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我們離開了家鄉(xiāng)。隨著年歲漸長,越來越覺得過年時的“年味兒”不如小時候濃厚,無論在城里還是農村,無論留在他鄉(xiāng)還是回到家鄉(xiāng)。年味兒果真消逝了嗎?其實并沒有,它只是藏起來了,需要我們用心地找尋。有的人在闔家團圓的親情中找到了,有的人在親友關懷的溫情中找到了,還有的人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和煙花中找到了……而我在家鄉(xiāng)的小吃里找到了。
在我的家鄉(xiāng)隴東,有一味小吃叫“爐食”,是一種烤制的點心類食物,類似于酥餅。聽老人們講,在古時候熟食不容易保鮮,出遠門的人最常帶的干糧是“糗”,味道很寡淡,美味的爐食出現后,便成了人們遠游路上最喜愛的零食,所以它的名字也叫做“路食”,即路上吃的食物。雖然這種說法無從考究,但我相信它是真的,小小的爐食,寄托了家人對游子的愛和關切。在我的記憶里,過年時村子里不管誰家做了爐食,總會給走親串門的親友、鄰里捎帶一點,作為相互問候的訊息。每次正月里離家之前,媽媽都會往我的包里裝好多。
我從小便被動地練就了做爐食的手藝,調餡、搟皮是最拿手的。傳統(tǒng)的爐食餡以紅糖、冰糖和饅頭渣為主,輔以紅棗干、核桃仁、青紅絲和陳皮等配料,既美味又花哨。今年我創(chuàng)新了配料,將輔料變成了杏仁、核桃仁、花生仁、瓜子仁、紅棗干、葡萄干、枸杞和芝麻8種,美其名曰“八寶餡”,其中,杏仁是爺爺在冬閑時剝的,核桃仁、花生仁和瓜子仁是媽媽和我現剝的。
調制爐食餡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饅頭要用做洋芋擦擦的“擦子”擦成細渣,或者用手一點點搓細。杏仁、核桃仁、花生仁和冰糖要用搗蒜的石臼搗成碎渣,搗的時候要掌握好分寸,顆粒不能太大,也不能太細。紅棗干經過清水浸泡之后,先去掉棗核,再用菜刀剁碎。將所有配料準備停當,倒在一個大盆子里,再加一點熟過的胡麻油,充分攪拌,甜度適中,這八寶餡就成了。
皮子面也是很有講究的,必須用死面,分油面和酒面兩種。油面是用煉熟的豬油和的,不能加水,面粉和適量的豬油在盆里充分拌和,揉捏后就成了油面。酒面以前是用自釀的黃酒和的,現在多用啤酒,酒中的二氧化碳在面里形成氣泡,會使面團更加蓬松。搟皮有兩道工序,先搟勻、后搟薄。首先用酒面將分量相近的油面包裹,搟開之后再卷成卷,如此重復兩遍,酒面和油面就均勻了,會在烙制過程中形成千層酥的效果。搟薄的過程和搟包子皮、餃子皮一樣,訣竅是要薄厚一致、大小相近,盡量搟得圓一點,這樣更容易包餡兒。
包爐食最簡單了,就是包包子,按壓才是包子變爐食的關鍵。將包子放著案板上,有花紋的一面朝下,從底部輕輕按壓,如此重復多次,直到變成薄厚適中的餅狀。如果壓成的餅不夠圓,還可以用雙手轉動著搓一搓,進行二次塑型。按壓的過程看似簡單,卻有一點小技巧——按壓發(fā)力時手掌接觸包子的部位,最好是大拇指根部以下的手掌邊緣,不能用手掌心。為什么呢?
原來這一點小技巧和烙爐食有關。正確按壓形成的爐食,中心位置微微凹陷,使得邊緣比中間厚一點,爐食在鍋里加熱,往往是中心比邊緣熱得快,較快的溫升會使中心位置在烙制過程中微微鼓起,成型后中心和邊緣一樣平。而用手掌心按壓的爐食,烙熟后中間鼓脹,是個挺肚子,不美觀也不好歸置。
所有美味食物,出鍋前最后一道關卡都是火候,烙爐食也不例外。火候的把握在毫厘中體現了廚師的水準,恰如其分的拿捏是一種微妙的境界,但我顯然沒有這個水準和境界。烙制的過程只有媽媽可以操刀,鍋里放滿了,她也能輕易分辨出每個爐食放進去的順序,每個翻了幾遍、熟了幾分。她能很好地掌握好火候,烙出來的爐食黃燦燦的,色香味俱全,看著都讓人流口水。
家鄉(xiāng)的年味小吃還有很多,譬如糖油餅、小麻花、炸果果、炸馓子、糖角角、油圈圈、花饃饃……數不盡數。千百年來,隴東山區(qū)的人們靠山吃水,靠天吃飯,冬閑期比較漫長,所以每年從臘八節(jié)就開始籌備過年,年前殺豬宰羊、置辦年貨,年后走親訪友、轉著圈吃喝,直到燎疳節(jié)之后才算過完年了。
近些年,村子里單純種地的人家已經不多了,年輕一輩的后生幾乎常年在外討生活,回家過年往往只待幾天,就要重新踏上奔波的征途。所以我們倍加珍惜每次回家過年的溫馨時刻,一家人團在一起,一起動手做點小吃,從闔家團圓的脈脈溫情里、從親手烹制的美味小吃里品味久違的“年味兒”。
今夜除夕,爆竹聲中一歲除;零點過后,紅包群里聲漸息。靠在床邊捧著電腦,回味這濃濃的年味兒,憧憬著新的一年新的征程。我想,無論將來走多遠,家永遠是我們的補給站,家鄉(xiāng)的年味兒永遠是我們的提神劑。
過幾天,游子出發(fā)時,請帶上媽媽做的“路食”,路上吃。
——陳敏敏,二〇二一年除夕夜于彭陽茹河之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