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尋尋覓覓、看似冷冷清清。驀然回首,那人一直在,燈火斑斕處。
(1)蘇幕遮
木魚翻找著書包,沒有找到她的數學作業。明明放學后放進書包的,莫名其妙卻不見了蹤影。木魚淡淡地瞟了一眼時間,快10點了,再看看外面的夜色,那一輪圓月映入眼簾。
月圓之夜了。
月亮皎潔又清透。
嗯,該出發了。
于是,她毫不猶豫地起身,拿起了平躺在桌面上的自行車鑰匙,準備回學校。
“這么晚了,去哪里?”
木魚剛準備騎上車,背后傳來了那個帶了些恣意慵懶的喑啞聲音,不是南宮銘還有誰......
她回頭:“回學校,取數學作業。不然后果很嚴重......”她最大化加重語氣,表示“我非去不可”的意味,同時還在表情中加了些悲愴,當然不是風蕭蕭兮易水寒,不過今天若不去,那明天就真的是“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了......
“我陪你去?!辈蝗葜绵?,并不想給當事人一點回絕的余地。
木魚輕嘆了口氣:“我都這么大人了,你這么一直跟著,搞得我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子一樣?!本芙^的意味很明顯。
他并沒有理會木魚的意思,三步兩步就邁到了她前面,占據了自行車的主導權,長腿一邁,流暢地坐到了自行車椅上,用目光示意她坐在后座:“上車!”一直以來都是這么霸道,讓她根本沒有回旋的余地。
木魚認命地坐了上去,但又莫名覺得奇怪:即使在漆黑的夜色中,也似乎能感受到他目光里醞釀的某種情緒。
好吧,可能是最近名著小說看多了,連貫性地代入了故事......
誰讓老師列了那么多書單,還來不及看,只能夜以繼日,廢寢忘食了......
不想了不想了,木魚抬起手抓住了他的襯衫衣角。
其實長這么大,木魚還是第一次坐他后面,她抬頭看他清瘦的背影,還沒意識到,他已經長這么大了。被月光勾勒的側臉,蒙上了一層氤氳的光線,讓膚色更加白皙透亮,偶爾側臉張望后面的車輛,那么得小心翼翼,那種穩穩的安全感包裹了全身。
她和他,認識多久了......?
好像,很久了......
久到,想不起了初識是何時.....
轉過一個街口,就是學校了。
她跳下車,依舊不死心地掙扎:“你在外面等我吧,我拿了作業就來?!?/p>
說完不給他回答的余地,轉身就往學校里面跑,但還是沒他的手快,衣領被他輕輕提溜一下,木魚站在原地沒法動了。
無奈地轉身看他,今夜他的眸子異常光亮,表情也不似玩笑:“沈木魚,都到校門口了,我不進去,似乎是對校長的不尊重?!闭f完,嘴角勾了勾。
這....進不進學校和校長有半毛錢關系嗎????
然后她出神的間隙,某人已經大步走過去,打開了學校的小門。
原來他也有這技能??!
隨后扭頭:“不走嗎?”說完自顧自地先進去了。
木魚輕嘆了口氣,這家伙今天怎么這么難纏??只能再找機會讓他離開了。
這次一定要找一個堅不可摧的理由。
(2)月寒蟬
在教室里面找了半天,木魚抬頭看了眼掛在黑板上方的圓形鐘表,快11點半了,不行!時間不多了!她必須速戰速決。
她側臉看向教室窗外。
南宮銘站在教室走廊外,長身玉立,抬頭仰望著天空,雙手隨意地插在口袋里。月光傾瀉在他身上,頓覺那身影像極了一個人——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是誰。
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現在可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他還是那樣安靜地站在走廊上,沒有感覺到在后面她的逐漸靠近。
的確,他是長大了,比木魚高許多,但是,也經不起她這沉悶的一擊......
