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謀
且說姜府東側客房,戚安業擔心一晚,方才睡下,忽聽屋外犬吠聲、腳步聲、招呼聲、咒罵聲、廝殺聲、刀劍聲四起,忙起身查看,只見屋外燈火通明,姜府武師并幾個官府衙役,提著刀棍朝北側飛奔而去,卻不敢出屋,坐于床上,等了一個時辰,終困乏睡去,及至天明,才被屋外聲音驚醒,只聽得有人道:“姜老爺真好本事,一人滅五賊!別人再無此等武功!”
“昨晚兇險之極,蘇兄弟等人竟被殺害,早知姜老爺武藝超群,何必吾等苦戰?!”又有一聲音道。
“是極!枉費俺們奮力廝殺,竟不須旁人。”聲音漸說漸遠。
戚安業心下暗暗納罕,忙起身出屋,不及洗漱,快步走至北側正房處,但見姜軍并幾個武師和衙役在查看尸首,卻不見武忠身影。
這時有一官差跑來稟告姜軍道:“姜老爺,五人身份俱已查明,此二人乃劉水江、劉火陽,江西人氏,號稱‘水火雙杰’;此人乃漳州人氏,叫陳同大,使一口闊刀。”姜軍聽了點頭。
官差又指旁邊二人道:“此人名朱午,用毒鏢,紹興人氏;此人名喚錢有道,徽州人氏。”
眾衙役將刀棍鏢等均一一尋回,記錄于簿。
姜府亦損失十多人,姜軍命人好生安葬,又命人招其家屬前來,重金撫恤。轉身見戚安業在旁,姜軍問道:“先生昨晚可曾受驚?”
“說來慚愧,竟昏沉睡至天明。”戚安業作揖道。
只見武忠從北側走來言道:“此五人用飛虎爪,爬北墻入。幸得繩拉鈴鐺,否則防不勝防!”
姜軍點頭,朝眾人道:“五賊既除,本府安全,昨晚至今,大家勞累,暫且回房休息,今日午后,再行商議。”又對官差道:“有勞官差大人,處理后事。”
“不敢,姜老爺言重了,小的定安排妥當,請各位兄臺回屋休息罷。”
姜老爺又轉身對戚安業道:“近日遭此橫禍,料莊內也無暇生意買賣,戚先生就請自便,或可屋內休憩,或可街外一逛。”隨即命人奉上銀票數張。
戚安業正合心意,道:“謝過姜老爺,在下就請出府一日,購一刀劍,以作今后防身之用,不知姜老爺意下如何?”
姜軍略一遲疑,說道:“如此甚好!本府亦有多余刀槍,如若順手,亦可自取。”
戚安業作揖稱謝。出了姜府,于街上閑逛,因是昨晚事發突然,姜府內屋離街又遠,故子夜姜府之事,街坊鄰居竟也尚無人知曉。當街商農丐卜,絡繹不絕。戚安業走馬觀花,彳亍徜徉,閑游一番。
時至午時,恰見前方有一餛飩店鋪,正待上前,猛不防身后有人抓其胳膊,不禁手臂發麻,戚安業一驚,隨手反身一掌,卻又被抓住,正要翻身后踹,只聽身后之人說道:“安業小弟,是我!”遂即手被松開。
“原來是武總管,有何要事?”戚安業轉怒為喜,作揖言道。
“此處不便說話,且隨我來。”武忠擺手示意,走進前方一酒樓。戚安業心下疑惑,卻也跟隨而進。
武忠點一僻靜包廂,坐定之后,點了幾個小菜,卻不發一言,戚安業亦沉默以對。
小二走后,武忠才正色言道:“粗人不善言辭,開門見山罷:戚壯士身藏武藝,為何騙取姜府信任,甘為帳房先生,有何圖謀?!”
戚安業忙起身回道:“此事姜老爺業已問明,因小弟自幼多病,故習得‘八段錦’而已,略懂手法,談不上武藝。”
武忠又道:“然則鮑會死時,為何懂得毒鏢?‘八段錦’徒手研習,何來購刀劍防身?適才特意背后抓曲池穴,常人應立即麻痹,不能動彈,為何能反手搏斗?”
