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寒暑假來臨的時候，玉兒就帶著兩個孩子從城里回老家去。

她的老家在太行山邊的一個小村莊里，村子依在一個小山的腳下，村后是連綿不斷的山，這些山大大小小的交織在一起，沒有人知道它們的名字，也沒有人知道它們到底去了哪里，這些山們延伸到太陽落下的地方就看不見了，在山腳下，或者山與山的交界處，散落著無數個小的，大的村落。

玉兒是從上海坐了一夜的火車，又坐汽車經過三個小時的盤山公路(路上順利的話)，才到達鎮上的。汽車在山腰邊上緊貼著山體左繞右拐，小心翼翼地爬行著，每到看不見來路的急轉彎的地方，汽車就"嘀"的一聲大叫，算是跟對面的汽車打招呼，緊接著對面也是嘀的一聲，算作回答，這時兩輛車都慢慢地挪動輪子，雙方的車子都盡量往右靠，從對方的身邊小心地轉過彎去，通常是靠山的一側車子停住不動， 等懸崖邊上的車開過了，它再前行，如果對面沒有汽車的回應，那么就可以稍微輕松一點，從路中間轉個大彎，繼續沿著山腰往上爬，爬著爬著，一頭扎進黑乎乎的山洞里，有的山比較小，進洞就能看見前面火柴盒那么大的洞口，一支煙功夫就從那由小變大的火柴盒里沖出去了，有的山很大，汽車開進去要走半個多小時才能奔出去，而且這些洞里都沒有燈光，黑黑的，只能靠汽車自己發出的微弱的光慢慢前行，有時遇到對面來了一輛車，暫時送進車里一點光亮，但是等車經過后，車內又陷入黑暗中了。玉兒坐車經過這條路至少有二十多次了，但每次經過時，她都會不由自主的緊張，每次會車時都替司機捏一把汗，每次過山洞時都在心里暗暗祈禱"千萬別撞墻，千萬別從上面掉下個大石頭，千萬別遇到大坑，千萬別撞上對面來的車”雖然這種種事情一次也沒有發生過。

倒是在這條路上常會堵車，尤其是下雪天，下小雪的時候，車子像老人散步似的，在山路上緩慢爬行，雪再稍微大一點，就封路了，正在往這里趕的車子會在一路上收到對面司機傳來的口信，也會接到熟人的電話，熱心地提醒他早點繞路，或者干脆返回，等通車后再來。遇到下雨天，車子也是走的很慢的，因為大家都倍加小心，所以很少出事故。但是在天氣好的時候，經常會有不熟悉這條路況的外地司機，還有一些拉煤的大卡車，在下山，或者沖出洞口時，一個不留神就出事了，有的直接沖到山溝里去了，有的掛到了懸崖上，有的直接和大山緊緊抱在一起，還有的一連幾部車疊在一起。

遇到前方有車禍的時候，堵的時間會比較長，汽車里的乘客會從車里下來，有的吸煙，有的在路邊解手，有的活動活動筋骨，還有的觀賞路邊的風景，呼吸一下山上的新鮮空氣，有的彎腰從路邊撿一塊石頭，用力投出去，看那石頭畫著優美的弧線落下去，然后"啪"的一聲躺到了山溝里。

在這高山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平時只能從車窗上匆匆瀏覽的風景，此時可以盡情地觀賞，打發無聊的時間。玉兒站在馬路邊上，看到前面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停著各種顏色的汽車首尾相接，一直延伸過去，鉆進黑黑山洞里;回過身子向后看，曲曲折折的山路上，汽車依然排的滿滿當當，車子一旦堵到路上，就別想退回去了，只能干等著。再向上看是高聳的山峰，北方的山比較貧瘠，山上都是光禿禿的青灰色大巖石，巖石縫里長著亂七八糟的雜草，高高低低的灌木叢，往山上一點，有很多蒼翠的松柏，倔強地挺立著，也算是大山的一件衣裳吧。低頭向下看，在那深深的山溝底部有一小塊一小塊的農田，有的綠油油的小麥，也有的什么也沒種，露出黃褐色的土壤，大約是準備來年開春再種的吧。冬天的季節，這里滿眼都是荒草和光禿禿的樹干矗在周圍，給人平添了幾份凄涼。北方的山跟北方的人一樣，豪爽，粗曠，不拘小節。

等前面的車子開始挪動了，司機會大聲吆喝"上車上車"，于是乘客陸續上車，車子開動，原本一路上很安靜的車內，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打聽到一點情況的人開始討論今天堵車的原因，雖然出事地點離我們有兩三里山路，但是那些消息就像山風一樣，一路吹過去，被那些熱心的人抓住，帶到車上，帶到家里，帶到以后的茶余飯后，仿佛是自己親眼所見一般，把事情的經過講的頭頭是道，唾沫橫飛，讓聽眾聽的津津有味。當車子經過出事地點的時候，車內的人都湊到窗子邊上，皺著眉頭，帶著憐憫的表情，匆匆睹一眼出事的車輛，有時車子已被拖走，只在瀝青路面上留下一條長長的剎車痕跡，一點細小的汽車碎片，盡管如此，人人都覺得很有必要瞄上一眼的，你不瞄就真是對不起今天的事故了。然后大家睡覺的睡覺，聊天的聊天，玩手機的玩手機，車子繼續向前爬去。

這是一條通向山西省的省道，玉兒只是經過了它的六分之一的路段，據說這條路上約往西走，越是險要，山洞也越大越深。玉兒看過地圖，這條路就像一個調皮的孩子，左轉右彎，就是不好好直行，愣是把一根筷子的距離走出了四根筷子的長度。僅僅在這六分之一的路上，就有大小18個山洞，幾十年來，這路經常出車禍，可是因為改道耗資巨大，時間漫長，就一直擱淺著。直到去年冬天，這條路上接連兩個月出了3起嚴重事故，吸引了來自上海，北京的記者到現場采訪報道。于是領導們狠下心來封路改道，在沿途小于90度的內轉彎處，架起幾十米高的橋梁，在外轉彎處開山劈路，讓這條彎曲的山路伸伸懶腰，預計工期兩年完成。

修路期間，可害苦了需要走這條路的人們，司機們得多繞2.5個小時的路程才能穿過這群大山，而且路況極差，從一個個羊腸小道艱難地爬到山頂，再從山頂緩慢地挪到山下，遇到前面有車，那就得擦著山體，收回車子的后視鏡，挨著車轱轆擠過去，如果實在路太窄，過不去，就得其中一輛車往后退，一直退到可以錯車的地方，再繼續前行，所以這段期間很多司機都不發車了，發車的司機把車票每人漲了10塊錢，雖然乘客不愿意，但是也沒有辦法，等過了這段路后，乘客感嘆地說“唉，走這種路應該漲50塊錢啊！""司機啊，我要是你，我絕不去閻王爺面前掙這要命錢。"還有人心里暗下決心，今年不回去了，等路修好了再回家去！

穿過這些山洞以后，路就慢慢平坦了，也寬敞了，汽車像卸了貨的小馬，輕松自在的奔跑在大路上，玉兒也就快要到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