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普遍存在的一種分析模式是:把整體分割為部分。無論是在社會事務上,還是在個人生活中,人們都已習慣了這種思維。然而這種思維越來越不奏效了,并將導致宏觀上的思維混亂。這將帶來大量的問題,嚴重妨礙我們對世界的深刻認識,也不利于我們有效地解決問題……一種天真的想法是,所有這些被分割的部分都是獨立存在的,而實際上這只能導致無休止的沖突和混亂。
英國物理學家 戴維·玻姆David Bohm
【導讀】
我們分析問題、處理事情的程序總是驚人地相似,而最終的解決方案卻總是不能令人滿意,問題的根源是什么?
為什么進展通常來自意想不到的地方?
在組織里,影響行為的最重要因素是什么?
我坐在沒有窗戶的房間里,會議正在進行。我來這里開會的次數已經數不清了。我們開會的目的是解決某一方面的問題。我們隨便找一個分析工具,然后試圖借助它想出一個有針對性的解決辦法。這些分析工具可能是某人剛剛從書本上讀到的,也可能是最近在培訓班上學到的。要解決的問題可能是員工士氣低落、生產效率滑坡、生產進度失調,或者是重新設計某種功能。主題是什么無關緊要。關鍵是,我們處理事情的程序總是驚人的相似,而最終的解決方案又總是不能令人滿意。
會議室里到處都是掛圖。寫滿待處理事務、存在的問題、時間進度、計劃、責任區分的掛圖,毫無章法地貼在墻上。最后,這些掛圖將被從墻上取下來,緊緊地卷起,送到某個秘書那里。這位秘書負責將這些內容輸入電腦,并通過電子郵件發給大家。幾個小時或幾天后,我們才能在電腦上看到秘書發來的資料,此時它們已經沒有多少價值和意義了。這些信息將出現在我們的日程表上,成為每個人的待處理事務。無論這些事情是否得以執行,都無助于問題的解決。
我不喜歡我們作出的工作計劃,對進度的拖延也讓我很惱火,更不喜歡將問題分解后再組合在一起。因為,這樣做根本達不到預想的結果。圖也好,表也罷,都沒有考慮經驗給我們帶來的啟示。這些東西的存在,只不過意味著我們試圖通過它們控制現實世界,而現實世界究竟如何,是難以認識清楚的。我們就像受迷惑的巫師,舉行過去流傳下來的儀式,希望它們顯靈。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哪一位智慧大師會告訴我們如何更聰明地工作與生活。世界上有太多的外界干擾和稀奇古怪的東西,失敗的預測與控制隨處可見??稍捳f回來,我們又能做些什么呢?世界不是機器,那么,我們解決問題的方法就不適用了。我們不禁要問:我們生活的現實世界,它的真諦究竟是什么呢?
我們渴望新思想的出現。按照17世紀科學理論建立的組織無法再生存下去了。自牛頓和笛卡兒以來的幾個世紀里,人類不斷探索世界上萬事萬物的前因后果,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也正因為如此,人類一直試圖控制一切。300多年來,我們不停地制訂計劃,預測未來,并進行各式各樣的分析,對因果關系有強烈的偏好。對于包含具體數據的計劃,我們賦予了它至高無上的權威,大家只能遵照執行。人們用數字描述經濟發展、生產效率,甚至身體健康狀況,用大量的圖表和計劃描繪未來,這些東西就像老船員心目中的航線圖。沒有它們,我們將迷失方向。
牛頓所描述的世界是很迷人的。伴隨著時鐘的滴答聲,我們開創了機器時代。鐘擺的規律性擺動讓人們有了新發現。地球繞著太陽日復一日地轉動,就像時鐘一樣,讓我們相信世界上的事物具有確定性,也是可以預知的。人們希望萬事萬物都呈規律性變化。對于工作和學習,我們也是基于同樣的認識——世界是可以預知的。
看一看牛頓組織是如何運轉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機械的宇宙觀應用到組織管理工作中,就是強調實體結構和眾多組成部分的重要性。若干責任組合在一起形成功能;若干人員組合在一起形成角色。林林總總的組織管理圖描述這個機器是如何工作的:共有哪些部分,誰適合放在哪里,誰是最重要的零件。在20世紀90年代,“再造”成為解決組織管理問題的主要途徑。人們這時才發現:我們一直像看待機器那樣看待組織。組織管理遭受慘重失敗的主要原因:一方面是流程,另一方面是多年來形成的觀念,不重視組織管理中“人”或者說“生命”的因素。威廉·拜格雷夫(William Bygrave)是從物理學轉行的組織理論家,他發現大多數管理理論家都是工程師,其余雖不是卻向往前者。從過去到現在,從錢德勒到波特,情況依然如此。他認為在組織管理領域,這些人總是試圖建立一種理性的、結構化的方法,這與他們的工程學科背景不無關系。
