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出門在外的人每于年關都興高采烈地往家的方向趕的時候,我卻與大家背道而馳踏上了前往異鄉(xiāng)的路。在墨爾本機場遇上許多和我一樣無法在家過年的游子,每個認識不認識的人或用言語或用表情表達著自己的遺憾:孩子開學,今年無法和家人一起過個團圓年了!
遙想往年,年關將近,母親總會問:“今年的年夜飯在哪吃?”“在哪吃呢?”我著實對這個問題有點躊躇。目光投向窗外,啟源酒店那已經(jīng)懸掛不少時日的“預定年夜飯請從速”的條幅映入了我的眼簾,一想起每年母親為了這頓年夜飯都要張羅很久,真正大家坐到桌上吃時又吃不了多少,杯盤狼藉,剩菜剩飯都給她造成不小的困擾。于是我便會悠悠地對母親說:“上酒店吃吧……”而今年,母親不需要再征求我的意見,突然間有些悵然若失。
說來也矛盾,時至中年,且不說我,甚至連我兒子,在我們心中,過年早已淪陷為跟其它所有節(jié)日一樣的只是一個印刷在日歷上的傳統(tǒng)佳節(jié),那么平淡無奇,波瀾不驚。對于常年在家的人,它可能只意味著可以放幾天的假,可以去離家遠一點的地方來段放逐。或許,對于常年出門在外的人,過年的氣氛和心情會好很多,至少它意味著回家,團聚。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沒在家人身邊過年,個中滋味,一時無法言喻。
猝不及防間,兒時的記憶便紛至沓來了……
只覺得小時候過年的那種激動的心情和熱鬧的氛圍會持續(xù)很久,久到可以彌漫一整個寒假……
新年照例是要添置新衣的。從放寒假第一天起我便吵嚷著母親要買新衣,那衣服自從買回入柜的那天起,盼望過年穿上它的焦急就有如百爪撓心了。于是時不時都要拿出來端詳一番,忍不住的時候還要穿到身上過過癮,如果被母親發(fā)現(xiàn)了她便會說:趕緊收起來趕緊收趕來,大年初一才能穿,否則弄臟了到時候別人都是新的唯獨你讓人笑話……萬般不舍地脫下它,整齊疊好,只盼著大年初一趕快來臨。
年關將至,家家戶戶照例是要大搞衛(wèi)生的。母親一聲令下我們姐弟三人便也裝模作樣的提水擦窗,拖地整床。當然這一切都是三分鐘熱度,但凡窗外有同伴在呼喚玩耍就很快心不在焉了,便胡亂擦拭幾下扔了抹布溜之大吉。于是,窗戶上的灰塵非但沒擦干凈,反倒因為沾了水顯得異常的凌亂不堪,原本還只是灰塵,而且灰塵至少是均勻分布,這下可好,整塊玻璃看起來都有些面目猙獰。往往這時候,母親氣急敗壞的女高音便會朝著我們絕塵而去的方向尖銳地響起……
春節(jié)的序曲是臘月二十四的“祭灶”,據(jù)傳農(nóng)歷臘月二十四夜是灶王爺上天的日子。故有“二十四,祭灶日”之語,和“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二十四日去,初一五更來”的對聯(lián)。這天或提前,家家戶戶都到街頭買回用玉米或小米專制的“祭灶糖”,于晚上敬獻祭灶,意為糊灶王爺嘴,免得上天瞎匯報。同時燃鞭放炮送灶神。當時商店里有出售一大包一大包的灶糖灶餅,這可是只有這節(jié)日才有的奢侈品,于是便格外盼著過小年……
自從小年夜的鞭炮聲響起,那年的腳步已經(jīng)近在咫尺了。大人忙碌著準備年貨,殺雞宰羊,烹制年糕,家家戶戶的廚房里都是香飄四溢,孩子們都嘴饞不已,往往都是趁父母不注意,隨手抓起一塊肉一塊糕胡亂往嘴巴塞……
