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來自八十年前的語文課本,卻有著八十年后都不能及的用心和創新。
《文心》由教育大家夏丏尊和葉圣陶所著,力求為正在國文求學之路上的年輕小友們解惑答疑,兩位先生憑借自己執教多年的豐富經驗,書中所寫皆是學生們在日常中最關心或最容易產生誤解的問題,能在第一時間就給讀者一種相逢恨晚的感覺。
《文心》以故事的題材寫成,把語文的學習與指導放置在具體的情境之中。在書中,你可以同故事的主人公一樣在國文學習中產生疑問,并在向同學、父親、師長的討論與請教中得到解答。我從來不認為學習是枯燥的,如果有人覺得學習枯燥,那肯定還是不得其法,沒有能夠從中領悟到真正的樂趣。而《文心》的編寫方式,沒有強行地澆灌一通理論和經驗,而是首先從引發讀者的興趣入手,把讀者們帶入他們自己熟悉的環境,放松他們的抵觸,再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將自己對文學的體悟和思索傳遞給讀者。這種真正從讀者出發的教學方式,時至今日仍是少有。
《文心》對文學學習指導最重要的部分,集中在讀書和寫作,同時這也是最重要、最基礎以及最需著重修習的兩大板塊。首先《文心》重新梳理了讀書和寫作的關系。以往我們談論讀書與寫作,往往會直接將讀書和寫作籠統地捆綁在一起,認為大量的閱讀不過是為了寫作時能夠有話可說,殊不知在此種思想的指導下,既不能充分地利用讀書所帶來的的精神體驗,也未必就真的能夠在“讀書破萬卷”之后實現“下筆如有神”。
《文心》中辯證地闡明二者在產生關聯之前,首先是兩件不同的事情,不可混為一談。書本雖是由文字寫成,但其精髓卻在內容的意趣,如果只是注意文字的功夫,為了寫文字而學習文字,那么讀書其實也就只是淪為了文字的游戲;再者,所謂“盡信書不如無書”,如果只是學習前人的觀點和說話方式而沒有寫出自己的見解和體悟,那么自己說了其實也等于沒說一樣。因此,就讀書與寫作,《文心》中提出了一個重要的觀點,叫“觸發”。
“讀書貴有新得,作文貴有新味,最重要的是觸發的功夫。所謂觸發,就是由一件事感悟到其他的事。你讀書時對于書中某一句話,覺到與平日所讀過的書中某處有關系,是觸發;覺到與自己的生活有交涉,獲得一種印證,是觸發;覺到可以作為將來某種理論說明的例子,是觸發。這是就讀書說的。對于目前你所經驗著的事物,發見旁的意思,這也是觸發,這種觸發就是作文的好材料?!?/p>
觸發,由此及彼,是一種聯想及共鳴的功夫,在此之上,我們又可以形成對比分析并進而串聯成網的思維方式。
這首先可用于讀書,再實用點來說,可用于我們日常做讀書筆記。眾人皆知讀書要有心得才能算是真正讀了一本書,可往往通篇讀下來卻未嘗能落一字到讀書筆記中,最后只能是望書興嘆,在一本本翻閱時的浮光掠影中,心中仍然空空,留不下一點曾經有文字駐足過的痕跡。其實,在這里就能用到觸發的功夫。前人的作品也是人寫的,因此我們總能找到與之共通的經驗,比如《少年維特之煩惱》,正如書中開篇所說“哪個少年不鐘情,哪個少女不懷春”,凡是經歷過青春的你我,總會有同樣的對初戀的懵懂和憧憬,有了這樣的經驗前提,就可與書中的維特做比對,或是自己的苦悶能夠得到應答,或是自己的幸福能夠得到襯托,這些都可以成為閱讀的體會。這是就實際經驗說的。對于知識之間的互相征引同樣十分適用,舉一個簡單的栗子,比如讀王維的詩《送別》:
《送別》,王維
下馬飲君酒,問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歸臥南山陲。
但去莫復問,白云無盡時。
讀到最后一句“但去莫復問,白云無盡時”,其意綿長,清音有余。詩的結句講究“貴有余味”,因此以景作結是最常見的結句方式。此時,在做筆記時便可摘錄其他以景作結的詩句做橫向對比,比如王勃的《山中》:長江悲已滯,萬里念將歸。況屬高風晚,山山黃葉飛。如此,將零零散散的句子按照所屬手法歸類,既能在摘抄比對中鞏固自己所讀,又能在分析總結中進一步領會此類寫法的技巧,讓腦海中分散的知識點產生聯系并形成系統化的知識結構,正是我們讀書時能真正做到將書中所學內在化的一種好方式。
觸發對寫作來講,更有意義地則是能否產生新鮮的聯想,進而成為寫作靈性的根源。品讀前人的作品確實能為我們提供很多寫作素材,但是讀書所讀到往往是前人智慧的濃縮和結晶,已經是趨向完美的成熟體,我們在閱讀的過程中通常需要學習的是方法論或是將書中的內容作為素材和論據運用到我們自己的寫作之中,而如果我們自己想要寫出新的意味來,更需要將目光投向書之外的廣闊世界,仔細觀察,靜靜體會,獲得新的觸發。書中講到的“竹解虛心是我師”以竹的中空和人的虛心相比就很有意思,前幾天我在一本小說中還讀到了這樣的句子:“往下的日子平靜得像是小孩子的鼻涕,流淌地無聲又無息”,句子并沒有多么華麗出彩,讀來卻頗有畫面感和生動的盎然意趣,這種新意就來自于作者對生活的細心揣摩。放下書本,放眼生活,用敏感的心靈撫摸這個絢麗多彩的世界,也許筆下就能流溢出一篇絢麗多彩的新章。
關于觸發的功夫,暫且點到為止。心法在手,如何能將其百分百領悟并發揮出來,則需要后續在讀書和寫作時細細揣摩。
關于寫作,《文心》中還格外強調習作的重要性。書中將寫作具體分為三種類型,一是習作,即有一定設限的作文;二是應用之作,即我們在日常生活與工作中的實用寫作;三是創作,即我們可自由發揮才華與靈感的藝術之作。《文心》強調習作才是三者之中最重要的部分,是應用之作與創作的基礎。理解起來非常簡單,高樓起于累土,如果地基不夠扎實,再華麗的樓閣,要坍塌也只不過是一瞬之間?!傲曌魇欠▌t與手腕的練習”,有意在寫作上有更精深造詣的人,不妨拾起學校中曾經練習過的命題作文。時人常易有種誤解,就是常易把學校中的一些行為粗糙地歸結為幼稚的行為。其實這些只是恰巧在我們年幼的階段出現,卻是我們眾生都能得到受益的方式和方法。根據自己的生活經歷和讀書閱歷給自己設定一個適當的命題并刻意練習,持續的訓練終會令你守得云開。
《文心》中關于讀書和寫作的心得和方式方法還有很多,細心研讀會有更多的收獲與發現。不過《文心》面向的受眾畢竟還是中學生與中學語文教學者,書中內容略顯基礎,并沒有更進一層的討論和思索,適合通讀一遍并時時與書中比對,調整自己在文學學習中不良習慣和誤區,至于要在文學的殿堂中更進一步,那么更為深度和專精的作品就是你下一步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