300年來,將整體簡化為部分以及分割的進一步細化,不僅僅體現在組織管理上,而且滲入到西方世界的方方面面。我們將知識劃分為不同的學科和課程,在不同的地方設立學校和辦公場所,提出基于離散因素的分析技術。甚至,我們把自己的行為也分解為不同的內容,在不同的場合使用不同的“部分”。
在組織管理上,我們的關注點主要放在以下三方面:對結構和組織進行設計;廣泛收集數據;用先進的數學方法進行決策。很多年來,人們一直忙于建立精細的模型,分析更多的變量,提出更加精確的分析方法。我們習慣地認為,通過對組成部分進行研究,就可以達到認識整體的目的,不管有多少個組成部分。我們對事物進行簡化、描述和分解,分析相互間的因果關系,最后以線條和圖框的形式呈現這個世界。
按照機械宇宙觀,我們的世界充滿界限。在一臺機器內,每個零件都有其確定的位置。同樣,在牛頓組織中,我們也是到處劃分界限。我們定義角色和責任,指明上下級關系和責任范圍。我們對整個流程進行界限劃分,將相互關聯的完整網絡分割成若干個相對獨立的部分。我們將變量看作是相對獨立的,而且界限清晰。即便在采用復雜的統計技術來解釋變量之間的相互關系時,我們也是這樣做的。信息是以二維圖表的形式展現的,而且信息量呈爆炸式發展。這些圖表讓人們知道市場份額、員工意見、客戶級別等信息。我們將權力看作有界限的資源,即“屬于我的那塊餅”。
這些無所不在的界限,給人一種相當可靠的感受:這些界限既保護我們,也明確了我們該做什么。界限讓人們認識事物間的差別。達納·佐哈(Danah Zohar)在《量子自我》(The Quantum Self)一書中寫道:“古典物理學的精髓就在于事物的分割,以及分割開的各組成部分之間又怎樣互相影響?!惫诺湮锢韺W就是研究事物的,研究分割開的事物之間是如何相互影響的。在由事物所構成的世界里,界限很明確,所以能夠準確地說哪個地方是一個事物的結束又是另一個事物的開始。我們可以站在某一事情之外,不用干預就可對其進行觀察。因此,從“事物”的觀點看,我們能夠科學、客觀地認識世界。幾百年來,在界限明確(你—我、里—外、這里—那里)的世界里,我們解決了各種各樣的問題,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這一龐大而又復雜的機器就交給我們了。我們要對它做一些假設。它極有條理,它的工作是完全可以預知的,揭示萬事萬物運轉規律的僅僅是幾個簡單的法則。分割、簡化的思想讓我們相信:我們終將弄清每一件事情。我們會完全控制它,甚至于它的生死??茖W取代了上帝。科學作家布里格斯(Briggs)和皮特(Peat)認為:“混沌僅僅意味著過于復雜,科學家無法跟上它的步伐,但他們確信,早晚有一天他們能夠做到這一點。那一天到來時,混沌將不復存在,可以這樣說,存在的僅僅是牛頓法則?!?
在物理學領域,對根本規律的探求已促使人們致力于“統一場論”的研究工作,人們現在稱之為“萬有理論”。有些科學家仍然相信,他們將會發現生活的真諦,并能控制一切。管理領域的一些專家也夢想著能實現類似的控制,他們期望預測將來,但收效甚微。在如何確保組織運轉良好這一問題上,真正的簡單化思想與毫無實質內容的說教完全是兩回事,但卻經?;鞛橐徽?。
機械世界的日子并不好過,它與我們人類好像總是格格不入。佐哈說:“古典物理學將古希臘和中世紀的生命改變為無生命的、僵化的機器。在有生命的世界里,意志與才智是最寶貴的,世界的運轉全靠上帝對人的熱愛……”機器世界里的事物都是按確定的規則運動的。在這一世界里,冷漠取代了豐富多彩。人類和他們的付出、思想體系,甚至生命本身,都與龐大的機器世界毫不相干。
在所謂的科學世界觀里,如果不考慮人的經驗,將導致意想不到的后果發生。正像普利高津和斯唐熱所說的那樣,盡管科學家與自然界已進行了成功的對話,其意外結果卻是:“發現了寂靜的世界,這正是古典科學中自相矛盾的地方。古典科學展示給我們一個無生命的、被動的世界。這個世界就像一臺自動運轉的機器,一旦編好程序,便會根據程序所確定的規則連續運轉下去。從這個意義上說,與自然界的對話是將人從自然界中隔離出來的,而不是讓人與自然界更密切地接觸……科學對其所觸及的事物,好像都不夠尊重?!?