他倒下了,木魚在后面接住了他,看著他閉上的雙目,木魚很抱歉:“對不起,南宮銘,你先在這里休息一會兒。我一會兒就過來帶你回家。”艱難地將他安置在教室里,她鎖上了教室門窗。
同樣地,門衛處的門窗也被她再次加固。
只有這樣,才能保證他們的安全。
夜晚的校園,安靜如水,一個光影如風般穿過,快得讓人覺察不到流過的痕跡。
此刻,木魚站在了她真正的目的地——圖書館前面了。
偌大的圖書館,在夜色的籠罩下,帶了些威嚴不可侵犯的神秘色彩。
曾經聽同學說過,晚自習時靠近圖書館,會感覺到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讓人不敢靠近,那在圖書館前吹動的風,好像與別處的不一樣,帶著些許警告的意味。
警告嗎?木魚似乎對這樣的警告不屑一顧,甚至有些嗤之以鼻。
她徑直走上前去,撇了一眼那緊扣的鎖,目光中流露出了一種憤恨的情緒,手一揮,那鎖被打開。她推開門,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當那沉重的玻璃門漸漸合上,也就意味著,一切,開始了。
沒有照明,她一路行至4樓,來到了12排書架的位置。
沒有停頓,仿佛一氣呵成。
白日不知來過了多少次,只等今夜子時的到來。
當時針走到12點的位置,她將心神凝聚,雙目緊閉,雙手在空中畫出一個大圓,然后歸一,晶藍色的靈氣從手掌間流出,傾瀉在12排中的空檔,片刻,黑暗中打開了一道光亮。她欣喜,再次凝神助力,直到那扇門被徹底打開,她才收氣。
她慢慢走了進去,入門的那一刻,出門的那一秒,她的裝束也開始變化,白色T恤幻化成了貼身的廣袖輕藍紗衣,原在肩膀的青絲蔓延至了腰部,一個干凈的朝天髻,只插了一支玉簪。眉間的朱砂印襯得皮膚無比白皙,晶透。被長袖擋住的手中,青石杖閃現,被她攢緊。
就在她邁入那道門的一霎那,她看到了在臺階下石柱間被晶光縈繞的《異形鑒》。有些欣喜的心情在看到兩只異獸綠意森森的雙眸時,散盡。
時海獸,當初被天師一游收服入《異形鑒》,其性兇猛異常,但忠心可嘉,于是被一游馴服,派遣二者來看管《異形鑒》,以防盜竊。這時海獸為一公一母,若其中一者受傷甚至死去,另一者的能量將會得到積聚,同時被激怒而讓攻擊力加倍,故一游選其二者來看管,可謂不二之選。
古來異形探訪的人很多,都被時海獸果腹,尸骨不存。
一游真的煞費苦心,才能讓自己這么逍遙自得,隨處云游探險嗎?
想到此,她的怒氣又多了幾分。
她與一游本無牽連,只是,現在,她甚至覺得這眾人稱譽的“一游天師”與是非不分的法海有何差別?!
既來之,便博之。心中早就知道這是一場惡戰,又何懼?何況,這是她的職責,更是她的夙愿。
于是,便是沖鋒陷陣。
她腳尖輕點,避開了一級級繁瑣的階梯,直直的落在了二獸面前。
畢竟高處的視角不同,此刻才知,二獸的身高遠比她高,但是,她,汐檀,歷經百萬年劫難的九色鹿神,又怎么會懼怕這等邪獸?
“敵不動,我不動”,一對二。
時海獸對她已經有了一級防御,而她手中的青石杖——那個陪伴她經歷無數戰役的伙伴,也已經蠢蠢欲動,一切蓄勢待發!
是母時海獸先發起的進攻,它抬起爪子,本想給汐檀一個下馬威,卻被靈敏的汐檀躲過,隨后便是公時海獸的進攻,二獸將其團團圍住,進行滴水不漏地攻擊模式。
幾百回合下來,雙方皆有損傷,只不過寡不敵眾,對方還能交替休息,而汐檀卻孤軍作戰無法喘息。此時不遠處的《異形鑒》突然閃爍起了光芒,吸引了汐檀的注意力,就在此時,猝不及防地,她吃了時海獸沉悶的一掌,慣性地向后飛去。她胸悶地難以喘息,正打算接受一場更為劇痛的撞擊,卻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被扎實地接住,穩穩地落在了階梯上方的出口處。
她抬眼,眸中的驚異完完全全地溢了出來:“怎么是你??南宮銘?”沉吟片刻,“不對,你是誰?”
她眼中的他,青絲長披,只挑得幾縷束起,額前兩鬢留有兩縷鬢發,隨風細細飄揚,烏黑的眸子,冷峻的五官,削瘦的臉頰,還有他看她時的神情,像極了南宮銘。但她知道,他不是。
她警覺地推開他站穩,她能感受到因她的警覺,對方目光中所流露出的失色,但是,現在非常時刻,是敵是友,她無法分清的情況下,寧可將對方先劃入敵:“你究竟是誰?”
