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焰火》可以說是這一周最火的國產電影了,斬獲柏林電影節雙熊的電影,來頭的確不一般,若然沒有這閃耀的兩個光環,如此壓抑、灰色、陰暗還帶有文藝腔的商業類型片在影院里估計排片也不會這么滿,影廳里的人也不至于這么齊整,向來有好運能買到不錯位置的我也被生生的擠到了第二排,仰著頭看完了整部電影。
《白日焰火》這片名第一次聽說的時候,總讓我想起另外一個詞——無明業火。尤其是元曲《西游記》作者楊景賢的“仙道”劇《劉行首》里寫到的:“怎管的閑花風月自冤業,無明火未斷絕,又生出閑枝節?!弊哌M電影院,我總是帶著這樣的疑問,這“白日焰火”是否真的就是楊景賢筆下的無明業火呢?
在雜阿含經中有這樣一句話:“于六觸入處不如實覺知,于彼彼不知、不見、無無間等、癡暗、無明、大冥,是名無明?!庇冒自拋碚f就是:“對于每一個發生緣起而引起的自我、痛苦、渴望、愛欲的原因,不知、不見、或只知其一不能全部洞然明白,這些癡暗、無明、大冥,就叫做無明?!?/p>
影片一開場就是廖凡的角色在狹小的房間里,和他的前妻在房間里打撲克,但是一轉,就是兩人在床上性愛時兩雙手交織的特寫,幾張撲克散落在枕邊、手邊,這兩雙交織的手勾勒出掙扎的線條,也能看到什么力量的沖擊,隨后鏡頭又一轉,床單上的一對瓢蟲,似乎也在交配,
看到這一幕,我突然想起顧城的那首有名的《詩·生命》中的那句:“睡了,蘑菇;醒了,瓢蟲。一次次臨近、迸散,成為千朵蓮花;在人間把手指合攏。”這一對瓢蟲似乎在暗示著廖凡剛從一個夢中醒來,與他的前妻一切的結束,兩個人的此次臨近變成了迸散,下一個與他有關的故事即將開始。畫面再一鋪展開就是由貫穿始終的那宗拋尸案向下說去……
在我看來這部電影講的就是幾個注定失敗的人生,廖凡、桂綸鎂、王學兵、干洗店老板甚至是整個哈爾濱里的每一個人。廖凡所飾演的張自力,離婚,因為碎尸案而失去了自己共同奮斗的戰友,失去了刑警隊的工作,酗酒,只能靠著繼續追查碎尸案來找到繼續堅強的活下去的理由。桂綸鎂演的吳志貞,有一個“活死人”的丈夫,她喜歡或者喜歡她的健全男人都死了,因為還不起錢而遭勒索強暴,還不止一次,殺了人,最后丈夫死了,自己也進了監獄。王學兵演的梁志軍,搶劫、殺人、拋尸,成了一個“活死人”,只能暗地里注視著自己妻子的生活,最終因為自己妻子的“背叛”,死在了槍口下。干洗店老板,性無能,喜歡吳志貞卻不可得,偶爾上下其手的騷擾都只能止于幻想,眼見著吳志貞坐上警車時,只能送上一條紅色的圍巾,仍舊遭到警察的無視。而其他的哈爾濱城里的每一個人,都活在昏昏沉沉的冰冷灰色里,各自有各自的不如意,各自有各自的失敗人生,就如同廖凡繼續追查碎尸案時的那句對白:“你還想贏得人生?至少可以輸得慢一點?!?/p>
注定失敗的人生必定是灰色的,是宿命,是控制欲、占有欲、性欲的交織,是如雪上行走,看不見來時路的腳印,也望不清前方路途的方向,是冰上的尖刀,讓你在冰上不停地舞蹈,一步步滑向黑暗,一步步走向人生的深淵。