不僅科學界籠罩在孤單的氣氛里,整個西方文化也是如此。美國人主張個人主義至上,每一個人都在保護自己的界限,宣稱自己所擁有的權利。社會學家貝拉(Bellah)認為:“個人主義既表示令人愉快的不受干涉,也是一種可怕的隔離?!?
在科學領域,20世紀的到來動搖了牛頓思想的霸主地位。人們發現,亞原子世界里的一些現象無法用牛頓定律解釋,因此迫切需要尋找認識世界的新方法。牛頓力學對于科學進步仍將發揮巨大的作用,但為了解釋大量的自然現象,人們需要發展全新的科學理論。量子力學所揭示的世界不是確定的、僵化的世界。量子力學的核心思想是這樣的:
在認識自然界的進程中,很多重大突破都是在原有的理論基礎上所進行的改進——或者對事實進行重新組織,或者對這些事實建立新的關聯,或者根據不同背景靈活地看待事實。但是,量子理論完全擺脫了這些基礎的影響,通俗地說,是“另起爐灶”。過去認識世界的方法對量子現象的解釋不能令人滿意,因為很多方法都不再適用了。但是,最終結果不是對現實情況一籌莫展。相反,大多數物理學家都認為,量子理論能夠幫助人們更清楚地認識世界。
盡管量子世界是具體、清晰的,但它也是很神秘的,即便對科學家來說也是如此。兩位著名的理論家對此做了評論。玻爾警告說:“如果誰沒有被量子理論所震撼,那就說明他還不懂量子理論。”物理學家薛定諤(Erwin Schr?dinger)在談到量子理論的深奧難懂時說:“我不喜歡量子理論,但沒辦法,我總得跟它打交道?!?
但是,量子世界不僅僅是神秘而迷人的。當越來越多的人對量子層次的奇異行為感興趣,并進行深入思考時,我相信,在更高的層次上,我們也一定會有新的收獲。量子世界觀對我們所做的眾多基本假設都提出了挑戰,包括我們對關系、聯系、預測和控制的認識。從某種程度上說,量子現象也適用于大型的事物,或者說大于我們過去認為的尺度。我們的腦細胞“已敏感到可以有選擇性地吸收單個光子,因此它肯定也有不確定的、量子層次的行為體系”,佐哈這樣認為。而沃爾夫(Wolf)則說:“我們物理學家發現,量子力學不僅適用于世界上極為微小的角落,其適用范圍已經迅速地擴展到越來越大的時空。”
量子世界是很奇特的,因此需要尋找新的比喻來描述它。佐哈將量子世界描繪為“一個廣闊的世界,所有事物都是不確定的和不可度量的……它很深奧,超出了我們的理解范圍”??ㄆ绽阉醋鳌安粩嗷ハ噢D化的動態模式——連續進行的能量之舞”。還有人認為,在量子世界里,所有事物都是互相關聯的,就像一個巨大的干涉圖樣。20世紀30年代,天文學家詹姆斯·金斯(James Jeans)對這一新世界的描繪是我最為欣賞的:“與其說世界看起來像是一個大機器,不如說其更像一位偉大的思想者?!?
