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肥娃、綠毛抻著彈弓,咧著嘴,溜達在黃土飛揚的初秋,搜尋樹枝上、電線桿上的野鴿子。
“你們看,那是啥?”綠毛斜肩盯著土墻角。
“廢話,雞唄。神經病!”我斜眼盯著綠毛。
“不,是烤雞。”綠毛前移,手指回轉,示意我們跟上。
“好,逮住,拔毛,吃了它。”肥娃曲著眼,射出興奮,跟了上去。
“弄不好是咱哪個鄰居家的雞,你們不想活了?”我待在原地,戰兢著,扮放哨。
雞隱在線衣里,肥娃活像個少年孕婦。
“老規矩,肥娃,你先帶雞去山腰,我回家偷鹽、味精。老胡,我家沒辣子,你回家取。”綠毛說。
我和綠毛帶著佐料晃到山腰小塊平地,肥娃已拔來干蒿子,拾掇了少量樹枝。
斜山腰被刀豎劈下去,剖面與平地垂直。三人在剖面上刨土。額頭沁出好似被烤火熏著的汗滴。烤爐顯出原形,鑲嵌在豎剖面上,呈U形,半腰橫擺一條土棍,與橫棍齊平的剖面內部陷著兩個小洞,合成烤爐。小塊平地,土剖面,烤爐,構建成了三個少年的撒野根據地。
肥娃從烤爐旁刨出菜刀,平地上的雞高傲頭顱,一聲不吭,像我四爺。我不忍觀賞雞被解刨的血腥,手搭在綠毛肩上,說:“肥貓,殺雞拔毛是你的特長,我們不會,但不能占便宜,我和綠毛去掰些玉米,去去就回。
小路像蛇,蜿蜒睡在山上。我和綠毛從山腰下至山底,再爬上毗鄰的山。待山腰,一棵滄桑梨樹斜扎在蒿子里,倆黃梨掛在枝頭,像女人的奶,婆娑著,引誘我們犯罪。
我說:“奶奶的,到手邊,豈能放過。綠毛,你在樹下方接著。”我從屁股兜掏出了彈弓。
綠毛說:“你彈弓打得好,但我要是接不住,梨就被山下的黑河吞了。看我的。”綠毛像泥鰍,爬上了梨樹。踏在樹腰枝上,左手扶樹干,右手伸近梨兒。
咔的巨響,綠毛順著山往下墜落,我呆若木雞,綠毛要是死了,我怎么給他家人交待?剎那,綠毛已不見蹤跡。“媽呀,救命”的呼喊蕩漾在山谷。嘶喊沒有出現第二聲。我像悟空,被“媽呀,救命”的咒語定在原地。
頃刻,綠毛忽閃在我的俯視下,斷裂的梨樹枝呆在旁邊。綠毛說:“哈哈,碎碎個事,我剛才在山上游泳呢。”
爬到山巔,玉米地一望無垠,天空像玉米的帳篷。急速鉆入,綠毛將線衣下邊塞進褲里,咔嚓聲響,一個又一個,玉米棒離開媽媽的乳房,像泥鰍,哧溜近線衣里。我望著綠毛,想起了泥鰍上樹,奶梨搖曳,泥鰍劃山。
少頃,肥貓的孕婦肚轉移到了綠毛身上,肚子里的孩子長大了些許。我悄聲說:“看我的。”從側腰帶上抽出鋼刀,拔掉盒子,閃出了白光。鋼刀由鋼鋸條打磨而成,打吊針用的細管編織成刀把與盒子。
我單腿跪地,鋼刀橫在胸前,刀光閃爍,360度原地旋轉,玉米稈紛紛倒落。從褲口袋抽出蛇皮袋,將平躺的玉米棒裝進了袋子。
帶著戰果,下山,爬上,回到撒野陣地,肥貓已將雞烤好,雞毛在平地舞動,像我四爺稀疏的黃發。玉米架在烤爐上翻滾,烤雞含在嘴上,待在肚里。U形烤爐上空,灰煙一縷,又一縷,升騰上去,蕩漾開來,賄賂著碧空。
戰果齊齊裝進肚里,爬上山頂,分道回家。路過捉雞的方位,四爺搖搖晃晃,徐徐走來,說:“娃啊,我兒知道你把我家雞偷了,正在找你,趕緊躲起來,快走。”
兩年后,正午,夏日,四爺坐在公路邊曬暖暖。一輛裝滿化肥的卡車呼嘯而過,四爺被扯進了身方的垃圾坑,卡車蓋在身上,侵泡在坑中污水里。四爺的兒子噼里啪啦,扭打著司機。
坑邊的圍觀群眾說,救人要緊。四爺的兒子方才覺醒過來,刨坑,救老爸。送到縣人民醫院時,四爺已走了。
我帶著綠毛、肥娃,噼里啪啦,抽打了一頓司機。暮色,三人下到山底,將彈弓投進了黑河。返回山腰上,戳塌了烤爐。
此后,村上少了三個撒野少年,世間多了一個掛念四爺的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