉癥男孩的媽媽,她曾說過一些很感動我的話,她說,我兒子也在正常人的學校讀書,班里那些平時受慣了同學欺負的孩子,只有在他面前,會開心地笑,開心地大聲講話,當然也會嘲笑他,不過我覺得,如果他能讓一些比較自卑的孩子感到自信,那也算是好事吧,證明他也不是一點作用都沒有。
這大概也就是我的態度吧,如果真有人為了獲得安全感,為了保衛他們的脆弱,保衛他們的身體不被摧毀,而對我說了一些不太公平的話,做了不太公平的事,我可以無所謂的。并不是為了誰好,也不是憐憫誰,而是沒必要去計較一根脆弱的藤條。
一根脆弱的藤條,連入侵也那樣脆弱,除了等待他自行離去,我默默關好窗戶,別的,也不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