只有不再將世界看作機器,我們才能逐漸認識到世界的動態特性,而很多熟悉的方面就隨之消失了。按照量子理論家的說法,“事物”消失了。盡管一些科學家仍在尋找構成“事物”的最小“積木塊”,但大多數物理學家都已經放棄這種徒勞的工作。他們不再將事物看作有限的和分散的,因為在研究基本粒子的特性時,他們發現,如果基本粒子彼此相互作用或與觀察它們的科學家互動,“事物”便會改變自己的形態和特性。(見圖2-1)“代替了通過接觸力四處運動的小臺球”,佐哈寫道,“有那么多活躍的關系模式存在——電子與光子、介子與核子等。它們的雙重特性很費解——有時是位置,有時是動能,有時是粒子,有時是波,有時是質量,有時是能量——這一切都取決于它們彼此間的相互作用和對環境的反應。”
在極短的時間內,K介子進入氣泡室。當它們與不同的能量源相互作用時,臨時出現了12個不同的粒子。
對于很多物理學家來說,在量子世界里,關系不僅是有趣的,而且是關于現實的“全部內容”。物理學家亨利·斯塔普(Henry Stapp)認為,“從本質上說,基本粒子是與外界事物建立聯系的一組關系。”與其他能量源的相互作用可以產生壽命短暫的粒子。
我們給每一種能量源都起了名字——中子、電子或其他粒子,但它們都是相互作用網絡里的中間狀態。物理學家可以計算出這些相互作用的概率和結果,但是任何粒子都不能與其他粒子完全分離開。在粒子相互作用圖上,最重要的是基本粒子相遇和改變的整個過程。對基本粒子逐個進行分析看似簡單,但我們卻無法做到。
在組織管理領域,我們剛剛踏進由關系構成的新世界的門檻。我們想知道這些新的圖形是否正確;也擔心如果照此前行,結局是否會很慘。一個水手站在高高的瞭望臺上,有時會信心百倍地喊一聲:“??!陸地!”他知道要尋找什么,知道山巒怎樣出現在地平線上,知道如何區分云朵和陸地。有時喊叫本身就表示信念。尋找量子組織的新世界需要這樣的信念。然而我們一旦熟悉了量子世界,組織管理方面的一些特征就會在霧中隱隱顯現——它們的輪廓已清晰可辨。
關系世界內涵豐富且復雜。溝通大師葛瑞利·貝特森(Gregory Bateson)提出了“關聯模式”,并要求我們不再講授關于“事物”的知識,而應將關系作為一切的基礎。有了關系,我們就不再指望預測性,而是轉向潛在的可能性。若干年前,我從書上看到有人將基本粒子看作“潛能集合”。我開始按這種方式考慮自身:我們就像世上所有的事物一樣,無法定義、無法分析、而只是有若干種潛能。我們誰都不能脫離與他人的關系而獨立存在,不同的環境和人將使我們的某些特性顯現出來,而另一些特性則處于休眠狀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在每一種關系里面都是不同的、全新的。
既然所有事物都不能脫離與外界的關系而獨立存在,我們就不需要按分割的方式進行思考。許多年來,我都在苦苦思索一個我認為尤其重要的問題:在組織里,影響行為的最重要因素是什么?是系統還是個體?量子理論給我的明確回答是:“二者兼而有之?!睙o需在二者之中選出一個,如果這樣做,就已經把它們當作相互獨立的了。兩個或多個個體之間建立的關系才是關鍵所在。系統影響個體,而個體又決定著系統。正是相互關系創造了當前的現實。至于哪個潛能會變成現實,則取決于人、事件和時間。
因此,預測和復制是不可能的。這毫無疑問會讓人感到不安,但這樣的世界也肯定更吸引人。人不再是可預測的,而變成了“意想不到”的。在不同的地方,我們都是不同的人。這并非讓我們變得不可信了,只不過是把我們變成了“量子”。不僅我們是模糊的,整個世界都是模糊的。
基本粒子天生就有兩面性,這是人們對世界感到困惑的原因之一?;玖W訐碛袃煞N截然不同的特征?;玖W佑袝r呈現為粒子——在空間上確定的點;有時又呈現為波——分布在一定區域內的能量。基本粒子的總體特性(稱為波包)包含兩種可能形態——粒子與波,這就是互補原理。用哲學術語來說,就是“統一的多樣性”。
但是,人們無法將這兩個互補的特性作為一個統一體進行研究。這是量子物理的海森堡“測不準原理”(Uncertainty Principle)告訴我們的。我們可以測量有關粒子或波方面的數據——粒子的位置或者波的傳播,但是,我們絕不可能同時測量到這兩方面的數據。佐哈說:“雖然我們能夠測量到波的屬性或者粒子的屬性,但具有二元性的整個粒子的屬性卻無法檢測到。對于任何一個波包,我們能夠獲得的最理想結果就是對位置或者動量的模糊理解?!蔽覀兤谕澜缡谴_定的和可度量的,但最終我們的期望還是落空了。
