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海棠望著紅帖,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緒。這世上除了翠姨,如今就數(shù)君惟明對她最好,平日一幕幕閃過,她發(fā)覺自己竟然不愿他和蘇婉成親。半晌,她低頭喃喃自語:“傻海棠,他是你哥哥,就算成了親,總不會就不理自己的妹妹。”
門外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間中還夾著幾句惶恐低語:“少主……少主息怒。”
君海棠聞聲驚住,他怎回堡來了?跳窗已來不及,書案后有個半人高的柜子還算寬大,倒是能避一避。
未幾,眾人入得房內(nèi),撲通便跪倒了大半,“屬下辦事不力,請少主責(zé)罰。”
君惟明聲音沉沉,聽不出喜怒:“起來說,究竟是何人所為?”
“傷及余掌柜的似是逍遙宮武學(xué),但李教頭說,與他交手之人卻是帶西域口音。”
眾人聞言沉默,君惟明沉吟道:“此事大有蹊蹺,按以往來看,逍遙宮就算與君家堡為敵,卻從不騷擾君家商行店鋪,為何這次卻異于平常?”
“大哥,會不會是因為海棠,所以逍遙宮要先下手為強(qiáng)?”說話的是林淵。
君惟明瞧他一眼,卻道:“他們?nèi)舻弥L脑诖颂帲獊硪苍撌莵砭冶ぃ瑪酂o理由去騷擾君家在外地的商鋪。君福,你和李掌柜一起回長安料理此事,不必聲張。”
眾人應(yīng)了退出去,一時間房中只剩下林君二人。
那林淵嘆道:“大哥已饒過逍遙宮弟子數(shù)次,對海棠的愛護(hù)之心可見一斑。”
“海棠這十幾年來孤苦伶仃,我只恨沒能早些找到她。無論如何,日后我定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藏在柜子后的君海棠聽到這番話,原本蹲得腰腿酸楚的不適感霎時消失無蹤,心里仿佛有股蜜流細(xì)細(xì)淌過,說不出的開心愉悅。
林淵笑著拿起那張紅帖,“大哥三年孝期將滿,小弟就等著喝喜酒了。”
君惟明應(yīng)了一聲,“你有空也去陪陪惟馨,小妮子近日一直見不著你,抱怨我給你的事務(wù)太多。待我婚事辦完,下面也該辦你二人的終身大事了。”
林淵卻笑笑,岔開話題,“我看海棠在堡里悶得慌,要不哪天帶她到洛陽城逛逛。”
君惟明卻道:“不急,過兩日我自會帶她去。”
林淵走后,君惟明還一直坐在椅上不知想些什么。君海棠蹲得腿麻,剛移動身子,便有一陣掌風(fēng)夾著冷冷怒喝襲來,隨即她便被一只大手拎拽出去。
君惟明凝神定睛看清手中的人,不禁一怔:“怎么是你?躲到書房里來玩什么把戲?”隨即放開她,眼中有絲絲疑問。
蹲久了雙腿麻木,君海棠一個不穩(wěn),搖晃軟倒,恰好歪入他張開的臂膀內(nèi)。雖隔著布料,灼熱體溫仍在剎那間暈紅她雙頰。
君惟明亦身子一僵,不著痕跡地將她扶正,“你要來書房,用不著跟做賊似的,下次莫再這樣。幸虧我今日出手不重,否則傷到你那可如何是好?”他臉上看不出喜怒,黑幽雙眸靜若深潭。
君海棠側(cè)頭看入他漆黑星眸里,“你為何對我這般好?難道就因為我是你妹妹?”
君惟明啞然失笑,“傻丫頭,怎么盡問些傻問題?你是我妹妹,我對你好自然是天經(jīng)地義。”
不想君海棠聽罷卻低眉輕語,若有所思,“若我不是你妹妹,那你可還會對我這般好?”
君惟明怔了怔,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半晌不知如何回答,而她卻自顧自一笑,“瞧我說的甚么傻話,我自然是你妹妹。只不過覺得你這個大哥來得太突然,心里有些不安罷了。”
感覺氛圍有些不對,君惟明忙岔開話題說:“你四歲時來堡,我還曾經(jīng)抱過你,你長大后卻是半點也記不起來?”
君海棠愣了一瞬,極力思索,卻怎么也想不起。君惟明見狀搖頭,“你相貌與小時候相差太多,幸虧肩頭的海棠刺青絕無僅有,是崔……是你母親手刺繪,否則即便你自己跑來跟我相認(rèn),我都不敢認(rèn)。”
君海棠忽然興起逗他的念頭,“我小時候什么模樣?如何與現(xiàn)下差了許多?”
君惟明聞言語窒,垂目思索一瞬,措辭小心至極,“你小時候長得極是……清秀,如今卻是可愛多了。”
君海棠盡管肚子已笑得痛死,但面上仍極力忍住,“上次在岳陽樓逃走的姑娘,為何叫你登徒子?”吐吐舌,心中暗慶未被他瞧破。
君惟明面露尷尬,最后到底還是說了,“還不是為了尋你?但凡逍遙宮的女弟子落入我手上,我定要查探清楚。只是那刺青在肩頭,因此也害得我也落下不少罵名。再說那時岳陽樓一行人都是男子,我又怎能讓別的男子去查探自己妹妹的身子?”