在《白日焰火》里,全片都是灰色陰暗的調子,不論是環境還是人物衣著,只有到了片尾桂綸鎂和廖凡在早餐店里,桂綸鎂才給自己涂上了紅得耀眼的口紅,這可以算是整部電影中僅有的亮色了,像極了《辛德勒名單》里的那個黑白影像里的那個彩色的小姑娘。桂綸鎂所扮演的吳志貞這個角色是這部電影的關鍵,是她串聯起了幾個角色各自的人生,但是這個角色獲得了全片唯一的高光亮色之后卻立馬換上了囚衣,無比的諷刺也無比的令人唏噓。
五年前,桂綸鎂扮演的吳志貞剛剛成為洗衣工,卻笨手笨腳的洗壞了一件皮氅,賠不起,只能用身體來償還,數次被強暴的她終于選擇了反抗,親手殺了皮氅的主人。自己的丈夫因為第一次搶劫而失手殺了人,碎尸之后隱藏了身份,而自己身邊自己喜歡的男人,喜歡自己的男人都被隱藏了身份的“活死人”丈夫一個個殺掉,直到五年后因為自己而被警方擊斃。一個這樣的女人,經歷了這么多事情這么大的事情還能安安靜靜平平淡淡的活著,不簡單。
桂綸鎂演這樣的角色無疑是合適的,似乎面無表情但內心情感卻無比豐富,不僅如此,全身上下還透露出一種整個人生被現實碾碎之后所殘存的優雅,當吳志貞站在窗臺邊抽起了煙,此時的她優雅得吸引一切異性,包括廖凡演的張自力。這樣優雅的吳志貞要不是因為碎尸案破了之后干洗店老板的一句話,她也不會由一個楚楚可憐,任人欺凌的受害者變為這部黑色電影里的蛇蝎美人的,這個“蛇蝎美人”又是有點不一般的……
這個“蛇蝎美人”用最為殘酷的隱忍和絕望來面對這一切,面對干洗店老板的猥褻,她用自殘的方式來反抗,她用自甘墮落的方式去還一件破皮氅的錢,用一種“背叛”,用一支煙來出賣自己的丈夫,擺脫“活死人”丈夫的帶來的對于生活的恐懼,用主動獻身的方式希望從張自力那里換來性的滿足,換來息事寧人,這樣的“蛇蝎美人”似乎用一種面對宿命的方式逆來順受的迎接一切,就像她永遠要坐上的那趟回家的火車,只能上車往前走,一直走,如同她的臺詞:“想逃,逃不掉”。
夜幕下,冰雪里,張自力和吳志貞,這對飽受性壓抑的男女相互以各自的方式闖入對方的生活。一個離了婚,用最后一場性愛宣告自己婚姻的終結,用最后一次撲倒那個自己曾經最熟悉的肉體宣告在自己失敗的生命里不甘心的掙扎;一個因為一宗碎尸案沒了法律意義上的丈夫,飽受老板的騷擾,自己喜歡的和喜歡自己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死亡,這樣兩個人碰撞在一起一定會有火花。
廖凡的張自力這個角色帶有著焦慮的情緒,從影片一開始的那場性愛戲就在累積,一直到和吳志貞在早餐店的那出戲時是爆發,而舞廳里的那段獨舞則是他的解脫,既是破案之后對死去的戰友的一個交代,也是一種小人物獲得新的生的希望之后的狂歡,是面對必敗的人生終于延緩失敗的腳步的時候的一種沉醉,這種沉醉這種發泄完全沒有章法,沒有節奏,毫無美感可言,甚至可以說是在亂扭,就是這種丑陋中是郁積的情感的爆發。
張自力與吳志貞的故事的開始與結束就像之前寫到的,“怎管的閑花風月自冤業,無明火未斷絕,又生出閑枝節”。一出出戲,一幕幕景,都有著兩人的掙扎,都有兩人各自的秘密,是因為無明業火而起,也因為無明業火而終,如同片尾的白日焰火,美麗絢爛但短暫易逝,應該璀璨在夜晚卻綻放在白晝,消失了本應用有的多彩的美,只留下生硬多余的不刺眼不濃烈的光與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