這兩個原理促使我們從根本上改變了對測量與觀察的相互關系的認識。如果基本粒子與觀察者之間建立了一種關系,并且調整自身以滿足觀察者的期望,那么,觀察結果還是科學、客觀的嗎?假設科學家構造了一個實驗來研究波的特性,這時,基本粒子呈現波的屬性。如果實驗者要研究粒子,基本粒子通過自我調整又呈現出粒子形態。觀察行為導致波包的潛能“塌縮”為波或粒子。只要一種潛能成為現實,其他潛能立刻就不復存在了。在觀察行動之前,各種各樣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一旦觀察者選定觀察內容:“觀察效果就立竿見影,而且非常神奇。描繪被觀察系統運動規律的波函數全部失效了,唯一的例外是成為現實的那一種潛能。”
若干年前,組織管理理論家卡爾·韋克(Karl Weick)指出,組織管理領域也存在類似的觀察困境。韋克稱之為“相互作用”。他認為,組織的現實情況是我們參與創造的。他說:“組織所擔心的環境問題,是由組織自己構造出來的?!表f克的觀察結果說明,社會科學也存在與量子物理學類似的敏感性。絕對客觀的現實是不存在的,我們所生存的環境也無法脫離組織而獨立存在。它是我們通過觀察行為共同創造的,這關鍵要看我們注意和擔心的事情是什么。如果我們確實認為組織生活中也存在敏感性,我們就不用再浪費時間爭論什么是“客觀的”環境。因為可以從多個角度去觀察,所以關于誰對誰錯的沖突也就不存在了。韋克說,要放棄對誰是誰非的爭論,將我們的關注點轉移到成效上來,關注發生了什么,以及采取何種行動才能有效地解決問題。我們不要為弄清真相而進行無休止的爭論,而是要找出最優的解決辦法。
韋克還建議采用新的方法進行組織分析。他說,行動應該先于計劃,因為只有在采取行動之后,我們才能創造出環境。在與環境相互作用之前,我們怎么能闡明自己的想法和計劃?在戰略規劃上,我們好像是為了回應環境的需求而采取行動,但實際上,這種環境是我們根據自己的想法創造出來的。戰略應該是“準時的,并且需要其他因素的配合——全面的技能、快速學習的能力、相信直覺、靈活規避損失等”。
韋克對于系統與環境如何共同創造自身的論述,近幾年又得到了進一步發展,整個戰略規劃領域都在對此進行重新思考?,F在,很多先前崇尚規劃的學者都在談論戰略思考,而不是規劃。他們強調,組織需要掌握新的技能。我們現在需要的不是分析和預測能力,而是要懂得如何洞悉那些正在發生的事物,并從已發生的事物中悟出道理成為學得最好、學得最快的學生。為了應對頻繁的、突如其來的變化,敏捷與智能顯得尤為重要。通用電氣前CEO杰克·韋爾奇認為:在瞬息萬變的現代世界里,“預測遠沒有行動重要”。
轉變對戰略和規劃的認識是很重要的事情,值得我們關注。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很多年來,我們在計劃流程上花了太多的錢,這些計劃都是基于牛頓思想制訂的。有多少公司從費時費力、精心制訂的戰略規劃中獲得了理想的回報?很少。量子理論能很好地解釋這些失敗的案例。客觀現實就在那里,如果我們現在若不參與進去,環境和我們的將來就不會建立起來。為了弄清我們能創造什么,就必須與世界相互作用。我們的未來是通過立刻進行參與活動創造出來的。
這并不是說組織總要以隨時準備出擊的狀態存在。組織的目的及現狀是尤為重要的。如果不清楚自身目前的狀況,也不知道打算做什么,組織就無法與環境和諧相處。如果沒有明確的目的性,任何組織或個人都不會積極地融入環境。
我們對組織的眾多爭論與擔心,都源于我們認為存在一個客觀現實,這一客觀現實向我們的分析與理解能力提出了挑戰;我們需要做的是找一位合適的專家將現實看清楚。但是,尋找客觀現實是一種不明智的行為。我們以為能夠找到現實,并對其深入分析,但在這個難以捉摸、潛能無限的世界上,這怎么可能呢?我們一直在與“干涉圖樣的巨大網絡”和“永不停歇的能量之舞”打交道。世界不是獨立存在的,它復雜而多變,編織著越來越復雜的關系網絡。
為了在量子世界中從容地生活,我們需要改變做事的方法。我們不需要任務描述,而是要學會如何推動過程,想方設法建立關系,并維護其成長與發展。我們需要提高自己的傾聽能力、交談能力、尊重彼此的個性,因為這些是強化關系所必不可少的。團隊行動已取代了單打獨斗,但這僅僅是開始。過去,我們總是把人看成互不關聯的個體。但在量子世界里,這種觀念已不復存在。在生活的巨大網絡中,人與人之間建立了越來越多的聯系。
甚至組織權力也完全依賴于關系的建立。一天晚上,我和一位很有學識的朋友長談了一次,他對我說:“組織中的權力是由關系生成的能力?!边@是一種依賴關系而存在的能量。自那次交談之后,我對組織的關注點發生了改變?,F在,我通過仔細觀察實際工作細節就可判斷組織內的關系是否健康發展。我不再依據任務、功能、控制范圍、層級等術語來描述組織形態,而是關注有助于強化關系的更基本內容。大家知道如何彼此傾聽和交談嗎?怎樣與形形色色的成員和諧相處?人們能否在整個組織內部實現自由來往?人們能否獲得足夠的信息?組織價值觀讓人們的關系更緊密,還是疏遠了?人們是否以合作為榮?人們能否坦誠地進行交談?
