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魚
chapter2 除夕
第一次聽到除夕夜和魚的奇談，是在從迪拜飛往Y城的飛機上。
四個小時前，廖嘉川被一陣劇烈的顛簸晃醒。睜開眼后，首先映入眼簾的鄰座那位中年男子的圓臉。
“飛機遇到氣流了，沒什么大事，你繼續睡吧?！?br>
男人的語氣很親切，話音剛落，又是一陣劇烈的震動。飛機的震動是全方位的，不僅有前后左右，還有上下。廖嘉川不僅不怕，反倒有些喜歡。他的座位臨窗，從舷窗看出去，是一碧如洗的晴空，以及被下面的云層反射的發白的日光。
雖然顛簸的厲害，但機艙里卻出奇的安靜，大部分乘客在睡覺，小部分醒來的也大多在翻雜志報紙。
見廖嘉川沒有繼續睡的意思，鄰座的男人開始向他搭話。
“你是在迪拜上學？還是做生意？”
廖嘉川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問自己，一時之間腦子竟然空白了。
“……難不成，是去朝拜？”
廖嘉川還是沒反應，男人自覺冒犯了眼前這個年輕人，連忙擺手。
“我沒有別的意思啊，您別介意——我有幾個朋友每年都去麥加朝拜，完了再去迪拜旅個游，我以為你也是?！?br>
廖嘉川這才回過神來，苦笑了一下，告訴男人自己是去旅游。
“旅游？你一個人嗎？哇……”
男人驚訝的睜大眼睛，驚嘆的聲音像個女高中生。
廖嘉川沒有糾正，曖昧的點頭應和著。男人姓李，女兒在迪拜的一家酒店工作，這次是去看女兒。
“本來打算明天回來的，結果今早一算日期，嘿，是除夕，那必須得趕快回家了?！?br>
老李堅持每年除夕給去世的老婆燒紙，在迪拜他辨不來方向，怕老婆收不到，就急忙買機票回國。廖嘉川一聽到有關親人去世的話題就感到胸口一陣憋悶，仿佛有塊巨石壓在那兒，令他喘不過氣。
大概是長途飛行太過無聊，老李不管廖嘉川是否樂意聽，自顧自的講起了和老婆的往事。
魚的故事就是那時候聽到的。
“我老婆是車禍去世的，高速公路二十三輛車連環撞，從車里拉出來的時候就沒氣了。我老媽和我女兒哭的快暈過去，我倒沒什么感覺，葬禮辦完了都沒掉眼淚——我總覺得老婆沒死，過兩天就回來了。要不就是我在做夢，馬上就醒過來了。
”事故發生后不久就是春節，我老媽讓我去她那兒過年，我不想去，女兒也不愿在家里呆著，報了個旅行團就走了。我那幾天渾渾噩噩的，茶不思飯不想，盡做怪夢。夢里我變成了一條藍色的魚，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后來好不容易學會彈跳，蹦到門邊啪啪的用尾巴打門。
“我家鄰居在外面放炮回來聽見響聲就敲門，我又費了好大勁把門打開，把他嚇一跳。我鄰居見我這樣還挺冷靜的，估計也和我一樣知道做夢吧，把我扛起來扔到我家浴缸里，給我喂他家年夜飯，給我換水。過了兩天我又變回人形了，你說奇怪不？醒過來以后一看日期，還真過了兩天，我問鄰居，他說他也做了個怪夢，夢見我變成魚，他還奇怪這魚怎么光吃不拉……”
老李的絮叨在飛機落地后不久就停止了。他和其他歸心似箭的乘客一樣，未等安全帶指示燈滅就“咔”一聲解開安全帶，飛機剛一停穩，就從座位上站起來取行李。
下飛機前，他提醒廖嘉川：
“小伙子，外面下雪了，你多穿點衣服再出機場，當心感冒?！?br>
廖嘉川向窗外望去，灰色的天空如同棉被蓋住了整個城市，白色的雪粒紛紛揚揚，建筑物仿佛甜甜圈，被撒上了一層細碎的糖霜。
老李剛一踏出飛機，就飛快的奔向出口，整條廊橋都被他的腳步震得咚咚響。
廖嘉川望著老李的背影，腦中浮現出一條胖胖的藍魚靠兩條尾巴艱難移動的畫面，不自覺的笑出聲。
他本來不該在這個距家三千公里的北方城市。
除夕夜應當和家人在一起，廖嘉川的家人遠在迪拜的朱美拉棕櫚島。
是廖嘉川離開了他們，一個人買了最近的回國的機票。
還好回來了。
變成魚的廖嘉川躺在門前，繃緊腹部進行下一次彈跳的蓄力時，忽然感到慶幸。
——在旅館的房間變成魚總歸好過在棕櫚島的沙灘。
這么一想，心情似乎沒那么壞了。
五分鐘后蹲下身打量他的李元嬰卻感到胸口一陣憋悶。
為啥會有條魚在這兒？
她的炸雞漸漸的冷掉了，發膩的油味從袋子里飄出來，令她更加心情煩躁。
“現在的服裝做的還真精巧……”
觀察了幾秒鐘，李元嬰下了結論：這個尺寸的魚只可能出自大江大河，要么就是海里的——總之不可能是旅館里的，所以一定是假的。
她決定無視，提起塑料袋轉身就走，卻不想被一個又冷又濕滑的東西碰了一下腿。
李元嬰僵硬的轉過臉，只見那條大魚拍動著魚鰭，似乎在挽留她。拳頭大小的眼睛假的像玻璃球，可細細去看，卻又有著“神采”。
那是有智慧的生物才會有的眼神。
李元嬰嘆了一口氣，轉了回去，蹲下身伸出右手的食指，戳了戳魚的身體。
“做的太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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