君海棠瞧他心情不錯,便悄聲問:“那幅畫……可讓我看看么?”
君惟明望了她一瞬,嘆氣說:“那本來就是你母親的畫像,現(xiàn)在也算物歸原主。”說罷轉(zhuǎn)進(jìn)里間。一陣咯咯作響,再出來時,他手中已多了一幅畫卷。
君海棠顫著手將畫卷展開,卷軸滾過處,一個風(fēng)華絕代的女子躍然紙上。圖中女子的臉龐,對她來說是最熟悉不過,每日覽鏡梳發(fā)或是臨水凈容時,她都能看到這張相似的臉孔。圖中所繪之人,正是她的母親,昔日逍遙宮第十五代宮主——崔雪蓮。
眼前畫像漸漸模糊,君海棠低頭,卻見落淚處題有兩句詩:“今夜何人弄玉笛,余音幽咽不能休。”筆鋒銳利似是男子手跡,墨跡力透畫背。
“那是爹的題字。”君惟明淡淡道,將她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
君海棠強(qiáng)斂心神,“這畫有何特別之處?為何人人都要爭奪它?”
“傳說逍遙宮內(nèi)有前朝藏寶,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那些人不過是以為這畫中隱有藏寶圖罷了。”
君海棠奇道:“是么?你可曾試過找出畫中奧秘?”想起自己谷中的奇珍異寶,這前朝藏寶一說倒也有幾分像是真的。
君惟明不以為然,指著畫缺失的一角,“此畫雖水浸不變,火燒卻成灰,哪還有什么奧妙?”
君海棠心情頗為低落,“你還是收起來吧,我每次瞧這幅畫,心里都很難過。”
君惟明看她郁郁而悲,便想著法子逗她開心。末了兩人在書房臨帖練字,海棠趁他不注意往他臉上畫了幾個蝌蚪。君惟明先是一怔,隨即嘴角故作惡態(tài),直逼上前。君海棠被看得心底發(fā)毛,丟筆轉(zhuǎn)身便跑,沒兩步卻已被他抓在手里。她跳嚷躲著,“你莫這般小氣,更不許在我臉上畫畫。”
君惟明掐掐她的臉蛋,笑道:“這次饒過你,下次可不許再胡鬧。”隨手用錦帕將面上涂鴉擦去。
君海棠一驚,轉(zhuǎn)身去摸他方才掐過的地方,幸好易容面具做得精巧,并未露出破綻。
較之君惟馨,蘇婉便好相處許多,她對君海棠言語客氣,略帶恭敬,還不時邀君海棠來閑談敘話。
這日春色明媚,塘荷初發(fā),君海棠和蘇婉兩人正品茶談天,君惟馨急沖沖奔來,啪地將一件物事甩在石幾上,“你……好不要臉。”
那是一幅絹畫,其上繪著半株嬌艷的海棠,并有提詩:“春殘地千里,海棠花獨妍”。君海棠記得那是今晨林淵差人送來的,她不知道林淵是何用意,二話不說便打發(fā)來人帶回去。
君惟馨一張俏臉漲得通紅,“若非她指使,李四怎會拿這個給淵哥哥?”一揮掌掃落幾上茶壺。
蘇婉驚呼,“怎可如此待你姐姐?”
“我哪有這種姐姐。”君惟馨不屑冷笑,“婉姐你何必對她如此恭敬?她娘當(dāng)年的作為,江湖中人深為不齒,否則又怎會成了武林公敵?”
君海棠勃然大怒,驀地站起,右手緊扣法訣。君惟馨不知君海棠已有殺她之意,仍舊向蘇婉哭訴:“大哥將她藏在堡內(nèi),若為人知曉,定會招來禍害。”
君海棠聽到君惟明的名字,心下一軟,轉(zhuǎn)身便走。君惟馨扯住她袖子不放,“不許走,怎么,有臉做沒臉認(rèn)?你娘當(dāng)年狐媚害人,連你也……”
聽她一再出言辱及母親,君海棠忍無可忍,反手巴掌揚過,君惟馨臉頰立時高高腫起。
下一瞬,君海棠飛身跳上重重屋檐,疾奔出堡,也不管前面是何方向。心中一口悶氣無處發(fā)泄,沿途上揮掌四擊,將路旁的樹木打得枝葉橫飛,干倒根斜。
不知不覺洛陽城遙遙在望,身后一陣馬蹄疾響,君惟明縱身落在她面前,“惟馨驕縱任性,我已將她責(zé)罵過,你做姐姐的就不要跟她計較了。”
君海棠回想起那些辱言,冷笑道:“我何德何能?能做她姐姐?”
君惟明見她仍在氣頭上,牽起她的手,“今日你心情不好,咱們到洛陽城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