由于權力是能量,它就必須在組織內流動,不可限定在某一特定的功能或層次上。權力的作用可能是積極的,也可能是消極的,這取決于相互間的關系。如果將組織改造為參與式管理或自助式管理團隊,使權力能在組織中共享,那么往往會產生積極向上的創造力。許多年來,很多人(包括研究人員)一直從積極方面描述這些新的關系,這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和員工滿意度。
在另外一些工作場所,領導者試圖通過高壓政策和競爭手段取得預想結果。有時,領導者根本不把員工和員工的能力放在眼里,這樣的組織里也產生了很高的能量,但卻是消極的。權力變成了問題,而不是能力。人們千方百計地與這些領導者對著干,或者根本不予理睬。總之,人們不愿意做對組織有利的事。對我們來說,道理是很清楚的。如果說權力是由相互關系而產生的能力,我們就要時刻關注這些關系的狀態,并牢記:愛是權力最寶貴的源泉。
量子世界還存在一些其他神秘的事情。量子理論告訴我們,在量子世界里,關系網是無處不在的。于是,我們迫切地想知道:影響和變化在網絡內是如何發生的?物理學家已經觀察到相互獨立(表面上看是這樣的)的粒子之間的關聯,即便這些粒子間相隔很遠很遠的距離。1930年之后,重量級物理學家之間發生了一場大爭論,其中以玻爾與愛因斯坦的爭論尤為激烈。物質是否會受到“非局域因素”的影響?物質是否會因超光速行進的影響而發生變化?對于影響能夠發生自遙遠的距離的觀點,愛因斯坦無法接受,為了反駁這一觀點,他與其他兩位物理學家一起設計了一個理想實驗(EPR實驗)。
他的實驗在物理學領域引起了爭論。30年后,針對這一爭論,物理學家約翰·貝爾(John Bell)通過數學方法證明了世界上確實存在“即時發生的超距作用”;最后,在1982年,法國物理學家阿萊恩·阿斯派克特(Alain Aspect)也通過一個真實的物理實驗證明了(隨后很多物理實驗都證實了這一點):跨越時空的、難以覺察的關聯關系確實會影響到基本粒子的行為。
證實超距作用的一個實驗是這樣進行的:首先將兩個電子建立成對電子或建立關聯。隨后進行的實驗將要確定,已經成對電子中的兩個電子被分開之后,它們的行為是否像聯合一體的電子一樣。它們的關系在有距離的情況下是否依然存在?為了證實這一點,物理學家進行了旋轉試驗。電子圍繞某條軸線進行上下或左右的旋轉。但是,作為量子現象,這些軸線并不是存在的客觀現實。在科學家決定測量軸線之前,它們僅僅具有出現的可能。由于不存在固定的旋轉,它究竟是怎樣進行的,這與科學家選擇哪條軸線是有關系的。電子對科學家的測量選擇是有反應的(如果難于理解的話,請不要忘記,量子世界即便對于科學家來說也是不可思議的)。在兩個電子已經組成成對電子的情況下,如果其中一個電子向上旋轉,另外一個電子就將向下旋轉;如果其中的一個電子向右旋轉,則另外一個電子就將向左旋轉。在這個實驗里,這兩個成對的電子被分開了(從理論上說,它們分開的距離可以無限遠),無論多遠,只要測量其中一個電子的旋轉——比如說選擇垂直軸,第二個電子此時此刻也一定垂直旋轉,但方向相反。我們不禁要問:相距那么遠,第二個電子如何知道科學家選擇哪條軸線進行測量呢?