“木魚,我......”來到她身邊的那一天,他就知道,總有一天,隱藏在背后的秘密會昭然若揭,當時,他不在乎事情的后果,可現在,他在乎了。
她厲色:“你知道我不是木魚,所以大可不必用‘木魚’的名字來和我套近乎?!?/p>
“但我寧愿你一直都是那個單純天真的‘沈木魚’,而不是九色鹿神汐檀,我也不是冥淵,而是南宮銘,這樣......”這樣我們是不是就不會到這樣彼此冷言的局面,至少,我還可以保護你,陪著你,逗你......一生......
他的神情真摯,她仿佛讀懂了他后面的話,她的心動了,理智卻讓她凝神:“原來,你是冥淵。一游坐下大弟子冥淵?”
難怪她覺得他有些眼熟,當年她調查《異形鑒》的藏身之處時,曾跟蹤過一游一段時間,當時陪在一游身邊的,就是冥淵。
他沉默不語,眼神已經回答了她。
所以這么多年他的陪伴,都是虛假的?有目的的?
她不知為何,心里有種被撕裂的感覺。他知道她的身份和存在,而她卻一直只是將他當成了凡人,也曾經因為對他的隱瞞而深深自責過,甚至想過今后她若是與他不再相逢,他會怎么樣?
原來最傻的人,是自己,被蒙在鼓里的人,也是自己。
她再次抬起頭時,目光里已經是滿滿的決絕:“你無法阻攔我的。”低沉的聲音,不帶任何色彩,向后退了兩步,這一舉動,對冥淵來說無疑是最痛心的。
此刻,他已經無法在她的目光中找到過往的痕跡,雖然這個結局是預想到的,但是他也不想聽任這一切的發生。他知道她是真的傷心了,雖然之前被他弄哭過好幾次,可是,這次不一樣了。
他感受到了來自時海獸的戾氣,現在正是時候:“我知道,沒人能攔得了你。所以,我會幫你。”說完,汐檀還沒有反應過來,他便將她推出了門外,設了結界。
她跌坐在地上,看著結界里他的神情,帶著些許悲愴,卻很堅定,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卻看懂了他的唇語:“再,相,信,我,一,次。”
他這是要干什么?!
此刻結界讓境內變得模糊,她看不真切,只是覺得他剛剛那個背影,帶了些......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
不行!他這是要以身涉險,孤軍奮戰!
汐檀用盡全身力氣,也無法打開這結界,加之剛剛靈氣受損,此刻有些使不上氣力來。
還好還好,剛剛的功力的撞擊還是有用的,至少可以讓她看見內部的情況了。只是不看還好,一看,她更揪心了——二獸對一人。
她原本以為,冥淵作為一游的坐下大弟子,時海獸會認識他,但現在看來,時海獸對他的態度,與和自己無異。這是...六親不認嘛?
看著冥淵在里面殊死搏斗,她的心沉沉的,明明剛剛還是恨,現在卻如刀絞。不行,她不能讓他一個人,而且,這本就是自己的事情,她不想欠他人情!
舉起青石杖,將所有的力量都聚集于此,向下沉悶一擊,結界碎裂,她如風般飄至他的身旁,正好替他擋去了母時海獸的攻擊。
他詫異:“你怎么來了?不好好在外面呆著!”熟悉的口吻,責備中帶著心疼。
“我不想欠你人情?!彼髅鞑粴饬?,但還是口是心非。
冥淵側過臉,嘴角起了弧度——原諒了,他就無憾了。
“時海獸不認識你嗎?下手這么狠?”
“時海獸不認識任何人,除了我師父,誰靠近《異形鑒》,誰就是敵人。”
原來如此。一游真的是......難以言表了......
這下,再不是孤軍奮戰。也許是這么多年的陪伴,兩人的默契已經無人能及,一個眼神,一個小舉動,都能知道對方接下來要做什么。二獸再剽悍,也被他們繞得團團轉。
只是,再這么周旋下去,恐怕兩人都會體力不支,于是她朝他看了一眼,示意他吸引時海獸,他雖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是莫名地,信任她。
于是,她趁著兩只時海獸被冥淵牽制住,以飛快地速度將涂了麻藥的銀針飛射到二獸身上。二獸因猝不及防的飛針麻痹而猛烈地震顫,冥淵來到了汐檀的身邊,二獸掙扎了一會兒,始終逃不過這麻藥的威力,接連倒地,不省人事。
這可是汐檀自制的麻藥,她不喜制毒。時海獸雖惡,卻也是忠于職責,萬物生命本有定數,不該由誰來定奪。
她,向生。
(3)定風波
由于時海獸身體太過龐大,倒下時,煙塵四起,他下意識用衣袖將她護住,隔絕了一個塵土飛揚的空間。
許久,冥淵才放開了她。她看了他一眼,始終未言一語。
兩人雙雙轉身向《異形鑒》。
冥淵長袖一揮,右手一接,《異形鑒》穩穩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他將它遞給她:“給你?!?/p>
“真的,愿意給我?”
