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是個不尷不尬的年齡,高二正是這樣一個不尷不尬的學段,選了文科班的田野同學此刻正趴在桌子上,任由班里吵得稀稀拉拉,從領了課本、看到一本沒什么用的地理選修開始,她就知道自己選錯道路了。
父親說:“女孩子學文科好啊,以后還方便找工作。”
田野其實啥都好,也啥都不精——所謂樣樣了解、樣樣疏松。因此文理都無所謂了,她還有一點,作為獨生子女,一點都不獨立,臉隨著媽媽染上姣好的容顏,又因為啃書過度,帶上鏡片愣是把容貌給擋在了里面,也擋在了心里。再加上男孩般的名字,從小就燃著自卑感,索性讀書看報成為常態,因此,這孩子從沒打理過像鳥窩一樣的短發。
嘉偉同學從六年級就和她同桌,那一年,他們相識,她還在班里個子最高,她不知會一直和他同班這么久,也不知道,兩年后,這位喜歡揉她短發搓成鳥窩狀的男孩子,會和她永遠告別。
生命中,總是會有人離開,成為死人,或成為死神。那,是十八歲的雨季,暫且擱下不說。因為,十七歲也有雨季,這時候我們還沒說完。
嘉偉繼續搓著田野的頭發,對著操場邊淡下的夕陽說:“田大爺,看你眼眶紅紅的,這體質可不行呀!”
田野確實剛哭過,只哭過不到兩分鐘,眼眶就紅了,潮紅也硬是退不下來。
她開始跟在嘉偉后面跑步。他們第一次一起跑步是在六年級,相遇那年,遇見這位轉校生,喜歡上課上到一半講鬼故事“蒙娜麗莎的微笑”系列,背景一般發生在男子或女子單身公寓,洗澡洗著洗著從噴頭出來的水就變成紅色的之類。隔一周重復一次,所以田野在小學甚至初中都不曾在夜里喝過水上過廁所,看到開心鬼都害怕的人,大概不相信世上會有死神。當然,這位轉校生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把同桌干凈的頭發搓亂,然后向前邊同學炫耀:
“看!鳥窩!”
田野此刻就一頓一頓地跟在嘉偉后面跑步,兩人都插著耳機,身高差有一個頭加一個脖子的長度,六年級后,盡管同班,兩人卻再沒同桌,越來越遠,直到一位在最前排,一位在最后排,感情,卻越來越深。
轉校生孤獨慣了,獨身女也習慣孤獨,一圈又一圈的長跑是最好的選擇。長跑和音樂成了兩人不定期的日常。
田野跑步前也例行了公事,掐著點跑到南山文學社開會,作為校內記者的周一例會,一般是喝喝東西聊聊天。例會不談正事,緊急通知才會談正事。今天破例,因為本學期換了個新校長,把湖邊的柳樹鏟掉全部栽成了楊樹,并向全校師生發了《弟子規》,為的是成立國學社。采訪的時候,田野同學堅持保留的一個問題是:
“同學,你認為我們今天還需要研讀《弟子規》嗎?”
“我都是不行了,你堅持要問,那其他問題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話也沒這么絕對,不過田部,稿子出來后張老師那邊你可要自己交代去呀,關系到國學社的宣傳招人吶。”
“還有……”
還有?
田野紅了眼眶。只覺心里不舒服,以后,跑步注定要跟隨這個女孩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