科學家曾認為任何事物的運動速度都不會超過光速,可這個實驗結果卻是互相矛盾的。物理學家解釋:兩個電子通過難以覺察的聯系建立關聯。實際上,它們是一個整體,不能將其分割為部分。即便在空間上分處兩地,它們仍是一體的。當科學家們試圖分開它們并對其進行測量時,它們之間難以覺察的聯系發揮了作用。
在日復一日尋找秩序和預測未來的過程中,我們深受遠距離因果關系的困擾。再好的計劃,仍然存在很多我們尚未發現的影響因素,不尋常的事情也隨處可見。盡管制訂了周密的計劃,我們還是要不斷地處理預料之外的事情。本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對解決問題大有幫助,可是我們又會碰到更多的問題,而這些新問題都源于剛開始提出的解決辦法,沒有任何方法能避免這些問題的發生。我們無法通過萬無一失的計劃做到這一點,因為我們根本不清楚到底有哪些聯系存在。當采取行動或作出決策時,實際上就是在關系網中艱難跋涉,而這些聯系往往是難以覺察的。
許久以來,我們已習慣將總體分割成部分,沒有認識到有一種完全不同的秩序,推動著整體的運轉。英國物理學家戴維·玻姆認為:“‘所有分割開的部分都是獨立存在的’,這種觀念只不過是幻想罷了,它只會導致無休止的沖突和混亂?!倍嗌倌陙?,我們所接受的都是“總體分割為部分”的思維方式?,F在我們最大的挑戰之一,就是發現新的思維和感知方式,以便更好地認識總體。這是一片未知的領域,有待我們去努力探索。
目前,人們處理復雜世界的最好方法就是建立詳細的系統圖,這個圖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我們對未來的預測。系統圖能清楚地列出(我們認為的)所有相關要素并指明相互作用關系。我們畫系統圖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夠控制系統,讓它產生我們希望得到的結果。我們思考問題的方式跟牛頓學說的堅定信仰者一樣。
但是,我們希望的都是不可能實現的。沒有一條路能讓我們回歸到安全的預測港灣;沒有水手能夠找到跨越量子海洋的精確航線。我們很難做到將過去數不勝數的分割碎片看作一個整體,或者忘掉已經形成的思維定式,重新思考事物是如何作為一個統一體來運轉和變化的。我們生活的世界是模糊的世界,界限是捉摸不定的,界限的含義也很少與我們的期望相吻合。只要我們試圖將界限定義得更詳細,或是將我們認為是獨立(實際上并不獨立)的要素建立清晰的因果關系,這些界限就仍將繼續困擾著我們。
關于相互作用,人們還沒有認識清楚,而相互作用恰恰是量子世界的特征。牛頓世界是寂靜的世界,相互獨立的粒子在其中穿梭而過,然而量子世界里充滿了聯系,這就是人們用網絡、織物或思想來比喻量子世界的原因。重力是最常見的“超距作用”的例子?,F在,科學家通過“場”(代表不可見的影響力)的概念來解釋他們所觀察到的聯系(參見第3章)。玻姆在其著作中提出了更為極端的觀點:在我們無法看清的層次上,存在不可分的整體,如果透過表面看其本質,我們將會在看似分散的事物中觀察到隱含的秩序。
量子躍遷最能說明量子世界的相互作用。從技術角度來說,量子躍遷屬于突然的、不連續的變化:電子從一個軌道直接跳入另外一個軌道,并不跨越任何中間階段;電子開始處于一個位置,然后突然出現在另外一個位置,中途沒有一絲運動痕跡。物理學家可以計算躍遷發生的概率,但無法精確地算出躍遷究竟何時發生。真實的情況是,整個系統隱蔽地積累條件,然后突然使電子跳到一個新位置。但是,全面地認識整體是不可能的,精確地預測影響因素何時何地發生也是不可能的。對試圖做好組織領導工作的人來說,無法預測、無法認識整體,確實很讓人頭疼。量子躍遷極為貼切地反映了我對組織和社會變化的感受。
對于柏林墻的突然倒塌,人們很難作出理想的理論解釋。在這一事件發生前,在整個東德已經發生很多細小變化,大多數細小變化都是難以覺察的。實際上,每個細小變化都是在一個整體的關系網絡上發生的,它們之間都是相互聯系的,只不過難以覺察而已。在人們推倒柏林墻時,整體性的影響才突然顯現出來,這說明系統內的局部作用對整個系統有巨大的影響,這一系統曾經抵抗了所有對其實行變革的政治企圖。傳統的強權政治(或者說強國的領導人)無法統一德國。但是,系統內的局部作用與各式各樣的外部影響因素結合在一起,最終導致了本質上的變化。
在關系網絡中,局部作用的潛在影響與其本身的大小沒有關系。當我們決定采取局部行動時,我們可能正在對整個系統產生影響。但我們身在其中,熟視無睹。從牛頓思想來看,我們的努力往往只收到微小的成效,對于是否真的能實現本質上的改變,我們心里沒底。也許,我們只是期望微小的努力能夠日積月累,最終導致本質上的改變。我們渴望積蓄足夠的力量,改變更大的系統。