戚安業聽其三問,料難瞞過,沉吟片刻,笑著說道:“武總管好眼力,不是在下有意欺瞞,只是聽聞姜老爺不喜文人弄劍,況在下武功低微,想來無甚要緊,故而有所隱瞞,萬分抱歉。”
“戚壯士且坐,姜府歷來賊匪不斷,是故防范之心,在所難免。然戚壯士心思慎密,韜光養晦,想必心有所愿,抱負不淺。”
戚安業臉色怍變,然處于包廂暗側,武忠卻也毫無察覺,只見其手拿茶杯,淺呷一口,緩緩自說道:“若戚壯士是聰明人,在下倒有一計,事成之后,定保家財萬貫,吃穿無窮。”
“不知吳總管有何妙計?”戚安業問道。
武忠低聲言道:“姜軍尚不知先生會武功。”——戚安業聽其直喚姜軍姓名,已知一二——“此人猜忌心甚重,但決計料不得兩人謀算于他,現姜府武師傷亡慘重,乘此機會,不如以商量防范要事為由,誘至府外,此人好酒,以酒灌之,待其醉醺,一刀了結,奪其家產,豈不便宜?”
戚安業心下納罕,忖度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此武忠竟如此狠毒!膽子忒大,不怕我泄密于姜軍?當下低頭不答。
武忠見其默言,笑著說道:“戚壯士可詳加思索,明日再做定奪,不過現在姜府大難剛過,疏于防范,正是大好時機,轉瞬即逝,還望珍惜。”
兩人出了酒樓,分道揚鑣,武忠自回姜府不提。
且說戚安業心事頗多,一路前行,人漸稀少,走至扈老大的酒肆,原來這戚安業借口購刀防身,以便取回先父遺物。
屋內兩客人正吃茶聊天,一人道:“姚老板別來無恙,最近生意如何,可有什么新鮮事?”
一人答:“可巧今早有個稀奇事。”
“愿聞一詳。”
“今日一早,我正準備一日的飼料,忽聽門口有噠噠之聲,出門一看,竟是昨日所賣之馬三匹,環顧門外,空無一人,以為客來退馬,等了半響,依舊無人,于是重歸了馬圈,平白得了三張銀票,你道稀奇否?”
“真正好運道!人謂‘老馬識途’是也。”
戚安業聽了也不太在意,遠遠地坐下,只見扈衛迎了出來,卻不見扈靈葉身影。
“世侄昨晚可曾睡得安穩?”扈老大低聲問道。
戚安業見問得蹊蹺,料得扈老大已知姜府遇賊之事,應道:“幸躲于房內,未曾遇敵。”
這時扈靈葉拿著詩卷從里屋出來,顯是聽得戚安業之聲而來。
這邊扈老大早已泡了一杯熏豆茶,戚安業稱謝。
且說這熏豆茶,乃江浙一帶招待貴賓之茶,提神開胃,去油填饑,有詩贊曰:
沸釜鹽湯香乍發,
烘爐炭火氣微諳。
加籩愛此好顏色,
冬蓄閨中多豆甘。
扈衛又問了謀職等事,均一一告知。因戚安業說到姜軍準其佩劍防身,扈老大命孫女取劍,交于戚安業。
扈靈葉回到里屋,過了半響,一手拿劍,一手拿書,走了出來,戚安業起身謝過。扈靈葉淺淺說道:“文武雙全之人,書中少有,可否再賜詩一首,以供研讀?”
戚安業笑了一笑,將劍背于身上,坐于桌旁,拿過扈靈葉手中之書,翻了幾頁,早已有了一首,說道:“李太白之《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可否熟讀?”
扈靈葉淺淺背詠道:
故人西辭黃鶴樓,
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
唯見長江天際流。
戚安業點頭說道:“且聽我改之:
碧空黃鶴天際遠,
西辭長江盡孤帆。
三月揚州故人影,
惟見樓下花流煙。”
扈靈葉不禁眼望戚安業,呆立于旁。
戚安業轉身向扈老大告辭,出了房門,忽又停步,踟躇不前。扈老大見其有事,將戚安業拉進里屋問道:“世賢可是有事?”
戚安業欲言又止。
扈衛拍其肩膀道:“老朽虛長些年日,歷些人事,或可代為盤算,不妨直言。”
戚安業見如此說,方將響午武忠之事說與扈老大聽,只是略去了武忠名字,未有明言。
扈衛低頭沉吟良久,方道:“此人或用反語探你底細,現正回稟姜軍;抑或其心中確有反意,今你回絕便罷,若一拍即合,怕謀害姜軍之事已成!”
“世父所言極是,當務之急,該當如何?”戚安業猛地醒悟,一拍大腿,問道。
扈衛略一遲疑,低聲說道:“你且速回姜府,反觀其言行,若武忠確有反意,可佯裝回心轉意,將計就計,為姜府除一內賊,姜老爺定會重獎于你。”
當下倆人謀劃已定,戚安業出了里屋,見扈靈葉坐于桌旁,將自己所改之詩寫于紙上,心有所感,點頭示意后就此作揖告別。于是離了酒肆,背劍于后,直奔姜府而去。
扈衛送戚安業出屋,轉身將扈靈葉拉至里屋,低聲言道:“靈兒,此番姜軍兇多吉少,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