說到吃,突然就想起了爆米花,那年月專有的一份美食就這樣不經(jīng)意的喚起了我久已麻木的味蕾……
“爆米花啰……”每當這種吆喝聲響徹整個山村的時候,我便在家中按捺不住了,央求著向父母要錢,然后帶上自家的米,還有自家的炭,狂奔至村口,可盡管我的動作已經(jīng)很快了,但每次總還是有比我更早的,我只能把米斗、簸箕排在前人的后面。
那時的爆米花機是手搖的,一個中間粗兩頭細的花瓶式的鐵罐子,黑乎乎的在老師傅手中旋轉(zhuǎn),有風箱不停地拉出拉進,使得炭火熊熊地燒,爐子也要不停地轉(zhuǎn)動,使內(nèi)部的米花受熱均勻。到了一定時候,老師傅就把罐子搬下來,放到一條袋子的頭上,這條袋子上部是大的硬橡膠皮,下部是條布袋子,老師傅用鐵鉗鉗住蓋子,大喊一聲:“出爐了!”小伙伴們這時都會慌慌張張地捂上耳朵,打開“鐵葫蘆”蓋的一剎那,那聲音實在太響了,比放鞭炮還要響,如果是平時,聽到這么響的聲音,我早跑遠遠的了,但那時為了不讓別的小朋友搶在我的前面排隊,我只好掩著耳朵排在隊伍里。
老師傅用力一踩鉗子,只聽得“砰”的一聲響,爆米花就從那個滾燙的“鐵葫蘆”里散了出來,緊接著香噴噴的味道便無遮攔地四溢開來。這時,小伙伴們就呼啦啦圍上去,解開袋子,稍泛著黃色的爆米花像深秋的雛菊怒放在眼前,抓一把嚼在嘴里,無比的香甜直漾心底,常常吃了一把還想吃下一把,滿滿一爐一會兒就能消滅光,那奢侈的幸福到現(xiàn)在似乎還淡淡地繞在舌尖,纏在心里。
那時候的米花種類就已經(jīng)很多了,可以是米,可以是玉米,也可以是黃豆、蠶豆等等豆類,總之只要能吃的能放進爐里炸就行,不同的東西,炸出來的味道也各不相同,但都是令我們貪婪的味道。
再后來,到過年前的時候,就不是純粹的炸米花了,米花只是一個前奏,需要把出爐的米花再次加工,混入一種特制的糖,把米花做成甜滋滋的凍米糖,一塊一塊地拿在手里,捏的時間久了,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但我們都是被其滋味所迷惑,哪還顧得黏或是臟。
四十年的光陰過去了,如今,身邊的萬事萬物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爆米花也改朝換代了,奶油味的、巧克力味的,既省力又干凈衛(wèi)生,且分袋裝著,可以隨意地吃,隨心地嚼,可不知怎的,如今的爆米花老覺得沒有了童年的爆米花那特有的原汁原味了,心里老想回到童年。或許聽著老師傅有節(jié)奏地拉著風箱,看著爐膛紅彤彤的火苗和長久的渴望慢慢臨近的感覺比爆米花本身蘊含著更久遠的香氣吧……
變化的又何止是爆米花呢?于我們來說,新衣不再貼著新年的標簽,美食不再是新年的專屬,至于做衛(wèi)生這樣累人的活我們往往都是花錢雇人來做自己只需指手劃腳就好了。現(xiàn)在就僅剩下年夜飯這份念想了,卻也被我們隨意地交付酒店的廚師安排,那里有的是琳瑯滿目的菜系卻沒有了母親曾經(jīng)讓我們垂涎三尺的拿手好菜……
年關將至,你的記憶里是否也有一些揮之不去的情結和淡淡的憂傷呢……而今年,我卻也是個游子,對年便有了不同往常的理解和認識。
很想對家人說,大年三十那天你們不要跟我視頻,我怕我聽不得鞭炮齊鳴的聲音……