但量子理論對這些富有成效的微小行動給出了完全不同的解釋。量子理論認為,在系統內的局部開展行動,我們就能夠深入到系統的內部,參與到所有同步發生的復雜事物中,并對系統的發展變化過程會更敏感,因而更有成效。當然,小范圍的變化也會影響到整個系統,但不是通過逐漸積累的方式,而是由于每一個小系統都屬于不可分的整體。整體中某一處的行動會在另一處產生影響。由于這些看不見的關系,系統中任何一處的行動都有可能對別處產生影響。我們永遠都無法知道,我們細小的行動是怎樣通過看不見的關系網絡產生影響的。但我懂得,在反應敏銳的關系世界里,“臨界質量”是無關緊要的,重要的是臨界關系。
有些人用音樂,特別是爵士樂來形容工作中的團結協作,這說明他們對量子世界已經有些感悟了。量子世界要求我們同臺演出,并樂意即興發揮。我們先約定好旋律、音調和節奏,然后開始演奏。我們細心聆聽,不斷交流。突然,音樂響起。音樂聲千變萬化,遠非我們所能想象。音樂是大家通力合作的結果,相互間的交流非常重要。如果將演奏者彼此割裂開來,結果只能是一團糟。
對量子世界理解的不斷深化,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我在組織管理上的認識與實踐。現在,我已開始努力用系統的眼光去看待系統,而不再用簡化和分割的方法。我在這方面接受過良好的培訓?,F在,我更關注流程、質量而不是數量,更關注模式、方向、感覺和事物變化發展的內部節奏,早已不再尋找簡單的因果關系。我還覺得,從極端的角度去看待事物是不妥當的,我們不能再把某一事物與另一事物簡單定義為對立的,而要努力去理解某一事物與另一事物之間“與”的含義。
我不再把時間花在精細的計劃和時間進度上,我要將原來花在詳細計劃和分析上的時間用在建立組織環境上,以便讓人們明確目標。我將確立一些規則指導大家如何團結協作,讓大家成為優秀的觀察者、學習者和合作者,只要我們不斷地參與,就會有巨大的收獲。我總是要求更多業務領域,更多職位的人參與進來。當人們在關系網絡中探尋時,我總是為他們的驚人創造力所折服。最后我不再關心什么是真實的,我們每個人都在創造現實,在創造現實的過程中,我從別人那里學到了很多,我希望他們對世界有不同的理解能讓我為之一振。
我在實際工作中發生的各種變化得益于思維方式的根本改變。我已經不再試圖控制萬事萬物,我花費了很長的時間才領會到這一點,值得慶幸的是,我終于懂得了世界是不會以你的意志為轉移的。
我的顧問朋友們在做項目的過程中,常常有一種失落的感覺。有時,我會接到他們的電話。在一次通話中,有位朋友談到他的客戶通過調研列出了5個關鍵問題,并且組建項目組分別解決其中的一個問題。但是,經理們不得不在項目組之間反復地進行協調。隨著對問題研究的深入,人們發現這些問題都是相互關聯的。盡管這樣,但這5個項目組依然各干各的,最終所有人都疲憊不堪,失去耐心。相互獨立的會議和周密計劃無法取得令人滿意的結果,人們迫切希望采取有助于解決問題的有效行動。
同事向我傾訴的恰恰是“牛頓式思維的必然結果”。我知道他的感受,如果繼續以分割的方式去行動,后果可想而知。我們探討了怎樣從整體上深刻地去認識事物,他也試圖接受我的觀念。他渴望以新的方式去迎接挑戰,但不知該做什么,不知該如何給世界以更大的信賴。我希望能給他更多幫助,但此時此刻,我讓他失望了。我無法向他準確描述世界的神奇和美麗,也無法讓他真正相信世界天生就是有序的。這一切讓我開始反省自己。
我漫步在黎明的街道上,渴望看清這個世界。我想,海森堡一定也有過如此的感受。這時,我感到大地在晃動。大地深處傳來隆隆的響聲。地球隨時都會“啪”的一聲打開,讓我們把它漆黑的內部看個究竟。我們不得不放棄很多過去堅信不移的東西,放棄很多過去標榜為才能的方法與工具,把它們扔進火山口。在我們忍痛割愛之后,地面斷裂終于停止了。拯救世界的洪水覆蓋了大地,孕育了新的生命,同時也永遠地埋葬了毫無生氣的過去。我們將在水上揚帆遠行,航行到我們現在只能想象的地方。在那里,我們將享有新的視角和魔力。我們將再一次感到:我們有無限的創造力,我們是神秘世界的參與者。我們一定會信心百倍地喊一聲:“啊,看見陸地了!”
【新科學啟示錄】
由于權力是能量,它就必須在組織內流動,如果將組織改造為參與式管理或自助式管理團隊,使權力能在組織中共享,往往會產生積極向上的創造力。
組織所擔心的環境問題是組織自己構造出來的。我們不要為弄清真相而進行無休止的爭論,而要找出發揮效力的解決辦法。
我們幾乎不需要任務描述,而是要學著如何推動流程。我們需要想方設法建立關系,維護關系的成長與發展。我們要提高自己的傾聽能力、交談能力,尊重彼此的個性,因為這些是強化關系所必不可少的。團隊行動已取代了單打獨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