“為什么不愿意呢?只是,可以告訴我為什么嗎?”
她看了他一眼,撫摸著這本《異形鑒》:“為了彌兒。她錯跑到人間,卻錯被收服。我只是想知道,一游天師的收服標準是什么,連一頭無辜的小鹿都不放過嗎?你知道,彌兒的母親每天都在等她回家,那種悲傷的心情,我......”說到這,她有些動容,想著被關在這里面數千年之久的彌兒,如果今天她錯過良機,那還得再等千年后的圓月,她才能救她。
冥淵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現在,《異形鑒》就在你的手里。”
“你這么做不怕師父責難你嗎?”
“我更怕你傷心。”幾乎脫口而出。
這話動人,入心。汐檀望向他的雙眸時,卻發現上方松動的鐘乳石,大致是因為二獸與地面的撞擊,所以引起了崩裂。那鐘乳石尖而龐大,正對準了他,而他似乎沒有察覺,下落的那一刻,她推開了他。
那一刻,冥淵的心,才是真正的崩裂。被推開的瞬間,看著她被鐘乳石重重壓下,幾乎昏厥過去。他急忙跑上前去, 用盡全力搬開那鐘乳石塊,將她扶起。
她的呼吸很虛弱,嘴里卻在說著什么,他靠近才聽清發音:“彌兒...救彌兒...梅花...梅花鹿...”
“你放心,我會救她,而且,我更要救你?!闭f著,傾吐出自己的靈珠,握在掌心。
“你...你要干什么?”汐檀慌張地看著他,生怕他做出什么可怕的舉動,那她...真的會生不如死。
她看著冥淵把靈珠一分為二,一半自己吞下,一半喂給了她:“我不會讓你死,也不會讓我自己死,我要和你在一起?,F在你的體內有我一半靈珠了,那我們,永生永世都無法分離了。汐檀,你跑不掉了......”
說著,他輕撫著她的額頭,那憐愛的眼神,好像是找到了自己身體缺失的一部分。
汐檀眼含淚水,看著他,卻發現他的頭發漸漸變白:“你的頭發......”
他拂過一縷在手中把玩:“變白了呀...你會不要我嗎?”
汐檀笑了,他也笑了。
從此,那本《異形鑒》不知所蹤,世間也再無冥淵和汐檀二人。
無人知道他們去了哪里,只是在千年后的有一天,那本《異形鑒》被放在了一游天師府門前。一游打開一看,其中異獸缺了大半,中夾有字條一張:“辨明其中善惡,故釋善、留惡。望,自珍重。”
沒有落款,一游卻知是誰。
責怪嗎?他將他視為己出,又如何責怪?
是他故意將派他去了人間,去督視她,更是去替他完成,他該做的事情。
他年歲漸長,礙于面子無法去糾正自己的過失——當年年少輕狂,收錯了的那些異形。
現在,一切都圓滿了。
他站在山頂,俯瞰這云煙縈繞的層層山峰,臉上泛起了無比欣慰的笑:“孩子,愿你和她幸福?!?/p>
(4)滿庭芳
庭前花開花落,他與她,卻始終如一。
他替她畫眉,她為他束發。
銀梳滑過發絲,她梳得細致認真,他透過銅鏡看到的她,眉間總是帶著一抹淺淺的暖意。忽然又故意發感慨:“我這三尺白發,覺得自己都老了。”
她聞言,和他一起看鏡中的他:“可我覺得,白發的你更加好看......”
他一把把她拉到懷里,笑著:“更讓你心動嗎?”
她的臉瞬間通紅,表情卻說明了一切。
當然會心動啊,因為,是他啊。
屋外,已經入春了。
風和日麗,草長鶯飛。
當初的彌兒已經修煉成了人形,和在《異形鑒》里相遇的銀沙狐,相伴著,看著夕陽漸漸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